
病:渴望他人的爱,却从不爱他人 卡伦·霍妮1937年出版的《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重在发现文化环境对人格的扭曲作用。霍妮在这本书里分析了我们生活中最普遍的人的非常态情绪。焦虑、敌意、敏感,对爱的渴望,对他人的冷漠、安全感的缺失、盲目地顺从和妥协……几乎可以让所有人找到自己的病理。1937年对于现在的发展速度来说绝对是一个久远的年代,但竞争、逃避、对爱病态的衡求,却足够现代。如果说在弗洛依德那得到的关键词是分析,那么在卡伦·霍妮这里得到的关键字则是调整。“改变不是拒绝现在的自己,有时候急于改变反而是对现实的逃避。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恰恰是,变成自我——更好的自我”。最后用卡伦·霍妮摘自《浮士德》的一句话做结束语“不屈不挠追求的人/就不是不可救赎的。” 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节选) 如果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他就会把自己也包括在内;而如果他不诚实,他就只会在别人身上更清楚地看到这些。 爱与神经症患者所需要的情感之间的差别在于,在爱里面最主要的感受是情感,而在神经症中,最重要的感受是安全的需要,而对爱的错觉还只是处于其次。
我们时代的神经症病人的一种主导倾向,就是对他人之称赞或他人之情爱的过分依赖。我们都希望获得他人的喜爱和赢得他人的赞赏,然而神经症病人对爱和赞扬的依赖,却与爱和赞扬对于他人生活所具有的实际意义极不相称。尽管我们都希望能被我们所爱的人喜爱,但在神经症病人身上,却有一种对于爱和赞赏的不加分辨的饥饿,以致完全不考虑他们究竟是否关注那个当事人,以及那个当事人的评价究竟对他们有没有任何意义。神经症病人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种无穷的渴望,但一当他们得不到他们希望得到的关心和注意时,这种渴望就会从他们的过分敏感中表现出来。例如,如果有谁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或者很长时间没有打电话来问候寒暄,或者甚至只是在某一问题上没有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会感到受了伤害。当然,这种敏感也可以借一种“我不在乎”的态度隐藏起来。
更有甚者,在他们对爱的渴望和他们自身感受或给予爱的能力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他们自己对于爱的过分需要,往往同缺乏对他人的关怀体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矛盾并不一定要表现在外面。例如,神经症病人也许会过分关心体谅甚至急于帮助他人,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往往不难发现,他的行为是强迫性的,并非出自一种自发的热情。
这种对于他人的依赖,乃是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我们通过表面观察,从神经症病人身上发现的第二个特点,就正是这种内在的不安全感,自卑感和不足感乃是其准确无误的标志,它们可以以多种方式表现出来,例如确信自己无能、愚蠢、缺乏魅力,而这些想法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现实依据。我们可以看到,有些绝顶聪明的人却认为自己愚蠢无比,或美艳绝伦的女人却认为自己毫无吸引力。这些自卑感可以表现为自怨自艾、忧心忡忡;也可以表现为把莫须有的缺陷视为当然的事实,而在上面无休止的浪费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这些自卑感也可能被掩盖起来,而表现为一种自我夸张的补偿性需要,表现为一种出风头的顽固嗜好,表现为用各种足以在我们的文化中赢得尊敬的东西来引起他人和自己的重视,例如金钱、古画收藏、老式家具、女人、与社会名流的交往、旅游、优越的知识等。这两种倾向中的任何一种有可能比较突出地表现出来,但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人往往会分别感觉到两种倾向都同时存在。
…… 在满足自己对爱的饥渴时,神经症者还会遇到一种基本障碍。尽管他可能成功地获得——哪怕是暂时地获得——他所需要的爱,但他却并不能真正接受这种爱。我们本期望看到他接受和欢迎任何给予他的爱,就像久渴思饮的人那样急不可耐。事实上,这种情形虽然也发生了,但却仅仅是暂时的。每一位医生都知道,和蔼亲切,关心体谅患者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即使任何治疗都没有进行,只不过对患者作了一番关心和认真的检查,一切生理症状和心理症状也有可能突然消失。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被人爱的时候,他所患的情景神经症状即使十分严重,也有可能完全痊愈。即使患者患的是性格神经症,这种关心——不管它究竟是爱,是一种兴趣,还是一种医生的关怀——都足以减轻焦虑,并从而改善患者的状况。 任何形式的爱,都可能给神经症患者一种肤浅而表面的安全感,或甚至是一种幸福感。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不相信它,对它表示怀疑和恐惧。他不相信这种爱,因为他固执的相信没有任何人可能爱他。这种不被爱的感觉,往往是一种自觉的有意识的信念,它不因任何事实上相反的经验而动摇。的确,它可能因为被视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而根本不反映在人的意识里;但即使它模糊不清,它也仍然像它经常被自觉意识到时那样,是一种坚不可摧,毫不动摇的信念。同样,它也可以隐藏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下,表现为一种玩世不恭的傲慢,这样它就很可能令人难以发现。这种不被人爱的信念,极其类似那种不能够去爱的状态;事实上,它正是对那种不能去爱的状态的自觉的反映。显然,一个能够真正喜爱他人的人,自然会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人也会喜爱自己。 对这种人的爱不仅可能遭到怀疑,而且还可能激发正面的焦虑。这就仿佛是:屈服于一种爱即意味着陷入罗网不能自拔;……神经症患者在开始意识到有人正给他真正的爱时,往往可能产生极大的恐惧感。 最后,爱的证实还可能产生对失去自主性的恐惧。正如我们即将看见的那样,情感上的依赖,对任何没有他人的爱即无法活下去的人来说,都会成为一种现实的危险,所以,这种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避免他自己的任何正面的情感反映,因为这种反映会立刻导致失去自主性的危险。为了避免这种危险,他必须蒙蔽自己,不让自己意识到他人确实是善意的和友好的;他会想法设法地消除一切爱的证据…… 因此,我们可能很难发现,在所有那些古怪的虚荣、自负、要求和敌意后面,有一个正在受苦的人。他感到自己已被永远排除在一切使生活值得一过的欢乐和享受之外;他意识到即使他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一切,也不可能真正享受它。……一个像这样完全被关在幸福大门之外,不可能获得任何快乐的人,他要是不对那不属于他的世界充满仇恨,那他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使了。
……
神经症病人表现出大量的抑制倾向。他们抑制自己表达某种愿望或某种要求;抑制自己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抑制自己表达意见、发表批评或命令他人;抑制自己选择愿意与之交往的人,以及与他人的正常接触等等。同样,在我们所说的坚持个人立场方面,也存在着种种倾制倾向。
神经症病人往往无法保护自己不受他人的攻击。即使在他并不愿意顺从他人的意愿时,他也无力表示反对意见,就象当他遇到一个推销员在向他大肆兜售某种他根本不打算买的东西,或者,当他被别人邀请去参加一个晚会,或者碰上一个希望与他做爱的女人而无力表示反对意见时那样。
最后,在明确意识到什么是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方面,也存在着种种抑制倾向,即老是不能做出决定,形成意见,不敢表达那怕仅仅涉及个人利益的愿望。这些愿望往往被隐藏起来,我的一位朋友就在她的私人账簿中,把“电影”记在“教育”名下,把“酒类”记在“健康”名下。
在最后这一方面,一个特别重要的现象是缺乏计划能力,不管这需要计划的事是一次旅行,还是对未来生活的安排。神经症病人总是让自己毫无主见地随波逐流,即使在诸如职业与婚姻这些重大问题上,也无力作出自己的选择。对自己在生活中究竟需要什么,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他们仅仅被一种病态的恐惧所推动,就象我们从那些由于害怕贫穷,因而拼命聚敛钱财的人,或者由于害怕从事创造性工作,因而无休无止地追逐异性的人身上看见的那样。
…… 卡伦·霍妮 卡伦·霍妮1885年9月16日生于德国。医学博士,德裔美国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著有《精神分析新法》、《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自我分析》、《我们内心的冲突》和《神经症与人的成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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