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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闲”

 bodleian library 2019-03-06
从文友处借得《东坡志林》一书,爱不释手,星夜展读,毫无倦意,不觉东方既白。《东坡志林》是一部记录见闻和零思碎想的笔记体小品集,说事写人,记趣探秘,评史论今,针砭朝野,可谓包罗万象,杂花生树。且多为百十余字的短章,珠玑满目,涉笔成趣。其信手写来,挥洒自如,了无羁绊,才情恣肆,有苏东坡一以贯之的行云流水的文风。

  于书中我多次读到一个“闲”字。如《临皋闲题》所写:“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又如《记承天寺夜游》所写:“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于是,我想到了闲——文人的闲。

  古代的文人,学而优则仕,所以做文化只是一种业余,主业还是做官干事。所以,他们的闲其实是偷闲,是难得浮生半日闲。很多文人做的是闲官,乐享朝廷俸禄就是。但也有仕途不顺的,或贬谪流放,或削职为民,于是就“闲政”了,空怀一腔报国为民之志。也有如陶渊明,看不惯受不了了,就辞官不干回到乡下赋闲去“悠然见南山”了。再如宋代的林逋,孤高自好,自甘贫困,不趋荣利,独自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不仅不做官,连丈夫和父亲也不做,只“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追求个人闲适散淡,可谓闲之极端。

  文人的闲,也有真闲与假闲。拿苏东坡来说,即使是闲也是“被闲”,他哪里是个闲人,哪里闲得下来。闲,只能是在某个时候的一种虚空的心境,毕竟屡遭贬谪流放。他既有时间上的闲,更多的是命运转变后心态上的闲。他还是想做个好官为民办好事实事的。此外,还要读书、写字、吟诗、画画,还要访友,还要研制美食,哪里有真正的闲暇。

  过去的文人往往在闲字后面还要加上一个雅字,闲雅。有了闲暇就得干点雅事,比如品茗会友,吟诗联句,听雨赏花,玩雪煮酒,踏青寻幽等等,比如李渔,就写了一部大书——《闲情偶寄》。

  当然,在很多时候,一些伪文人可就真的成了十足的闲人。且看当下吧,在全民把休闲作为幸福指数来考量的大背景下,文人,尤其是某些体制内的文人就更闲了,他们已经入“正册”,有各种吓人的头衔,也就有了名利和地位,所以不必再苦心孤诣地、费力不讨好地搞什么创作了——这些劳神费心的事,就让体制外的那些倒霉蛋去干吧,就让那些看不穿悟不透的“傻帽”去熬吧。再说,即使搞,又能搞出啥名堂来?瑞典很远,诺贝尔遥不可及,俺们就落得个“人闲桂花落”吧。然而,人一旦闲了,就免不了要弄出些闲事来的。

  首先是无事找事,生出是非。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舒服;你戳我的脊梁骨,我打你的小报告。你说我是南郭先生,我说你是混世魔王;你说我写的是“小儿科”,我说你写的是“乱弹琴”;你说有我这样的人是文坛悲哀,我说你舞文弄墨是糟蹋斯文……大凡文人都会说点无伤大雅的闲话,但把闲话说成鬼话和屁话,那就是闲出毛病来了。

  文人毕竟是文人,一旦闲了,也会弄出些闲文来。其实,无关宏旨,无关是非,无关毁誉的闲文,写写也不是坏事,说说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甚至是诗酒风流,茶道通禅也算雅事一桩。但如果弄出的闲文成了狗屁文,那就闲得变味了。譬如汶川大地震后,就有某诗人写下“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的句子。这实在是闲得难受了。此外,闲文一旦成了酒足饭饱后打出的“饱嗝”,就更加无聊了。前几年,一位女诗人写了“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名噪一时,洛阳纸贵。这女诗人日子过得或许并不悠闲,但情愫闲置许久了,以“闲文”宣泄一下也可理解。但近来网上又疯传某诗人“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的诗句,就闲得有些离谱了。

  文人中的这类闲人,往往也就成了“嫌人”——讨嫌之人。

  做点闲事亦可,但不可太多。宋代无门和尚说得好: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说点闲话亦可,也不可太多。写点闲文亦可,还是不可太多。诗人、学者流沙河联曰:“偶有闲文娱小我”,偶有,是一种节制,更是一种境界。

  我这也是一篇闲文,说的也是闲话,但我不希望惹出闲事来。所以,我得赶紧下线关机收工。但我死死记住了前面所引的苏东坡的话:“闲者便是主人。”作一个“真正的闲者”,不在乎江山风月,当当时间的主人和路边风景的主人,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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