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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诗歌艺术长河中，抒情诗占据着最主要与最重要的地位。正因为依托抒情的特长而存在和发展，走了抒情的道路，中国才成其为诗的国度。诗歌的多类题材，譬如，咏怀诗像近代李大钊的《壮别》“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何当痛饮黄龙府，高筑神州风雨楼”，情爱诗如唐代鱼玄机的《江陵愁望有寄》“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羁旅诗如唐代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闲适诗如唐代陆龟蒙的《和袭美春夕酒醒》“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讽喻诗如五代十国时花蕊夫人的《述国亡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等等，往往都能归结到抒情诗体中。 抒情诗中的“情”，作何解释？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中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中后句“感物吟志”中的“志”，与前句“人禀七情”中的“情”是包容相通的。孔颖达《正义》注释中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说得更明确，“情”与“志”是统一的。抒情诗中的“情”，指的是人的思想感情，既包含思想、志向、怀抱，又包含情感、心意。 抒情诗的抒情方式大体有直接抒情、间接抒情两大类。直接抒情往往以第一人称（“我”）的方式，由作者把自己的感情直接倾吐出来；间接抒情则是借助景物、事件的描述来间接传达情意。 直接抒情又称直抒胸臆，就是勿隐含勿委婉，直接坦率地流露出自己的思想情感。中国传统诗词虽然以含蓄蕴藉为美，有“忌直贵曲”之说，但实际上并非全都如此。诗词要写景抒情，而情感是复杂多样的；像温婉、缠绵等类情感用含蓄的手法来表达当然不错，可有些激烈、果断的情感，“是要忽然奔迸一泻无余的”。 含蓄固然美，直说同样能够感人，关键是要看如何表达的具体效果。看看汉乐府民歌中的爱情诗《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诗中，一位痴情女子呼天为誓，坦荡直白，用山无峰崖、江水枯竭、冬天雷声震震、夏天风雪飘飘等看似无稽荒唐的假设，真切传神地反照出她为爱情痴迷而挚烈的情状。用极反之语写极真之情，活泼爽直，“奔迸一泻无余”，令人倾倒。 与直接抒情不同，间接抒情须借助事件、景物来间接表达作者的感情。情意与事件、景物的关系，前者为主，后者为宾。事件、景物往往只是情感表现的背景、媒介，叙事写景只是为了抒情。 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是在借江南逢友、四十年沧桑巨变之事来抒发深层的感喟。诗中没有具体地叙说与故友交往前后的情况，叙事并不是重心，只是简要概括地点出几幅跳跃的图景，通过“见”、“闻”、“逢”与“落花时节”的描述而展现了时空跨度的变化，包容着深厚的情感。歧王是皇亲，崔九是秘书监，盛世之年能经常在达官贵人弦歌燕舞的府第出入，也算是名人了；可在乱世的落花时节，步入老年、漂泊颠沛江南的老歌唱家与老诗人又重逢了，却是何等感伤。虽然诗中没有一个直接表达情感的词语，可四十多年的时代沧桑、人世巨变，盛去衰来，索寞怅惘的伤怀却隐含、渗透在诗中，成为杜甫绝句中最有情韵、最富含蕴的一篇。 与借事抒情不同的是，借景抒情是通过最有感发意义的景物画面或活动场面，来表达对世界与人生的情意，传达抒情的内容。抒情是目的，借景是手段。 譬如，陆游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一生以抗金复国为己任，晚年写下了《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诗中“僵卧孤村”、“夜阑卧听风吹雨”是诗人生活中真实的景象，而“为国戍轮台”、“铁马冰河”分别是卧中所想、梦中所思的虚景。实景反衬虚景，虚景与开篇点出“不自哀”（复国大业未成而不胜哀痛）的伤感相呼应，凸现了诗人强烈的报国热情。全诗因情设景，诗中的“实景”与“虚景”就是围绕这种报国热情而选取并按躺卧至梦境的顺序而描绘展开的。 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中说：“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是指景中含情。如李白《渡荆门送别》中的诗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万里长江在“尽”与“大”的描绘中显得气势磅礴的图景，就蕴含了诗人青年时兴致勃勃游览故地时喜悦开朗的心境；《秋登宣城谢朓北楼》中的诗句“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秋风摇落而“寒”、秋光渐“老”的景物描绘中，暗含着诗人弃官后飘荡流浪时的失意、寂寞的心情。“情中景”则是情中显景，如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中“诗成珠玉在挥毫”句，写才人翰墨淋漓自我赞赏之情，通过“成珠玉”的比喻、“挥毫”的场面来表现。鲍照《代白头吟》中“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用“朱丝绳”、“玉壶冰”来比喻人的直爽、清廉的性格和品德。 不论是间接抒情还是直接抒情，抒情诗是以抒发作者内心情感为主、表达作者对现实生活体验和感受的诗体。作者的着眼点与诗的重心不在于再现客观世界，而在于抒发观照自然、社会、人生时产生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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