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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3】高庆奎传

 zcm1944 2019-03-30


【连载3】高庆奎传(李舒/余久久)
《四郎探母》饰杨延辉

  三不争者,倍得契机
 
  在高庆奎开始搭戏时的北京,要想在戏曲界混出名堂,真是难于上青天。因为当时北平生行名角如林,前有老生界的泰斗谭鑫培、刘鸿升都还健在,而中流砥柱则是孟小如、王凤卿、贯大元、王又宸等,都已稍有地位,年轻一辈的余叔岩、言菊朋也开始崭露头角。要想在强手如林的地方唱出重围,谈何容易。 
  高庆奎非常聪明,他清楚地认识到,要想争得一席之地,光靠扎实的根基和出众的天赋是不够的,一定要多观摩名家的演出,充实自己的演艺,锻炼舞台的经验,才能成长得更为迅速。而且,作为一个戏曲演员,多露脸,让观众熟悉也是非常重要的。观众对你眼熟了,对你也会有更多关心,更容易发现特点。所以,高庆奎确定他的方向,那就是“多搭班”。 
  为了能多搭班,他定了一个著名的“三不争”原则,即“不争主角配角,不争戏码前后,不争戏份多少”。这三点,换现在来讲,那可是直击人心的广告语,简直是梨园福音。先说第一点“不争主角配角”,这个配角还不是说非得大配角,小配角那也是可以的。有固执的演员,只想当主角,小配角的戏,看都不会看。但一场戏里,主角也就那一位,对班主来说,最缺的还就是配角。配角配得好,这出戏才能更好看。第一条,对班主对演员们来说,甚好。第二条“不争戏码前后”,梨园规矩多,前辈晚辈要按着顺序来,名气大的也有脾气,因为这个戏码前后的问题而翻脸的不计其数。这一点,省心,不麻烦。第三条“不争戏份多少”,连钱都不计较了,哪个管事人不喜欢?而高庆奎又告知大家“三不争原则”只是为了观摩前辈剧艺,这话也让前辈们心里熨帖,对他也是另眼相看。 
  梨园里多的是性格张扬的人,各班的管事人早就头痛不已,所以一听说这三句,都觉得高庆奎谦和,纷纷约他搭班。而且,真搭上班之后,不仅信守承诺,而且戏也唱得真好,更让大家觉得放心。一传十,十传百,竟到了“抢”他搭戏的地步。 
  除了1913年初搭班的田际云玉成社,之后高庆奎还搭了俞振庭的双庆社、谭鑫培的合庆社、王瑶卿的天庆社和成庆社、杨小楼的桐馨社和中兴社、周瑞安的瑞庆社、梅兰芳的裕群社和喜群社等。戏唱得多,观众缘培养得好,高庆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咱们且来随着他搭戏的过程寻找一下他的成长历程吧。   
  1914年4月,他在翊文社的倒第五《镇澶州》里,配演杨令公魂子,瑞德宝饰岳飞。大轴是梅兰芳、王蕙芳的《樊江关》。同年8月,他在翊文社的倒第六《辕门射戟》里配演刘备,张宝昆饰吕布。大轴是杨瑞亭的《霸王庄》,压轴梅兰芳、孟小如的《赶三关》。 
  1915年2月,他搭陈德霖的福寿班,在广德楼与梅兰芳、时慧宝、王凤卿、谢宝云和陈德霖合演大轴《四郎探母》,当天余叔岩也在此地重返舞台。同年3月,高庆奎在俞振庭的双庆社为梅兰芳垫戏配戏,梅兰芳大轴《玉堂春》,高庆奎配演红袍潘必正。6月,他搭王瑶卿的天庆社,在开场,
《卖马》。大轴是王瑶卿的《金猛关》。11月,在谭鑫培的合庆社唱《群英会》,大轴为谭鑫培、王长林的《天雷报》。 
  1916年1月,高庆奎在合庆社陪荣蝶仙唱《荀灌娘》,饰荀崧,同月陪时慧宝演《逍遥津》,饰穆顺。6月,高庆奎配演王凤卿《定军山》之孔明。8月,高庆奎与王瑶卿的成庆社再度搭戏,陪王瑶卿唱大轴,配演《穆柯寨》的杨延昭。 
  1917年1月,搭春日社,唱《宫门带》。10月,搭朱幼芬之桐馨社,唱《赶三关》、《镇潭州》、《搜孤救孤》,又陪王瑶卿演《木兰从军》,饰花弧。 
  眼看这每一年的履历,都是密集的演戏经历,而且合作的也多是京剧精英。高庆奎有这份精力有这份心,每一场戏都唱得认真漂亮,而所学之处更是难以估量了。后来高庆奎的搭班生涯有了更加白热化的发展,他还不得不赶场呢。1918年3月,他先唱完双庆社的《上天台》,然后又赶往瑞庆社与尚小云合演《战蒲关》。北京的老生多的是,偏偏一个高庆奎,两班都争着请,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了。 
  除了“三不争”原则,高庆奎在搭班的时候还有一个让大家称道的地方,那就是懂得尊卑,尊师重道,而且,从细节都会注意起。比如当时唱老生,有刘派(刘鸿升),但大多是谭派(谭鑫培),那当高庆奎遇到与刘鸿升同台时,就只露谭派戏。因为如果同台唱一样的戏,就有点和前辈比赛的意思。唱不好,那就是班门弄斧,相形见绌。可要不小心,机缘巧合,就那么一举唱红了,而且甚至还发挥得好些,那前辈以后脸上就过不去了,你也不好再跟人家学些什么了。高庆奎一直坚持这个原则不变,所以前辈们也心下舒服,处处多给他机会。 
  在戏曲界要想扬名立万,除了要有祖师爷赏饭吃的天时,登台际遇和遍访名师的地利,更需要有捧角家众志成城的人和。高庆奎就在这多年的搭戏过程中,遇上了愿意捧自己的大贵人。 
  首先要提到的就是被称为北平梨园界怪杰的俞振庭。俞振庭生于1879年,是俞派武生创始人俞菊笙的第五个儿子,人称俞五。他有组织的天才,在台上生活不久,就成立了双庆社,直接在台下当起班主来了。他是一位相当有经营头脑的人,易于接受新事物,爱琢磨观众的心理,所以排戏的时候很能迎合观众需求,噱头也耍得好,甚至还开创了男女同台演戏及夜场戏之风,在当时都是很具革新性的措施。 
  在当时的北平,同行们其实是有些怕俞振庭三分的。究其原因,也跟他的性格有关。梨园轶事里有一则,可以看出俞振庭的性格来。当年侯喜瑞(著名京剧净角)19岁时在俞振庭的班里搭班,一天随班去应某王府的堂会戏,可巧两位王爷都点钱金福的活,钱先生怕赶场不及,便把其中一个角色让给了侯喜瑞。侯喜瑞圆满唱完马谡,就找到俞振庭要钱,说“我既然替了钱先生的活,那么就该领钱先生的戏份”。俞振庭心里气得大骂,对这小子看不上眼。但侯喜瑞领完钱并没有装入自己的腰包,而是亲自送到了钱家。俞振庭知道实情后,大为赞赏侯喜瑞的做法,于是便带他去东来顺吃饭,还送了他一件好褂子,在日后的表演中,对他也更加另眼相看。 
  所以,俞振庭其实是有些江湖气的。如果你对了他的脾气,或者能与他合作无间,他就真有心捧你,而且也真有能力捧红。但如果不与他合作,他打击你也不遗余力。谭鑫培、孙菊仙、刘鸿升都搭过他的班,梅兰芳、尚小云、李万春也都是被他捧红了的。 
  高庆奎这个“三不争”原则一传出,俞振庭就大为激赏,于是在1915年把高庆奎争取到双庆社。那时候梅兰芳正是戏曲之路的上升期,是双庆社的头牌,俞振庭就让高庆奎为梅垫戏、配戏,并且劝梅兰芳也捧他。梅兰芳是位很愿意捧人的好人,他从两次上海公演回来以后,一意求新求变,编排古装和时装的新戏,在他的新戏里,高庆奎几乎场场都在,俨然成了梅派人物。梅兰芳那时候的红火劲,比谭鑫培还能叫座,观众最多,而在看梅戏的观众心目中,也就有了高庆奎的印象了,所以说,梅兰芳就是高庆奎的另一位大贵人。 
  梅兰芳的新戏里,原排就有高庆奎的是:《邓霞姑》里的邓彬、《天女散花》里的文殊和《红线盗盒》里的薛高。《孽海波澜》里的彭翼仲,原由刘景然饰演,刘死后,由高庆奎接活儿。《一缕麻》里的林太守、《木兰从军》的花弧、《童女斩蛇》里的李诞,原排都是贾洪林饰演,贾死以后,这三个活儿也由高庆奎担任了。高庆奎本就深得贾洪林的亲传,演起戏不输人。梅兰芳也开心,捧得值啊! 
  于是,当1916年,朱幼芬组织了桐馨社时,梅兰芳在其中挂二牌,就也把高庆奎约去了。在桐馨社表演时,高庆奎的艺术生涯有了一个突破,他终于开始慢慢脱离配角,而单独演一出正戏了。所贴的戏码有《搜孤救孤》、《镇澶州》、《卖马》、《奇冤报》、《上天台》、《梅龙镇》、《华容道》、《翠屏山》、《武家坡》、《碰碑》、《定军山》、《伐东吴》、《黄金台》、《闹府》、《南天门》、《醉写》、《捉放曹》等。后来梅兰芳在1918年出外回来以后,搭裕群社挂头牌,班里也有高庆奎。此时他唱的正戏有《洪羊洞》、《骂曹》、《失街亭》、《五丈原》。1919年1月,姚佩兰、王毓楼组织喜群社在新明大戏院经常演出,梅兰芳头牌,余叔岩、王凤卿轮演二牌,高庆奎也在,演过的正戏有《辕门斩子》、《战长沙》、《乌龙院》、《落马湖》、《进蛮诗》、《浣纱记》、《刺巴杰》等。有梅兰芳的地方就有高庆奎,这个品牌联想,做得多好。 
  不过综观高庆奎唱过的这些戏目,老生戏有褶子、靠把、衰派和刘派的戏,并且兼演红生、武生,戏路之宽泛,已是梨园罕见了。 
  俞振庭有个武生界很红的师兄叫杨小楼,是杨派武生的创始人。在高庆奎这件事上,俞振庭也是拜托了杨小楼,对高庆奎很是提拔。1918年4月,杨小楼与尚小云排演《楚汉争》时,就安排高庆奎饰韩信。1919年10月,杨小楼唱《长坂坡》,让高庆奎饰刘备。虽然还是配角,但跟之前所演的配角相比,这两个重要性要大多了,意在培养高的声势。之后杨小楼的新排头本《宏碧缘》安排中,更可看出对高庆奎的信赖。公演之时,杨小楼饰骆宏勋,贾璧云饰花碧莲,钱金福饰余千,王长林饰胡理,李连仲饰鲍赐安,邀请高庆奎反串老旦,扮演骆母,使他与这些老角耆宿们相排并列,而那年高庆奎才29岁。而且当时杨小楼班里有龚云甫,不是派不出人来,但还是把高推至高位,真是一番苦心。非常欣慰的是,高庆奎的声音终于趋于稳定,嗓音音质越唱越亮,音阶越唱越高,所以更是不负众望,旗开得胜。

   强记于心,默学其长   

  有天分,有戏唱,有人捧,但仅凭此,也很有可能是昙花一现。古往今来也有这样的情况,一起演戏的多是名角,时间久了,有些人觉得自己仿佛也位列名家,骄傲起来;有些人倒不在乎名不名家,目的皆是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搭谁不是搭。这两种都为蹉跎岁月,最终只是碌碌无为。而有心的陪演者,只是“强记在心,默学其长”,终有成绩。高庆奎就是一位有心的陪演者。 
  他开始搭班的几年,看着活多,但都是“扫边老生”的角色,也就是三四路的行当,有老生戏能演就演,没有的话,偶尔小花脸、老旦也都能演,甚至没戏演,跑个龙套也可以。他非常善学,哪怕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可是也牢牢看着名家们的戏,记在心中,回家练习,模仿。因为还没有学会融会贯通,这个时期的高庆奎还是处于一个学一个像一个的阶段。比如他曾出演《刺巴杰》,这是一出黄派武生戏,唱黄派戏有名的演员叫李吉瑞。张聊止看了高庆奎演的骆宏勋,就有些嗤之以鼻,说道:“高之骆宏勋,在店中唱摇板,不脱李吉瑞《独木关》‘在月下’之窠臼,殊无可取。”大意是说高庆奎饰演的骆宏勋,在店中唱摇板,就跟李吉瑞《独木关》“在月下”的路子是一样的,没什么可取之处。他在《花木兰》里演花弧,也被张聊止指责为一意学习贾洪林,显得非常矫揉造作,亦步亦趋。可见他在当时还是以学为主,只是在模仿,还没有多少自己的创造。 
  但是高庆奎好的地方在于,他在模仿的过程中不仅模仿老师和前辈的唱念做打的技巧,学得好,学得像,而且学到了他们创造人物的本事,学到了他们表现人物性格的方式,学会了内外结合的表演技巧。张聊止对他的评价也有好的,比如“平稳”、“无甚毛病”、“嗓音至佳,运用甚善也”等,除此之外,他也提到了高在表演艺术上的进步。张聊止以《空城计》来举例,这是一部看似平平但难演的戏,要表现武侯的细致过人,又要不失他的身份,那种拿捏实在很难恰到好处。在张看来,除去谭鑫培这样的大师,能把这戏唱得好的“唯有侗将军(红豆馆主)而已”,而在看了高庆奎演这场戏时,张不禁地说道:“是日高伶演唱此戏,尚能略具间架,已非易事矣。” 
  在宋宝罗先生的记载中,提到高庆奎在《朱砂痣》里的表演。《朱砂痣》这个戏说的是双州太守韩廷凤,奉命去四川做太守,结果中途遇到贼人,妻儿失散。他等了家人十多年仍无消息,孤身一人实在可怜。于是有人劝他另娶一方,并有媒婆做媒以一百两银子续娶一房。结婚当天,女方痛哭不止,韩廷凤问其原因,才知原来女方有丈夫,但因病重无钱治病,只得卖妻。韩廷凤知道后非常同情,但也担心有诈。就让“家院”拿一百两纹银送新娘回去,银子必须面交给她的丈夫吴惠全。 
  这段中,韩廷凤白口:“家院,取一百两纹银送这位大娘回去,银两必交给她的丈夫吴相公不得有误。”当时对家院使个眼色。家院说:“是。”于是二人一对眼色,证明明白意思了。接下来的戏中,丈夫吴惠全上,旦上叫门,以往的班子里演戏到此,旦角叫门时家院就下了。但是高庆奎来演,要等吴惠全开门,旦角进门说明情况,然后自己亲自把银子交给吴惠全,吴惠全说声“多谢管家”。高庆奎饰演的家院方才出门,下场。这样一来,情节就完整了,前面家院与韩廷凤对眼色的一幕也就师出有名了。 
  类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不管演多小的戏,高庆奎都爱琢磨,不糊弄事,还能为戏增添光彩,但是他又不抢戏,不喧宾夺主。这样的品德不仅让他得到同班演员的尊重,而且对自己的技能也是提高,业精于勤荒于嬉,正是靠着一次次认真地琢磨探讨,戏才会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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