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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4-02

“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文 | 潘安兴 · 图 | 网络

小时候,我听父亲说,祖父有兄妹三人——宝树、宝林、书林。祖父排行老二,下面有一个妹妹书林。这位姑祖母很少在我视线中露面。

伯祖宝树,字修武,在长沙会战中阵亡。后来,祖父也在工伤事故中殒命。我们家祖辈这一代人中,姑祖母是当时唯一的幸存者。

按黄陂的风俗,爸爸管她叫“小伯”,是一种亲切的尊称。在家庭闲聊中,我略知一些梗概,但也只是闻其事,不见其人。很想接触一下父亲所说的我们家族中的“明白人”。

夙愿,在1965年春节才跚跚如遂。久违的初逢,她来到我们家大夹街什方庵旁,让我大喜过望。亲人难得的聚会,祖母、老爸、老妈与她交谈钩沉的如烟往事,倾诉着离肠别绪,坐在膝前的我,静静聆听两代人的苦难,今天团圆的快乐。

临行,父亲叫了一辆三轮车送她,依依挥手作别。

“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到了1970年6月,我招工到了黄陂县印刷厂。当年春节,我对父亲说,想去给姑大拜年,他当然高兴。要了地点,我乘车到永清街,一问,找到了住所。“姑大,祝朗嘎越活越先健!”见我到来,她喜出望外,连忙招乎进屋倒茶入座。

在拉家常中,我有意把话题拉入过去的往事,爱听老一辈人曾经的故事。刚谈不久,又来了客人,我连忙起身告辞。她拉着我,非要留着吃饭。当时,我又不熟悉她家的情况,便找了个理由,抽身作揖而别。就这样,代表父母完成第一次使命。

血浓于水的亲情,驱使我陆续去寻找祖辈的足迹,在时空中对话依稀往事,抱定一颗好奇心,去收获未曾有的喜悦。留在文字中的鲜活记忆,如化石一样,在岁月的尘封中发掘出来,作为抢救的稀罕而熠熠闪光。

几次短暂的看望,也未及细谈,在来去匆匆中无果。又是一年春节,到永清街给她拜年,得知回乡下去了,问清了住址,在李集下陈寨。借着元宵节,搭上了寻踪贺岁之旅。到了五显庙新华小学下车,路上玩灯看灯的人很多,一问,便找到了。

我的突然到来,让她非常高兴。她说:“娘家来了人,让我脸上有光。”顿时热泪盈眶。她一个人住在乡下,孤苦伶仃,到老来的心境,发自内心的感慨,又有谁理解她的苦衷呢?

“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坐下来,说来话长。昨天的故事,都是悲伤的泪痕。兄妹三人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历历在她的记忆中。讲祖母在汉口帮人的辛酸,带着年幼的父亲度过的艰难岁月。

到了中午,她开始做饭,简单两三个菜,屋里没有其他人,边吃边聊,倒也恬静自在。桌上,我掏出20元钱给她零用。开始,不肯收,“您一个人在家,又没有进入,只能是一点意思。”我诚恳地说。她才放入口袋中。

那时,农村交通很不便,每来到此,只有一趟来回车,误了点可就麻烦了。吃完饭,我急忙起身,匆匆到站等车,生怕误了点。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听到汽笛声,转上了回程,到黄陂已是下午五点钟了。

后来,我买了一辆永久牌二八型自行车,去来就只掌握路上行程时间,无虞等待与错过班车之虞了。在那里,与姑大多聊一会儿,给她心灵上一些安慰,消除她对亲人思念的寂寞。去多了,湾里人也熟悉我了,一进湾,就有人报信。

一进屋,只见姑大在咿呀咿呀摇着纺线车,手上棉条如剥蚕茧地抽丝。见我来了,她笑着拿着靠椅凳,让我挨着她坐下,边纺边聊。

好久没有看到这种历史镜头的现场,一根又一根棉条挽上了线杷,成为脑海中农耕文明的最后记忆。而她那不殚劳苦,重复简单,技术含金量的动作中,浓缩着千百年的天工开物画图。

又是一个周日清晨,我骑着自行车,飞蹬在黄孝公路,穿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沐浴着彩霞熏风。一进湾前,老远传来咔嚓、咔嚓木制织布声。“潘家嫂,潘家嫂,你家来客了。”伴随着拥簇的人群,我来到堂屋。

姑大笑吟吟走出来说:“一早上就听到喜鹊唧唧喳喳地叫,难怪呢!”

扑入我眼帘的是一幅幅雪白的棉布,折叠堆在板凳上、木织布机上,经纬交织着还在递次地来回行进中。这无数次的循环,可曾计算着双手劳累的艰辛?交织着多少心血的力劳?坐下交谈,如烟往事,娓娓道来,她是我们家现在的活化石。

快到端午节了,我骑着自行车去送节礼。带着亲情的探望,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她家,她满面笑容地出门接着我,入屋坐定,倒上茶水,“早就盼你来呢!”她笑着拿出一摞印花棉布床单、被里、被面,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多年在心中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对你的幸福祝贺。”

“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打开一看:哇!鸳鸯戏水,双凤朝阳,龙凤呈祥,古朴的印花传统工艺,真是美轮美奂。这些作品该花费了多少功夫啊!这份沉甸甸的礼物,花去了她多少日夜,倾注着亲情的浓郁。

我感动得无言以答,这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达的。我始终珍藏着,舍不得用,一晃四十年,我仍保留着寻一份弥足珍贵,不可复制的纪念。它不是普通的礼物,它诠释的是亲情无价呀!

姑大告诉我,每次给她的零用钱,都舍不得花,积攒起来买棉花,纺纱织布,就是为了个心愿:在舅侄大婚时,送上一份特殊的礼物。对娘家的眷念,可谓用心良苦啊!这份真情,让我体味到血脉的温暖,在世中依然流淌。

老来思骨肉,是交流中的话题。她说:“好多年没有看到你‘伯’(黄陂方言音,实指父亲),很想见见。”我告诉她:“他退休了,现在我这里定居。”回黄陂后,我转达了她的思念。

不久,在一个风和日朗的星期天,老爸乘车去看望她。姑侄相见,格外亲热,她还夸我“这多年来看,娘家没有忘记,才活得有人味”。话中的苦涩,让人五味陈杂,感到辛酸与寒碜。

“姑大”赠予的老棉布床单

实现老人的愿望,也是做晚辈的孝道。在不经意的谈话中,她问及庆叔,我如实讲了现状。她的话语中,透露着想在有生之年见一次(庆叔)的愿望。我马上写信给庆叔,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一起去看他的小伯。

接到我的信后,庆叔来了,我带他一起去那里,又是一次姑侄相见。我作为导演,把这场戏剧推向高潮,让亲情聚焦在永恒,任何人不觉得遗憾,这才是我的追求。

代表娘家的使者,冥冥之中似乎早已落到我的肩上。用以支撑她心灵的寂寞与孤苦,我必须贯彻始终。多少次的探望,在碎片化的谈吐中,今天回过头来,透露着许多苦衷与无奈。对我所说的“假戏真唱”契合着祖母、父亲所说她人生的际遇。当我察觉到笑中的苦味,只能好言相慰。

记得祖母跟我说的,她们姑嫂一生从来没有红过脸,没有背后说过彼此的坏话,“相见如宾,亲切如故”八个字的概括是最好不过了。沿续到我头上,依旧不走样,或许是宗法的力量,让我担当娘亲舅大的世袭吧!

人的命运,不是以成败分晓,而是有怎样的开始,就有怎样的结束,没有回程票。开始的因素,就注定了结果的无法抗拒的早已安排,留下的伏笔是后来最后的注解,只是这颗种子一进入地下,未曾发芽前,鲜有参透而已。

她带着很多惆怅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尘封的往事也随着岁月烟消云散,海隔家山四十年的想望,听到了潮声依旧。国共内战,退守到台湾的老兵们,归来已人是昨非。我为她送行,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本文作者潘安兴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潘安兴,自号木兰山樵,1949年10月11日出生。湖北黄陂人。当年老三届,经历知青上山下乡,招工进厂,下岗打工,招聘政府机关工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武汉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中华大家庭赋》。作品曾获全国《钰山赋》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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