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外语怎样下慢工夫？

从人的角度看，植物与动物的质量与成长速度成反比。植物质量越高，生长速度越慢，比如紫檀木；动物生长越慢，味道越好，比如波士顿的生蚝。声明一句，我不吃生蚝，道听途说而已。

学外语也遇到这个反比关系。除非是语言天才而且环境优越，否则学外语急不得。贪多求快，迟早翻车。就学外语而言，下真工夫就是下慢工夫。

怎样才能下慢工夫呢？

我在视频课《过好研究生的苦日子》中说，要下真工夫，必须破除对自己的迷信，不要以天才自居。真心实意承认自己是中人之材，不折不扣地相信自己必须艰苦努力才能有点成就。这是第一点，很难做到。很多人口头承认自己是中人之材，内心其实坚决否认。郭沫若先生自称中人之材，我很怀疑。季羡林先生也说自己是中人之材，不过他同时说做学问需要天分，我就不怀疑了。在天分问题上，我一方面坚信自己是中人之材，另一方面坚信自己“有点小小的才气”，这不是我自封的，是老同学张光兄三十八年前对我的精确评价。

真心实意承认自己是中人之材，如何下慢工夫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就像逻辑推理，有了第一点，就能得到第二点。我今天想说的第二点，是做到第一点后自然而然的结果。因为这第二点对我来说自然而然，我习以为常，直到最近才明确意识到。

这第二点，就是经常给自己一点奖励。这个说法很笨拙，自己怎么给自己奖励呢？自己奖励自己，就是每天体验一点成就感，细水长流。比如，有句话，昨天还听不清其中一个词，今天听清了，那就小小地高兴一下，肯定自己有进步；有句话，昨天还不能准确重复，今天能准确重复了，也小小地高兴一下；有句话，昨天还不能凭空想起，今天能凭空想起了，更要小小地高兴一下。

怎样才能每天都体验到一点小小的进步呢？诀窍就是慢。不言而喻，慢与快都是相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慢标准，同一个人在学一种外语的不同阶段也有不同的快慢标准。我的体会是，每天在一门外语上花的时间与学的内容一定要达到一个恰当的比例，衡量这个比例是否恰当，标准就是自己是否每天都能真切体验到一点点进步，从而感到小小的成就感。如果不能，就是比例不适当；比例不适当，就是贪多求快。

中人之材，学外语服从“一万小时定律”。根据我的体会，这个定律有两个方面，一是投入的时间总量大约一万小时，二是每天投入的时间不能少于一小时。按每天一小时计算，学好一门外语要27年。算清这个账，看到什么“秒懂”“一个公式读懂天下英文”“一周学会发音”“一月通”之类的虚假广告，就不会感到任何诱惑了。

先确定自己每天肯定能拿出多少时间，再摸索这段时间究竟涵括多少内容，就不难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慢功夫黄金标准。我现在每天花一小时散步，同时学法语，这一个小时，反复听90秒左右的录音，也就是大约十句话，这就是我目前下慢功夫学法语的黄金标准。

重复一句，黄金标准是因人因时因地而变的。1984年暑假我自学《新概念英语》第四册，采用的就是完全不同的黄金标准。我每天投入大约8个小时，每天学一课。一开始很难，很慢。得到两位已经回国的美国文教专家留下的录音，我如获至宝。每一课都从听写开始，不看课文，逐字逐句反复听，遇到生词就凭声音查词典，一字字写下来，听写一课，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听写完，对照课文核对，至少半小时。下工夫背诵，再花一两个小时。每天背诵一课。学第二课时，留出时间复习第一课。背诵的课文越来越多，需要复习的内容自然也越来越多，但成就感也越来越强。

暑假结束，我把前四十课课文都记住了，敢让新来的英国专家“点课”考我。她不相信，真点了一课，好像是第26课，我也真没让她考倒。但这不是预期的目标，是一点点给自己加码的结果。没有预期，是根本不敢有此奢望。自我加码无疑需要自觉的动力，当时不那么自觉的动力就是这种小小的成就感。

不言而喻，要获得这种小小的成就感，就必须把外语分解成小小的单位。语言的基本单位是句子，不是单词。我为了应付GRE考试背过单词，也能得到小小的成就感。体验是，散步时，前几天用功记忆的单词，会在脑子里一个个冒出来。不过，由于用不上，这些词后来基本上都失踪了。背诵的课文固然也失踪了，但似乎升华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然而实实在在的语言能力和语感。

自己奖励自己是今天的自己跟昨天的自己比，是日新月异之变。人人有好胜心，觉得自己超过了别人，是更有效的奖励，这是因人而异之变，鼓动力更强大。三十三年前，我认识一位在抚顺石油学院教日语的日本专家，慢条斯理，懂几国语言。有次一起吃晚饭，他用汉语跟我说，与其他国家的专家一起旅游，遇到沟通问题，大家就说：找永田！说到此，一贯谦虚的他满脸自豪。那时，他正自学韩语，笔记本上整整齐齐写满韩语字，一笔一划，比小学生作业还工整。

我不如永田先生潇洒，不会因为纯粹出于喜爱而学一种语言，但也不那么功利，学语言并非必须有与生存直接相关的利益考虑。每种语言都是一种文化的结晶，有机会欣赏一种文化的美妙与精致，是人生难得的幸福。

一句话，学外语下慢工夫，一要有中人之材的自知之明，二要细水长流不断肯定自己足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