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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清末改革·科举

 刘沟村图书馆 2019-04-07

1900年8月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西狩长安。12月初,北京和各省高级官员奉命上书言事,陈述他们对行政、军事、教育、财政和其他方面的改革意见。次年1月,光绪皇帝经慈禧太后指示发布上谕,声称三纲五常虽为万世不易之理,但政府还应顺应时势改革统治之法。上谕对中国积弱的弊病概括如下:

我中国之弱,在于习气太深,文法太密。庸俗之吏多,豪杰之士少。文法者庸人借为藏身之固,而胥吏倚为牟利之符。公事以文牍相往来,而毫无实际。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渐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

这段话可谓精妙。

官僚政治是中国传统社会的一个特征,理论上讲,官老爷办事应该按照儒家原则,以及不成文的习俗,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类,但实际上往往不能做到。儒家是扩大的家庭制,家国天下,家庭成员各有名分,尊卑有序,家长身处最尊崇的位置,是美德的化身,被指望以身作则引导众人践行“德”,服从尊卑的秩序。它寄希望于教化,不像法家,对行政管理技术有细节上的手段。

结果实际操作起来难免有违圣人言的地方,但脸还是要的,责任还是需要撇清的,于是有了官样文章,表面看起来是一回事,实际上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文化发展起来,歌功颂德,邀功请赏,推诿扯皮,随便写都是大义凛然,无懈可击。所谓“文法太密……文法者庸人借为藏身之固,而胥吏倚为牟利之符。公事以文牍相往来,而毫无实际”,正是如此。

另一个促使它发展的原因是,官僚集团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科举,尤其是明清时期的科举,考的就是写文章,立圣人之言。

简单介绍一下。

隋唐以来科举成为政府选拔人才的首要途径,经历朝历代的发展迄于明清,已经相当成熟。它所考的内容,唐朝为诗赋和贴经、墨义,宋朝废去贴经。诗赋不用说,贴经是默写经文,墨义则是背诵经文的注语,都是专注记忆。元朝首场考四书五经,次场考古赋、诏、诰、表等,都是辞章性质。明清以来,专重四书,采用朱熹的注释,个人不能发挥,而且经朱元璋和刘伯温制定,文体格式有严格限制,即所谓八股。后来为增加难度,出题也是极尽曲折,一个有学识的人如果不经专门训练,做起这种文章也是无从下手。相反,一个庸才经练习之后也可以写出像模像样的应试文章。这样选拔出来的人,写文章自然有一套。中法战争,1小时内福州舰队全军覆没,负责军事指挥的大臣张佩纶(著名的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你不知道没关系,张爱玲是他亲孙女,张爱玲都知道哈)写了封奏报,朝廷一看,好像赢了——你说这是多么牛逼的文笔。

科举本来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发展到此,所学非所用,选拔出来的人多迂腐呆板,好的也只会顾惜名节、空谈忠君爱民,于当时世务隔膜很深,如何能应对从西方涌进来的工商、金融业,以及学术、政治思潮?所以教育是清廷改革的重要一环。

1901年,开始废除八股文,增加论述中国历史、政治和西方政治、学术的文章。

1904年,颁布配套新式学堂的教育制度。

1905年,建立中央教育行政机构——学部,管理新式学堂。

1906年,彻底废除科举。 

新教育制度的概况如下:

只简单列出三条信息,因为觉得很可玩味。新式学堂不同于传统书院、官方学监,分阶段很有现代的味道了,然而毕业还是授予各级功名,对比一下这个年龄,应该是简单了。毕竟学写八股文,天资中等的就可以穷老尽气了。

传统社会里,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这就有一个问题,正规官员编制只有2-3万,可是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各级功名者超过百万,剩下没官做的人干啥,回家种红薯吗?还真是的。虽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进士及第,但只要有了功名,就有了一定的特权,免除劳役、税赋,衣着打扮上也可以有所不同。正是这群人形成了地方自治的领导层,左右着地方上的众多事务,比如修桥铺路,建庙,主持祭祀、祭孔,建书院,办教育,灾荒时组织救济,骚乱时甚至能搞团练提供保护。中央政府委任的官员,必须和地方上层合作才能正常进行统治,地方上层也通过与官府结交维护自己的特权、威望和经济利益稳固。二者的合作又是有现实基础的。

根据回避法,官老爷本人不得就任家乡的官职,且任期通常为三年,他不大可能够时间搞懂当地的实际情况。行政主要依靠胥吏,这些人是当地人,长期在衙门中供职,很熟悉本地情况。你看贾雨村断冯渊案,本来要法办薛蟠,被旁边小吏一声咳嗽,举起的令牌又收回了,下去一了解,案犯薛蟠跟贾家是亲戚,自己怎么做到官的,心里能没点数吗?那冯渊只好就逢冤了吧。

说白了,官僚和地方士绅之间本身就有着内在的渊源——毕竟都是读四书五经,通过科举考试获得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新式学堂对不同等级的毕业生授予不同等级的功名,说明变化是开始了,但也仅限于开始了。社会上出现了新的阶层,办现代工厂的商人,在这些工厂里工作的技术人员、普通工人,新的商业、金融业的经营,所有这些都需要新的知识和技巧。但是并不为传统的士子所重视,他们读书的首要目的还是获取功名,做官或维持在地方上的特权。

教育改革开始后,表面上发展很快。根据学部统计,1904年新式学堂总数为4,222所,学生92,169人,到1909年,学堂52,348所,学生1,560,270人。表面之下,是大量旧文人、士绅的渗入。1909年初等小学堂48%的教师是传统文人,对于新式教育毫不了解。这说明曾经的特权阶层并不是那么的呆板,在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上保留了相当的灵活性——既然科举必然要废,那也不坚持了,新式学堂不照样授予功名吗?特权不一样还在吗?

至于新式学堂的教学,儒学依然占据最主要的内容,“若学堂不读经书……所谓三纲五常者,尽行废绝,中国必不能立国矣。学失其本则无学,政失其本则无政“。改革也是很谨慎的,《奏定学堂章程》里写“中国今日之剽窃西学者,辄以民权自由等字实之,变本加厉,流荡忘返,殊不知民权自由四字,乃外国政治、法律学术中半面之词……外国所谓民权者,与义务对待之名词也。所谓自由者,与法律对待之名词也。法律义务者,臣民当尽之职;权利自由者,臣民应享之福。不有法律义务,安得有权利自由?”

这种见识放到今天来教育普通人仍不觉过时,可见当时统治者的担心并不多余。但它所谓“法律义务”不过是再次强调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清廷的统治威严罢了。结果事与愿违,反满情绪在学生之间酝酿,最终在留日学生中间形成革命的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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