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集《一卷星辰》是我国“新散文”写作代表作家、著名诗人汗漫的阅读史,也是其个人史,字里行间处处存在着美国作家梭罗所追求的“第一人称”单数“我”。 2017年3月,《一卷星辰》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后,以其绝妙的内容和高雅的装帧受到大量读者的好评,进入多种图书排行榜,获得上海作家协会2017年度作品奖,书中部分篇章获得首届孙犁散文奖。遗憾的是,由于所属部门工作的交移,后来我们没有进行宣传推广,该书脱销后的一年多里,除了被有识者口口相传,却极难在各大书城买到。 2017年底,诗想者工作室成立。2018年秋,工作室通过努力,取得了《一卷星辰》的版权。于是,我们马上组织人力重新编校了这本极其魅力的随笔集,然后重新设计,选纸,印刷。 现在,这本书的修订版终于印刷完毕,并率先在广西师大出版社微店和天猫旗舰店上架(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购买),拿着还散发这墨香的图书,小伙伴们的激动难以言表。虽然加印数量不多,但它在我们心目中的分量,比那些印刷上万册的畅销书更重。——因为它体现出了一种纯粹,高迈而迷人的气质,它应该属于每一个心有理想的读者。 作家、《文学报》主编陆梅的话说,汗漫,这位曾经两度获得“人民文学奖”年度散文奖的优秀散文家和诗人,将叙述、抒情与沉思圆融为一,作品呈现出独特的个人面目和美学品格,使人联想起同样由诗歌向散文跨界的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 对这个判断,我们毫无保留地表示赞同。 《一卷星辰》2019版封面 《一卷星辰》 关 于 十 二 位 诗 歌 大 师 的 片言只语 1.惠特曼 聂鲁达说:“火车头,我喜欢它,因为它像惠特曼。” 我希望自己的诗歌像惠特曼那样,有一个肯定人性、赞美自我的现代人形象,矗立于文字的旷野里。像草书中的飞白,不断冲破种种旧海岸一般的藩篱,“溅起千堆雪”(苏轼)。怎样生活,就怎样写作,不论肮脏还是神圣、混沌还是清明——惠特曼在为我示范这样一种基本的写作伦理。一个怀着弄臣、隐士、弃妇、商人种种心态的现代人,即使写出分行的句子,即使充斥“航天飞机”一类高速度的名词,也不具备现代性——诗歌的现代性,就是散怀抱。 从滚滚的人海中,一滴水温柔地来向我低语: “我爱你,我不久就要死去; 我曾经旅行了迢遥的长途,只是为的来看你, 和你亲近, 因为除非见到你,我不能死去, 因为我怕以后会失去你。” 现在我们已经相会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很平安, 我爱,和平地归回到海洋去吧, 我爱,我也是海洋的一部分,我们并非隔得很远, 看哪,伟大的宇宙,万物的联系,何等的完美! 只是为着我,为着你,这不可抗拒的海,分隔了我们, 只是在一小时,使我们分离,但不能使我们永久地分离, 别焦急,——等一会——你知道我向空气、海洋和大地敬礼, 每天在日落的时候,为着你,我亲爱的缘故。 2.卡瓦菲斯 希腊现代诗人卡瓦菲斯的诗中,对当下个人生活的叙述,像虚构,因而有了超脱个人经验的普遍性;对历史的回首,像写实,历历在目。这源于诗人对人类灵魂和情感的深刻透视能力,像医院B超室内的医生。他集抒情性、客观性、教谕性于一体的独特诗风,吸引了众多大师级的迷恋者,比如米沃什、奥登、埃利蒂斯、塞菲利斯等等。布罗茨基在文章中写到卡瓦菲斯,认为他“剔除诗歌的一切繁复表达手法”,以达到“一种成熟的简练”。 《在一样的空间里》 家,市中心,四邻街坊, 多年以来,我所见的和所走的地方。 我已在喜乐与哀愁中创造你: 如此多的细节,如此多的事物。 对我来说,你已化为情感。 卡瓦菲斯在爱着。“在喜乐与哀愁中”创造一个爱人,比现实中具体的某人更加真实、永恒。当然,他的爱人是同性的——为了剔除女性身体上“一切繁复表达手法”,而直接获得同性之爱的“成熟的简练”? 《城市》 你不会找到一个新国家,不会找到一片新海岸。 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 你会走同样的街道,衰老 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 在同样的屋子。 你会永远结束在这个城市。 不要对别的事物抱什么希望: 那里没有载你的船,那里也没有你的路。 既然你在这里,在这小小的角落浪费了你的生命 你就已经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毁灭了它。 《一卷星辰》无书腰版 3.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尽管写过小说、散文,但我猜测,他可能把这两种文体仅仅看成是诗歌的两种容器。他是诗人,不在意分行或不分行。 我最爱的,还是那些分行文字。墨西哥诗人帕斯在谈到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歌时说,“他为两种相反的至高境界服务:简朴和陌生”。这里所说的“简朴”,乃人之常情;“陌生”,即言所未言。这让我想起中国诗学的一个观点:意料之外(陌生),情理之中(简朴)。看似相反,实则融通。其实,任何一个诗人都应该具有这种为语言、为灵魂而服务的能力。 看看博尔赫斯是怎样的一个纸墨间的服务生吧—— 《月亮——给玛丽亚·尔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博尔赫斯给爱人尔玉打制了这样一面镜子。需要什么样的容颜和柔情才配得上?我曾看过一张黑白照片:博尔赫斯用右手抓住尔玉左臂,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他,像是用右手抓住一盏灯在夜行。尔玉,就是他的月亮、灯,填满古老的悲哀。 4.聂鲁达 电影《邮差》《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构成了电影史上的“意大利三部曲”,如三首长诗。其中,《邮差》,讲述秘鲁诗人聂鲁达因热心革命而被流放到意大利小岛上的故事。他引导那个迷上了诗歌和酒馆美女的邮差,在沙滩上,向大海学习诗歌的暗喻、节奏技法。最终,邮差凭着海浪般层层袭来的诗句,征服了酒馆和美女。用暗喻和节奏,把爱情翻译到一个女子的身体中来,这是聂鲁达的能力、诗人的能力。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 我爱我没有的事物,你是那么遥远 我的厌倦与那缓慢的暮色在争辩 但是黑夜来临,它开始为我歌唱 月亮转动起它那梦一般的圆轮 借助你的眼睛望着我,那些最大的星星 因为我爱你,风中的松树 愿意歌颂你的名字,借助它们那钢丝针叶。 这是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悲歌》中第十八首诗中的句子(李宗荣翻译)。在港口写情诗是合适的,感情的深度和抒情对象的不确定性,都像港口以外动荡苍茫的大海。 或许,所有的书桌都像海港——书桌的边缘,如同木质的海岸。所有的写作者,都在木质的海岸上眺望词语中的爱人。 5.奥登 “诗人所说的话是此前从未被说过的,而一旦诗人说出了它,读者就会意识到对他们是有效的。”这是奥登在《约瑟夫·布罗茨基诗选序言》中的一句话。现在,奥登和布罗茨基都成为对我有效的诗人了。 布罗茨基描写了奥登的脸:“容貌是有规律的,甚至是坦率的,这张脸没有任何特殊的诗意,没有任何拜伦式的、恶魔般的、冷嘲的、强硬派的、似鹰的、浪漫的、受伤的等气息。相反,这是一张医生的脸,这位医生对你的经历感兴趣,不过他知道你是一个病人。”他的药方,就是爱。 关于奥登的翻译者很多,如卞之琳、穆旦、王佐良、杨宪益、桑克等等。尤其喜欢王家新版的奥登杰作《爱得更多的一个》: 仰望那些星辰,我很清楚 为了它们的眷顾,我可以走向地狱, 但在这冷漠的大地上 我们不得不对人或兽怀着恐惧。 如何指望群星为我们燃烧 带着那我们不能回报的激情? 如果爱不能相等, 让我成为爱得更多的一个。 我想我正是那些毫不在意的 星辰的爱慕者, 我不能,此刻看着它们,说 我整天都在思念一个人。 如果所有的星辰都消失或死去, 我得学会去看一个空洞的天空 并感受它绝对黑暗的庄严, 尽管这得使我先适应一会儿。 《一卷星辰》拿掉书腰和护封之后的封面 6.米沃什 米沃什的命运与白银时代诗人类似——在纸上、大地上进行双重的逃亡。这个立陶宛人,被德国、俄苏、波兰三个国家机器轮番撕裂、吞噬,感受不到“祖国”一词的含义,放弃了波兰外交官身份而在1950年逃亡法国、美国,在《被禁锢的头脑》中对二战前后本民族知识分子生存状态进行回忆和剖析。 他写道:“我感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足够的自由活动空间,但身后仍拖着一条长链,把他钉在一个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不得不成为演员。很难在人际关系中的做戏与演戏之间作一个明确的界定……在大街上、办公室、工厂、会议厅、起居室里演戏……甚至夫妇俩在床上也要用群众集会上的口号彼此交谈。” “‘人’作为一个品种的概念是不受欢迎的。谁如果要去探索人的内心需求与渴望,就会被指责为资产阶级思想倾向。” 米沃什为诗歌这一文体做出独到的定义:“对真实的热情追求。”这一定义把“真实”和“追求”作为超越各种主义、流派的最大公约数。一方面,“真实”,要求诗人直面存在,与内心和周遭发生关系,不回避,不失声;另一方面,“追求”,则表明了抵达真实的路途漫长,且存在个人局限性和艺术难度的种种考验——“要路愈远,幽行为迟”(司空图《诗品》)。 我喜欢这一直指“真实”内核的定义。米沃什在自己的诗歌写作中也实践着这一定义,诗风充满痛感、美感、介入感。 不能拯救世界或人民的 诗是什么? 官方谎言的共谋, 喉头即将被割的酒鬼之歌, 大二女生的读物。 ( 米沃什《献辞》) 什么是光呢?就是人身上反对天然成分的神圣成分——换言之,就是不同意无意义、寻求意义、嫁接在黑暗之上像一根高贵的嫩枝嫁接在野树上、只有在人身上并通过人长得更大更壮的理解力。”诗人米沃什的话,揭示出诗人的使命——成为嫁接在黑暗之上的嫩枝。 7.策兰 策兰的中国翻译者当中,我喜欢王家新从英文转译而来的译本——从德语,到英语,再到汉语,这摆渡之中的摆渡,会微微有一些摇摆、波动,但伟大诗作的精神内核在优秀摆渡者、翻译者的笔下或者说桨下,不会失踪于河面,且有可能为汉语注入新质、新活力。从玄奘到徐光启,历代前贤关于佛教、圣经乃至西方数学经典的翻译,为汉语词汇表贡献出数千词汇。王家新在转译策兰的过程中,创造出“晚脸”“晚嘴”“晚词”“晚木”等新词。 “新词的形成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除了为物质上的东西命名以外,没有什么新词是特意造出来的。”英国作家奥威尔在半个世纪以前这样说。的确,二十世纪以来,名词在随着科技进步不断增加,比如“冰箱”“拖拉机”“飞机”“航空母舰”“潜艇”“复印机”“飞船”“手机”“MBA”等等。相应出现了一些新动词,如“发动”“驾驶”“转发”“拷贝”“遥控”“发送”等等。与内心状况相关的形容词几乎不变,还是前人使用的“苍苍”“喜悦”“欢快”“悲伤”“沉静”“凄凉”“悠闲”“隐秘”……排除名词更新换代造成的障碍,我们与李白、杜甫、王维、苏东坡、李渔、王国维等文人,完全可以跨代而聚、互通心曲。相反,与同时代那些陷入物质新名词中的闪光人士,无话可说。 但策兰通过王家新带来了“晚脸”“晚嘴”“晚词”“晚木”这些被种种的“晚”所引领的“脸”“嘴”“木”,告诉我们:人类的处境和精神世界在二十世纪发生了剧变。“晚来”“晚年”“晚期”之“晚”,充满诗人不安的预感。策兰试图清洗充满污迹的德语。奥斯维辛之后,不像策兰这样写诗是野蛮的。 当下,模仿策兰的中国诗人很多。但策兰只能是策兰自己,回忆、疼痛、书写,在越来越暗的晚霞里拯救语言和内心。他的命运和精神谱系,决定着灵魂维度和走向。而我们,在经历种种磨难和痛楚之后,淡忘着、麻木着、逍遥着,怎能获得诗神赐予的荣光?在十年“文革”之后,依旧写标语口号体及其变体的诗,是野蛮的。恢复汉语自《诗经》开始的无邪、天真的抒情传统,是诗人的责任,也是一种自救——语言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 8.阿米亥 犹太人阿米亥,1924年出生于德国,随父母移居巴勒斯坦地区,参与以色列独立战争,在希伯来大学求学、任教、写诗,使已经死于两千年前古罗马铁蹄下的希伯来语。从《圣经》中复活、更新,成为犹太人的日常口语,可以用来谈情说爱、讨价还价。写诗,就是让语言获得拯救的重要途径,像阿米亥用夜色里的铁锹所挖掘的一条战壕…… 阿米亥的词汇表:石头,采石场,城墙,山谷,房屋,窗户,旗帜,沙漠,蜡烛,照片,语言,书信,儿童,士兵,眼睛,生殖器,女人,炸弹,墓地,露特,父亲,等等。 他的写作主题:爱。爱一切有可能迅速丧失的事物,包括城墙外的敌人。以死亡为背景的爱,触目惊心。 肉体是爱的理由 一旦肉体死去,爱获得解脱 进入狂野的丰盈 便像一个吃角子老虎机蓦然崩溃 ——剥夺了肉体,就剥夺了爱。巴以之间的街头巷尾充满了崩溃的老虎机…… 他的风格:用平易的口语创造令人震惊的意象。 “没有人生的艰辛,就没有诗人。”这是阿米亥对到访的美国诗人泰德·休斯说的。阿米亥去世后,泰德·休斯撰文纪念,说:“阿米亥的诗句以一种古怪的方式与你隐秘的日常经验纠缠在一起。……就像是整个上古时代的精神投资被突然兑现。同时,他也把现代以色列元素兑现成了通用货币。”我不喜欢自白派诗人普拉斯的这位前夫,但他的这些话写得很准确。他是阿米亥诗歌的英文翻译者。他说,在翻译阿米亥的过程中,想到了庞德关于诗歌第一属性的表述:“心脏的语气”。 《一卷星辰》2017版封面 9.希尼 希尼,这个与遍野土豆一起生长在北爱尔兰寒冷气候中的农家少年,这个被“夜晚马厩里传来的嘶鸣,混合着大人们隔壁厨房里的谈话声”“一列过路的火车使大地震颤”的种种声音所打动,从而像立在“贮藏室木桶中的水泛起柔美的、同心圆状的涟漪”一样敏感而忧伤的诗人,这个在大学里攻读西方现代文学、讲授诗歌写作的知识分子,将“抒情”“理论”“日常生活”“想象”“历史”这些看似相距遥远甚至有些冲突的概念,整合成为自身诗歌的面目和秩序。他的诗,精神上回响于童年记忆和现实经验所组成的“黑暗”,技艺上则受益于叶芝的冷峻、弗罗斯特的精确诡谲、洛厄尔的透明执拗、布莱克的简洁、毕肖普的复杂想象、史蒂文斯和里尔克的丰富广博。但希尼最终成为了希尼自己。一个综合性的、变化中的诗人,拒绝用某个符号去界定自身。 希尼用自己的诗揭示了语言的秘诀:要结实,要撬动。 拔开门闩,锋利的出巢之光 分开了庭院。转过低门 他们弯腰进入蜜的走廊, 然后穿越那黑暗之墙。 水坑,鹅卵石,门窗以及门槛 定置在安稳的亮光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步伐的影子 抹掉她身后的一切。 ( 希尼《晚安》) 10.布罗茨基 在遇到布罗茨基散文之前,我已沉迷于这位俄裔美国诗人的杰作《黑马》:一匹黑马来到我们和黑夜面前,“它无法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此漆黑,黑到了顶点”,它不安、悸动、独立、期待,“呼吸着黑色的空气”,使“我的体内漆黑一团”,“它为何在我们中间停留?”“它那没有鞍子的脊背上/却是另外一种黑暗”,“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寻找有勇气有能力穿越黑暗核心的人。我震撼、深思。诗人布罗茨基就是骑上诗歌这匹黑马的骑手,用俄苏的夜色、茨维塔耶娃和帕斯捷尔纳克这些前辈咏叹过的夜色,混血而成一匹黑马,随它在美国的白昼里流亡。 “诗人的起步之处,是常人放弃诗歌的地方。”布罗茨基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从悬崖上起飞的鹰——悬崖是一般散文结束之地,是诗歌起飞之处?但好散文要有与鹰一同腾空而起的能力和奇迹!他说:“一首诗若想在时间中旅行,必须具有独特的音调和观察。”鹰的叫声、视野、箭一般扑向一只野兔的精准和能力,这显然迥异于悬崖上止步的牛羊和麻雀。 11.特朗斯特罗姆 奔腾,奔腾的流水轰响古老的催眠 小河淹没了废车场,在面具背后 闪耀 我紧紧抓住桥栏 桥:一只驶过死亡的大铁鸟。 这是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1966年——写于冰雪消融中》。 我被这首短诗催眠而后唤醒,双手紧紧抓住书房外阳台的栏杆——阳台:一面阻挡着二十层楼下汹涌车流的悬崖。特朗斯特罗姆用五行写出了生与死之间的恍惚与坚韧,这一年他三十五岁,我三岁。 特朗斯特罗姆坦言自己受日本俳句影响甚大而日本俳句又源自唐诗宋词元曲,所以从特朗斯特罗姆身上,能够感受到中国诗歌意象传统的曲折回声——“正是楸树的果子/成熟的季节。在黑暗中醒着/ 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在厩中跺脚”。星宿如马,纷纷跺脚。我喜欢这个有中国古典气味的诗人。 特朗斯特罗姆曾经两次来到中国,写过一首诗《上海的街》: 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人读着。 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 我们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快活 而血正从隐秘的伤口淌流不止。 而今,我在上海街头看见菜白色的蝴蝶,就像是看到了“真理扑动的一角”和一个瑞典老人随风扑动的衣角。 12.毕肖普 十二岁时,毕肖普在夏令营里第一次读到分行的句子——诗。于是懵懵懂懂走上了写诗这样一条路,引路的诗人有艾略特、霍普金斯、奥登等等。尽管后来评论家将毕肖普称为“狄金森之后最伟大的女诗人”,但她并不太喜欢狄金森的诗,且对女性性别的强调很反感,凡女性诗选、女性期刊约稿,一概拒绝。她认为,将男女分离、对立起来是走向了误区。 但她的那一首《加油站》,一首并没有女性出现的诗,被女权主义者印成海报贴在街头,让毕肖普吃惊。我认真检视这首诗,发现结尾一段对于女性主义者可能真有煽动力:“有人绣着垫布。/有人给植物浇水,或许浇油。/有人把罐子放成排/让它们对神经紧绷的汽车柔声诉说:/石油——油——油——油。/有人爱我们所有人。” 在一个滥情但乏爱的时代里,毕肖普的诗风和情感取向都超越了性别,从而拥有了广阔的外延和回应。 毕肖普曾经希望好朋友、诗人洛厄尔在她死后能为自己写墓志铭:“这里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但洛厄尔却先去世了。我看见过洛厄尔与毕肖普的多张合影,两个人都挽着裤腿站在海滩上。 连一个关于墓志铭的嘱托也落空。诗人最好的墓志铭,是自己的诗。 每次在海边、在岛屿上游荡,我总会想起这个异国的热爱岛屿和大海的诗人。她替人类的孤独说出了那么多。我只能沉默,看海浪在沙滩上一行一行地书写、修改、再书写、再修改…… 《一卷星辰》 汗漫 著 诗想者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精装定价:46元 本书作为一本读书随笔集,古今中外,纵横开阖,读来让人畅快淋漓,爱不释手。书稿文笔细腻,充满诗意,从名家的生平、秉性、个人经历、时代背景、写作的主题、所受思潮的影响等出发,评说作品的行文风格、价值等。书中随处可见妙语连珠,古今中外,信手拈来,互为佐证。从世界文学的视野参照比较认识我们的汉语,激发我们的诗心,传递一种“诗意地栖居大地之上”的生活方式。 ——编辑推荐 HIPOEM诗想者工作室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旗下文化品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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