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樱花与武士》后记里,我谈到这样一件事:“到日本第一年时,我所在的松江市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心搞一个活动,就是让外国留学生与日本人家庭结对子,很像我们这里大城市居民与贫困地区孩子的对口帮助。据说,这样不仅可以帮助外国留学生解决一些不适应日本生活的困难,也可以让他们更多地了解日本。我结交了一个叫藤本的日本人家,丈夫是大学教授,妻子虽说大学毕业但已经辞职在家,主要工作是免费教外国人日语,两个孩子都在东京工作,儿子是位作曲家。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留学美国,所以对我在生活上的困难特别了解,也特别关照。开始时,每星期定期免费教我日语,后来是每逢节假日邀请我们全家到他们家做客。当然,在被邀请的人当中也有其他中国留学生和外国留学生。其间的谈话基本上是各国的民俗、花草树木、音乐一类的内容,我发现他们有意回避谈论政治方面的事。他们一家人对我的照顾有五六年之久,没有间断过,即使到现在他们还经常给我寄一些文化方面的东西。” 我与这家人的交往,书里只写了这些话。回国前,我也曾经暧昧地问起女主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孔君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老实说,我这样说自己是令人汗颜的。但我觉得,人是否有趣,完全取决于状态,放松了,兴致来了,自然妙语连珠。当然,这些即兴发挥,很容易忘记。 我是在三十五岁到日本之后才开始学日语的,所以口语至今很差。我在日本之所以能靠蹩脚的口语混过去,主要是凭着一半句“幽默”。一次上日本农业经济讨论课,老师讲到日本农民苦于野猪对农田的破坏,我插了一句话:不好的东西总有很强的生命力。可能是发音怪怪的,师生大笑。还有一次上世界农业经济讨论课,当谈到中国人比孟加拉人长寿的原因时,我只说了一句:中华料理好吃。乐得老师谈了半节课各国的吃食,忘了该讲的教学内容。有一年去京都大学开会,我有一个十几分钟的发言,之后有十分钟提问。我的发言被安排在下午五六点钟,是大家最疲劳的时候。我发言是照稿子念的,感觉得出没人听,只有人看我印发的论文。记得提问时,有日本人问道中国有没有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的划分,因为在我的文章里有这三种产业划分的图表。我只答道中国已经加入WTO,就引起全场大笑。因为,当时中国加入WTO的事情在日本媒体沸沸扬扬。接着又有人提问,日本农业经济中有六次产业的概念(即,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六次产业,其实就是产供销一条龙),中国有吗?我答道,正找着呢!于是,全场爆笑。我算是蒙混过关。会后,我的指导教师对我格外热情。 在日本时,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奖学金,靠打工度日。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人,能在日本打工度日,也是靠着一半句“幽默”。所以我最怕在生产线上干活,因为没说话的机会。而我经历过的最愉快的工作,是在一家便当店。由于店长是个五十多岁喜欢聊天的男人,店员多为女性,他就总跟我说话,我一说话,大家就哄堂大笑,于是干活成了享受。当我辞去这份工准备回国时,店长说,从此我们大家寂寞了。在场的女员工,有的落下泪水。这里可是日本有名的美女盛产地啊。 说这些,只是想说日本人与其他民族一样,也喜欢幽默。至于藤本夫人说我“有趣”,我只记得一件事。有一年元旦,他们全家请许多留学生来家里吃饭。其间,作为生物学家的男主人很认真地说,人难道不是一种动物?我马上接道:是啊,一种很不怎么样的动物!大家爆笑。当时他儿子也在场,看得出他正处在苦闷期。听他妈妈讲,儿子大学学历史,却一直喜欢音乐作曲,所以大学毕业后在东京音乐圈里混,由于没名气,生活靠父母接济,父母自然很担心。 之后的一天,夫人送给我一张CD,说是她儿子作曲的。一看,是日本一很有名的组合CHEMISTRY(中国称“化学超男子”)唱的;一听,是一首年度排行榜歌曲。更有趣的是,那阵子松江的书店和小商店几乎都在播放这首歌曲。我猜想,肯定是母亲挨家挨户免费赠送的。 再去她家时,客厅里新添了一个高级按摩椅。说是儿子拿到版税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最高级的按摩椅送给父母。夫妻俩总请我们轮流在按摩椅上享受一会儿,看得出,他们比我们更舒服。 我至今感激这家人对我的关照。想念他们的时候,我便听这张CD里的歌,歌名Point of No Return。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听听: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FencO0QTx2E/ 附: Point of No Retur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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