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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古人说:技法易教,心法难传?

 风吟楼 2019-04-25


結字是反映每個人內心的審美品味,這是講個性的。結字好像一個人出門,要打扮一下,怎樣打扮就取決於你的審美品味。塗脂抹粉都可以說是技法,但審美觀決定你怎樣塗、塗多少。

書法結字水平要提高,首先要改變你的心,所以老話說這是“心法”。

宋代有位書法家沈作喆,他就說過:“書固藝事,然不得心法,不能造微入妙也。”書法要達到微妙的地步,就是由心法來決定的。

那怎樣提高審美呢?他以柳宗元為例,“柳子厚自言:‘僕早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他家中有很多晉魏古人的信件,從小看慣了。)‘又二十年來,遍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他花了 二十年,把唐朝當時貴人家所收藏的也看遍了。)‘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望而識其時也。’”這樣就懂了書法,一件作品即使沒看到姓名,一望就知道是那個時期的。

所以,提高審美很簡單,多看好東西,多做比較,現在兩岸故宮收藏的名跡大量出版,條件極好,多看多臨這些名跡,對品味的提高有極大的幫助。

心法是個性的表現,明代楊慎引用古語說:“有功無性,神彩不生;有性無功,神彩不實。”這句話據說是唐代《翰林禁經》 中的,這裡“功”,指功力、功夫,也就是技法的熟練程度,功夫好,但沒有表現個性,這作品就沒有神采。反過來,只有個性,沒有技法或技法不熟練,個性就表現不好,神采就失去了基礎。

但楊慎下文還有一句:“小心布置,大膽落筆。”這也是引用古人的話,“布置”就是結字,後來被廣泛解釋為要很小心地結字。“小心布置”就是仔細地去擺布點畫,這是誤解了,特意擺布點畫只會引起反效果。

沈尹默先生《書法論》中也引到了這段話,“《翰林粹言》中有這樣一段話:‘臨書最有功,以其可得精神也。字形在紙,筆法在手,筆意在心,筆筆生意。分間布白,小心布置,大膽落筆。’”

這是講臨帖時,要小心字帖上的結字是怎樣的,看清楚了以後,心中有數了,那就大膽落筆。“小心布置”不是說你自己很小心地布置點畫。因為你的審美,和字帖作者如王羲之、褚遂良不同,你自己來“小心布置”,那還學什麼呢?

潛意識是最真實的人性,故意去結字,往往弄巧成拙,變成假的。王澍在虞世南 《孔子廟堂碑》拓本後寫了一段話:“回視歐、褚,猶覺有筆墨痕遺跡在,未若永興 (虞世南)之書以無結構為結構,無所用力而自得右軍心法也。”

王澍說歐體、褚體都很好,但還感到有人為安排的筆墨痕跡,唯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感覺不到特意安排,看上去無所用力,這是因為他得到了王羲之的心法,所以他的結構非常自然,是從心中流出來的。

簡言之:

古人認為故意安排點畫去結字不是高招。

要結字好,根本在於得到心法。

審美品位提高了,才能提高結字水平。

這裡舉個例子,什麼叫做故意安排點畫?


《雁塔聖教序》是褚遂良代表作品,這碑石至今還在西安大雁塔。你看他戈法寫得很長,比其他人寫短戈好看。

但百年前日本就有人發現這碑拓本有點不對頭,1997年,日本學者荒金大琳與荒金治父子兩人,獲得批准到西安給原碑拍照,然後他們把每個字放大,結果發現碑上很多字是修改過的。


據荒金父子統計,《雁塔聖教序》總字數 1463,其中修改過的字達 978 個,百分之六十七。也就是說每寫十個字,就有六七個要改點畫,有些字甚至改動五處,相當驚人,總共修改過的筆畫達 1492 處。


如這個“儀”字,倚戈勢本來是短的,後來改長不少。如果你今天到西安去,用放大鏡看原石,還可以看到原石上倚戈勢有兩個一趯的痕跡,長的這個是後來加上去的。

荒金父子在論文中寫道:“很多地方如果只看拓片的話是看不見的,而且親眼看原碑也一樣有限,只有在放大的情況之下能夠發現真實的情況。”


又如“永”字,本來寫的掠位置比較高,結果這一撇和最後的捺筆磔在同一水平線 上,左右平衡了。現在的碑上,把這一掠改長了,可以看到,一掠明顯比一磔低,這樣打破了平衡,有了動感。如果你不是在家看拓本,而是去西安看原碑,可以很明顯的看到,修改前和修改後兩個撇都在。


再舉一個例子,“或者”的“或”,戈法中的倚戈勢,居然改了兩次。你看原來倚戈勢下面的一趯,非常小,幾乎等於禿出。後來加長一點,一趯明顯了一點,但也不算是一個好的趯。然後第二次加長,這次的一趯非常漂亮。也就是說,這個一趯寫了三次,終於成功。但不能不說,這個倚戈勢太長了一點。


其他如“乎”字,玉鈎勢下面的鈎寫了兩次。第一次寫了玉鈎,沒有踆鋒動作。第二次改變了鈎的方向,走向一號位,他似乎是想寫一個蟹爪勢。

《雁塔聖教序》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改筆,引起學術界的興趣。有人說褚遂良毛筆開叉所致,有人認為是刻工所加,還有人說原稿是行書,褚遂良補筆將之改為真書,等等,真正的原因,恐怕永遠無法知道了。我這裡只是把這帖當作一個補筆的例子

現在你很佩服王澍了吧,王澍是清代書法家,他臨過大量的字帖,每個貼至少幾十通。他說褚體“猶覺有筆墨痕遺跡在”,就是故意安排點畫的痕跡,這感覺很靈敏。我看見過很多人改動點畫,這裡長一點,那裡高一點,以為這就是結字,顯然是誤解了。


如果對《雁塔聖教序》改動處作一分析,“或”字沒有趯好,重複趯兩次,這是用筆問題。“乎”字,玉鈎勢改為蟹爪勢,這是取勢問題。“永”字一掠和一磔不要左右平衡,這才是結字問題。而這個問題在你寫曲頭勢的時候,已經要注意了,不能等到寫完後才來改一改,為時已晚。

順便再次強調一下,碑刻大多靠不住,學書法要用墨跡本。


《陰符經》一氣呵成,基本上沒有什麼補筆改動,74 行的“我”字倚戈勢一趯散了鋒,沒有補筆去改。65 行的“之”字起筆側點,應該是用了合點,就是畫十字的寫法,和“八”字的左撇寫法相同。


智永《真草千字文》中的“雲”字,最後一點收尾,是比較奇怪的收筆法,帶有一個雁尾。這個我傾向於不是有意為之,其他地方沒有用過。就這一筆,可能是改動過的。

簡言之:

取勢和聯勢是一種技法。

結字往往和人的內心審美有關,屬於心法。

古人說“技法易教,心法難傳”。

結字當然也要學習,但關鍵是提高審美品味。

我們承認人性的不同,所以潘伯鷹先生說:“每一個人都可採用他自己認為好的結字,而不必非難他人的結字。”改造人心是艱鉅的工作,孟子曰:“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梓匠輪輿”指那些能工巧匠,他們能夠把規矩技法教給徒弟,但不能保證徒弟運用得巧妙。因為“巧”是心法,要靠自己修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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