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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山水画深处

 黎荔专辑 2021-12-17

隐入山水画深处

黎荔

有一个词叫做“卧游”,卧而游之,指以欣赏山水画代替游玩。

“卧游”最早出现在魏晋时期的一些文人和玄学家之间。古人因交通工具简陋难以到远处游玩,但又想体悟到山水中所蕴含的哲学思想,由于玄学在当时是十分受欢迎,为大多数文人雅士所推崇,慢慢地就出现了通过欣赏山水画来体悟山水的方式。“卧游”一词,最早可追溯至南朝宋时期宗炳所作《画山水序》,原文为“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宗炳这一思想为历代文人所服膺,他们以山水画替代真山水,通过欣赏山水画来体悟自然,参悟哲学思想。“卧游山水”的思想伴随着山水画的发展延续至今。

试想,所谓“卧游”,就是人手持一卷山水画册,展卷阅读,虽足不出户,但山水秀色,尽得饱览。陶醉于画景之中,仿佛置身于没有尘埃的寂静的山林,峰岫耸峙,云林繁密,天高地迥,河川悠远,大自然的千万种旨趣融合,陶冶精神,调和脏腑,引发无限遐思。虽此身局促于一室之内,但此心却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何其畅快,何其惬意。

为了让观者更好地进入卧游之境,透过理想化的山水,徜徉其间,身临其境,中国山水画中往往会设置一些小小的画中人,让人产生深深的代入感,披图幽对,坐究四荒。唐代诗人、画家王维在《山水论》曾有“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的论述,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首好诗”,“道尽山水画的艺术世界之构成的奥秘”。

“丈山尺树,寸马分人”,不仅仅是在讲画中景物的一般比例:画中山,以丈来量;画中树,以尺来测;画中马,以寸来量;画中人,以分来测。也作“丈山尺树,寸马豆人”:一寸长的马,像豆子大小的人。可见,山水画远景中的人极小,在大幅泼墨山水画里,从墨色深处被隐去那么小。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这也大致说明了“人”在大自然中的位置——没有太大的自我膨胀,也不把“人”放在太实的位置,虚空里往往人的生死困苦都能置之度外,或者根本就不会萦绕心怀。有什么红尘俗事不能放下呢?在这超凡脱俗的自然大化中,小小的画中人,就在无限流转的云蒸霞蔚、层峦叠嶂、山岚溪河之间,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中国画趋向抽象的笔墨,以天地境界为追求,轻烟淡彩,虚灵如梦,洗净铅华,超脱暄丽耀彩的色相,以“自然”为师,采用远近观察均可的散点透视法,于造化氤氲的气韵中求笔墨情趣的真实基础。传统山水画的精髓,一山一水,就是整个自然,一鸟一树,就是整个春天,一缕青烟、一座小桥,就是整个人间。卧游山水,澄怀观道,人进入笔墨勾画出的大自然的万千情态中,进入中国山水画所抒写的全幅的天地境界中。

山水是未受人间污染的世界,其形相又深远嵯峨,易于引发人的想像力,也易于安放人的想像力。中国山水画,所追求和呈现的不是一种纯粹的自然景观,而实际是人的生命存在,是人的生命跃动。中国传统艺术以丰富的暗示力与象征力代形相的实写,超脱而浑厚,苍苍莽莽,气韵蓬松,得山川的元气;其最不似处、最荒率处,最为得神。似真似梦的境界涵浑在一无形无迹,而又无往不在的虚空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种亲近自然的感觉,不是真实的登临山水,而是以意绪、心迹、思境为形式的美好感知,是“仿佛得之”。是人的生命存在、生命跃动,赋予了山水画中的山川林木以无限气韵流动之美。

人生天地间之渺小,表现得正像中国的山水画。在山水画里,山水的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这时两个微小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闪亮的江流上的小舟里,或者在小小的深山茅蓬下正在静静地弈棋。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你凝望得越久、越深,就越是失落在那种气氛中,一刹那间,恍恍惚惚,不知何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

你好像看到画里的自己,看上去如此渺小,小小的身形,在远方,身着古人的衣袍,站在山崖边。轰鸣的瀑布下,雨已停了,河上薄雾依然。一弯滔滔江水,绕着雄峻的高山,奔流而去。密林幽深处,掩映着寺庙的一角。山长水远,画中的你站着,微小,却又不可缺少,一站就站了悠悠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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