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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注释及译文(二,12—18)

 非常名5591 2019-04-27

来自:爱雅阁

51.殷臣咏汤,周史歌文——《文心雕龙》之“诔碑第十二”(3)

正文及注释

若夫殷臣咏汤,追褒玄鸟之祚;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淫雨杳冥”。始序致感,遂为后式,影而效者,弥取于工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此其旨也。

注释:

(1)汤:商汤王。

(2)玄鸟:燕子。这里指《诗经·商颂》中的《玄鸟》篇。这是一首歌颂商王祖先的诗。相传简狄吞燕卵而生契(xiè屑),汤王是契的后代。祚(zuò坐):福命。

(3)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诗经·大雅》中有《生民》等篇,是歌颂周王祖先的。《生民》、《玄鸟》等原是颂体,列入诔比较勉强,但刘勰只是作为累列祖先之德的一种例子提出的。

(4)后稷(jì计):传为周代帝王的始祖。

(5)北海:指光武帝之侄刘兴,封北海王。傅毅的《北海王诔》见《古文苑》卷二十,文不全。

(6)淫雨:傅毅《北海王诔》的原文作“淮雨”,本书《练字》篇也讲到“傅毅制诔,已用淮雨”。淮雨:暴雨,译文据“淮雨”。杳冥:幽暗。

(7)始序致感:《北海王诔》的序中说,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其)亲”。

(8)影:摹仿。

(9)弥:更加。

(10)制:法度。

(11)荣:指死者在生时的功德。

(12)暧(ài爱):不很明显。觌(dí敌):看见。

(13)道:唐写本作“述”。译文据“述”字。

(14)旨:要旨。

译文

至于殷代的臣民咏颂商汤,在《诗经·商颂·玄鸟》里追述褒扬祖先玄鸟的福祚;周代的史官歌颂周文王,在《诗经·大雅·生民》里阐述先代后稷的勋烈。作诔累列叙述祖宗的功德,这是诗人的规矩。至于叙述哀情,那就要抒发随着所触及的各类事物而产生的感受。傅毅作的《北海王诔》中说“白天太阳暗淡无光,滂沱大雨天昏地暗”;还开始在序中写使人感伤的感情。于是它便成了后代写诔文的榜样格式,像随从影子一样而效法学习傅毅的,就越写越好了。

详细考察诔这种文体的体制,它的特点是选记死者生前的美言和著录死者生前的德行,既具有纪传的体式,又兼有颂文的特征。它以叙述死者光荣的过去开始,以抒发哀痛的感情而结束。它论死者,隐隐约约好像能够与之相见;它道述哀痛,凄凄切切好像可以使人悲伤。这些就是写作诔文的要旨。

52.上古帝王,纪号封禅——《文心雕龙》之“诔碑第十二”(4)

正文及注释

碑者,埤也。上古帝王,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而庸器渐缺,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

注释:

(1)埤(pí皮):此字和下句“埤”字,唐写本均作“裨”(bì必)。译文据“裨”字。裨:补助。刘勰多用音近的字来解释文体的含义,很难全部找到合适的字;以“裨”释“碑”,就很勉强。

(2)纪号:记功绩,《汉书·武帝纪》注引孟康的话:“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纪号。”又引应劭说:“刻石纪绩也。”号: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的意思。封禅:古代帝王受命后祭天祭地的典礼。

(3)故曰碑:上古刻石,并不称“碑”,秦始皇诸刻石也未称“碑”。汉以后才称刻石为碑。

(4)周穆:指西周穆王。弇(yǎn演)山:指崦嵫(yānzī淹滋)山,在今甘肃省。古代神话传为日没之处。《穆天子传》中说,周穆王曾在这里刻碑记功。

(5)“亦古碑”句:明人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碑文》中引到这段话,无“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铭于峄(yì意)山之巅,此碑之所从始也。”诸家校刊本都未提到这两句,特录以备考。案:明代《文心雕龙》刻本较多,徐师曾引文,必有所据;秦世刻石,是碑文发展的重要阶段,刘勰论碑文发展,不可能略过不提。因此,虽多数刊本都无此二句,却未可忽视。峄山:指李斯的《绎山刻石》,见《全秦文》卷一。

(6)楹(yíng营):堂前直柱。

(7)丽牲:系祭祀用的牲畜。丽:附著。

(8)勒:刻。

(9)庸器:铭功的铜器,到。

(10)封墓:聚土以为坟墓。《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殷商时坟、墓有别,坟是封土垒起的,墓是平的。这里的“封墓”指上句说的“坟”,用以喻石碑同样可保持长久。

译文

碑,就是增益的意思。上古的帝王,受命登位,大功告成,记功名号,举行封禅典礼时,要竖立一块石碑,用来加在泰山上,所以叫做碑。传说周穆王巡游的时候,把功绩铭刻记载在弇山的山石上,这也是碑的意思。还有,古代祭祀祖先的宗庙里也有碑,它们竖立在宗庙堂的两柱之间,祭祀时拴系牲用,不在上刻字记功。用来铭刻功绩的金属器物渐渐缺少,所以后代铭记功绩就用碑了。用石碑来代替金属铸造的器物,同样都是为了使功绩永垂不朽。以后碑的应用又从宗庙移到了坟墓上,在坟前立碑,犹如给墓堆聚泥土而成坟一样,使其显得高大而又能保持长久。

53.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文心雕龙》之 “诔碑第十二”(5)

正文及注释

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周胡众碑,莫非精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至矣。孔融所创,有摹伯喈;张陈两文,辨给足采,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志在于碑;温王郗庾,辞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

注释:

(1)碑碣(jié节):通指石碑。方形叫碑,圆顶形叫碣。

(2)断:绝,止。

(3)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ē阶),汉末著名学者,文学家。蔡邕所作碑文很多,《全后汉文》卷七十五至七十九,共辑其完、缺碑文四十余篇。

(4)杨赐:指蔡鱼的《太尉杨赐碑》。杨赐,字伯献,汉末人。

(5)骨鲠(gěng耿):这个词《文心雕龙》中前后用到五次(《辨骚》、《檄移》、《奏启》、《风骨》),各处用意略有侧重点的不同。其基本意义是指文章的骨力端直,此处就是用这个基本意义。训典: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伊训》等篇。

(6)陈:是陈寔(shí十),字仲弓,汉末名士。这里指蔡邕所作《陈寔碑》。郭:是郭泰,字林宗,汉末名士。这里指蔡邕所作《郭泰碑》。

(7)择:通殬(dù度),败坏的意思。

(8)周:指周勰,字巨胜,汉末人。这里指蔡邕的《汝南周勰碑》。

(9)允:得当。

(10)该:兼备。

(11)缀:(zhuì坠)连结。

(12)转:移,指变化。

(13)孔融:字文举,汉末作家。

(14)张:张是张俭,字元节,汉末名士。这里指孔融的《卫尉张俭碑铭》,文存不全,见《全后汉文》卷八十三。《陈》,此文已亡。

(15)辨给:辨通辩,指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16)亚:次。

(17)孙绰(chuò辍):字兴公,东晋文人。《全晋文》辑其全残碑文共七篇。

(18)温:指孙绰的《温峤碑》,今不存。王:指《丞相王导碑》。郗(chī吃):指《太宰督监碑》。庾:指《太尉庾亮碑》。三篇都已不全。据《晋书·孙绰传》载:温、王、郗、庾诸人死后,都“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

(19)《桓彝(yí宜)》:孙绰的《桓彝碑》,今不存。桓彝,字茂伦,东晋前朝官僚。

(20)辨:辨洁。裁:剪裁。

译文

自从东汉以来,作碑文、碣文的风气盛行。这些作者中,才气横溢的莫过于蔡邕。看看他的《杨赐碑》,学习《尚书》写得典雅有力;《陈太丘碑文》和《郭有道碑》这两篇碑文,句词都没有败笔;《汝南周勰碑》、《太傅胡广碑》等众多的碑文,无不写得清晰允当。他的碑文叙事全面而扼要,辞采典雅而润泽;清晰的文词婉转变化而没有穷尽,精巧的义理突出而超然卓立。考察他作碑文的才能,是自然而来的。孔融所创作的碑文,有仰慕摹仿蔡邕的地方。他的《卫尉张俭碑文》和《陈碑》两篇碑文,辨析充分,文采丰富,也算得上是仅亚于蔡邕的碑文了。到了东晋孙绰写作文章,他的志趣在于写作碑文。他的《温峤碑》、《王导碑》、《郗鉴碑》、《庾亮碑》,文词大多枝离繁杂,只有《桓彝碑》这一篇,辨析裁断算是最好的了。

54.属碑之体,资乎史才——《文心雕龙》之 “诔碑第十二”(6)

正文及注释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因器立名,事先于诔。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

赞曰∶写远追虚,碑诔以立。铭德纂行,光采允集。

观风似面,听辞如泣。石墨镌华,颓影岂戢。

注释:

(1)属:连缀,引申指写作。

(2)资:凭借。

(3)标:显出。序:叙述。

(4)昭:明白。懿(yì意):美好。

(5)峻:高。烈:功业。

(6)区:区域,类。

(7)追:追叙,引申为再现。虚:指仪容。《尔雅·释训》:“其虚其徐,威仪容止也。”又《释怙》:虚,“闲也”。闲、徐意近。

(8)纂(zuǎn钻上)行:编写。

(9)风:指上文所说的“清风”。

(10)石:指碑。墨:指诔。镌(juān捐):刻。华:指写得好的碑诔文。

(11)颓影:对后世的影响。颓:停止。戢(jí吉):收敛,停止。

译文

写作碑这类文章,要靠有作史的才能。碑文的序就是传记,它的正文就是铭文。标立叙述死者隆盛的功德,文辞必须见到有如清风的华彩;昭著纪录死者鸿勋美绩,必须显现高大的功。这些就是写作碑文的最高要求和准则。碑实际上是刻铭文的器物,铭实际上是碑的碑文。因为在石碑这一器物上刻写铭文而立下了碑文的名称,这样的事是先于诔文出现的。所以刻石赞颂功勋的,就归入铭这类文体的域;树碑叙述亡者事迹的,就和诔这种文体同属于一个范围。

写下亡者功德追忆虚幻的容仪,碑文与诔文便由此而树立。

铭刻功勋纂辑德行,使德行光彩的形象会集。

观那写人的风采似见其面,听那凄切的文辞如闻悲切。

石刻的碑墨写的诔留下华彩,亡者的影像岂能就这样消失?

55.赋宪之谥,短折曰哀——《文心雕龙》之“哀吊第十三”(1)

正文及注释

赋宪之谥,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实依心,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故不在黄发,必施夭昏。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黄鸟》赋哀,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注释:

(1)赋宪之谥(shì市):宋人王应麟《困学记闻》卷二引到《逸周书·谥法》中的一段话,注其中“赋宪”二字说:“《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这里就是用“赋宪之谥”指《逸周书·谥法》。赋宪:布法。谥:封建帝王大臣死后所加封号。

(2)短折曰哀:这是《逸周书·谥法解》中的话,原文是:“蚤(早)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据孔晁注,人“未知事”或“功未施”而死,就叫哀。折:夭折,年幼而死。

(3)遣:发。这里指表达。

(4)下流:本书《指瑕》篇说:“礼文极尊,而施之下流。”这个“下流”指“弱子”,与“下流之悼”的“下流”同义,都是指年幼的人。

(5)黄发:老人。

(6)昏:孔颖达释《左传·昭公十九年》中的“天昏”二字说,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7)三良:三个好人,指春秋时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háng杭)、铖(qián箝)虎.《左传·文公六年》说,秦穆公死后,把这三个人一起埋葬。殉(xùn训):古代统治者死后,强迫活人陪同埋葬。秦:即秦穆公,《史记·秦本纪》中说,他死后有一百七十多人殉葬。

(8)夫:男人。赎:换回。《诗经·黄鸟》中说:“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9)夭枉:也是夭折的意思。枉:曲。

(10)《黄鸟》:《诗经·秦风》中的一篇,是为哀悼子车氏三子而作的。赋:陈述。

(11)诗人:指《诗经·黄鸟》的作者。

译文

照周代颁布的谥法,“短命夭折叫哀”。哀,就是依的意思。悲哀的感情实际依附着人的内心,所以就叫哀了。哀辞是用文辞来表达对短命夭折的人的哀痛,因为是悼念年幼的下辈的,所以这种文体不用于老年寿终的人,必须用于夭折或不满三个月连名都未取的婴儿。从前秦穆公死后,用秦国的三位良人殉葬,就是用一百人也换不回来。这样的事都属于冤枉的夭折。对这件事,《诗经·秦风·黄鸟》赋陈了哀痛之情,这抑或就是《诗经》作者的哀辞吧!

56.汉武封禅,霍嬗暴亡——《文心雕龙》之 “哀吊第十三”(2)

正文及注释

暨汉武封禅,而霍嬗暴亡,帝伤而作诗,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汝阳王亡,崔瑗哀辞,始变前式。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仿佛乎汉武也。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心实。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及潘岳继作,实锺其美。观其虑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注释:

(1)暨(jì计):及,至。汉武:西汉武帝刘彻。封禅:封建帝王祭天祭地的典礼。

(2)霍嬗(shàn善):西汉著名将军霍去病的儿子。《汉书·霍去病传》载,汉武帝命霍嬗随同到泰山举行封禅典礼,归途中暴死。

(3)伤而作诗:汉武帝作悼霍嬗的诗,不存。也未见有“作诗”的记载。按:《史记·封禅书》、桓谭《新论·谴非》、《风俗通义》卷二、《资治通鉴·武帝纪》也载此事,都未提及汉武帝作诗。《全汉文》卷四辑汉武帝《与奉车子侯家诏》中有“道士皆言子侯仙去,不足悲”数语。

(4)汝阳王:查东汉和帝、安帝、顺帝时期都没有汝阳王。东汉明帝第二子刘畅曾封汝南王,这里或指刘畅。汉置汝南郡,汝阳是其郡属县。

(5)崔瑗(公元77—142年):字子玉,东汉文人。哀辞:可能指哀悼刘畅的作品,今不存。刘畅死于东汉和帝十年底(公元98年),当时崔瑗约二十一岁。

(6)前式:指为夭折者写哀辞。后来的哀辞,不完全限于幼年。

(7)履:践,走。突:冲入。

(8)不辞:不成其为辞,不通。

(9)仿佛汉武:指和汉武帝所作霍嬗哀辞相似,如“仙而不哀”等说法。

(10)苏顺:字孝山,东汉文人。张升:字彦真,东汉文人。

(11)哀文:苏顺、张升的哀文均不传。

(12)心实:即情实,指真情实感。

(13)建安:汉献帝刘协年号,公元196—220年。

(14)伟长:徐幹字伟长,汉末作家。差:比较。

(15)《行女》:指徐幹的《行女哀辞》,不存。

(16)恻怛(dá达):哀痛。

(17)潘岳:字安仁,西晋文学家。

(18)锺:聚集的意思。

(19)赡:富足的意思。

(20)洞:深。苦:痛。

(21)传(zhuán撰):传记。

(22)节:指音节。

(23)婉:美。

(24)《金鹿》:指潘岳的《金鹿哀辞》。《泽兰》:指潘岳的《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均存,见《全晋文》卷九十二。

(25)莫之或继:无人能继续写出这样的作品。这个评价太高。

译文

到汉武帝封禅泰山,随从武帝的霍嬗得暴病突然死亡,武帝非常哀伤,作了《哀霍嬗诗》,这也是哀辞一类的作品。到东汉,汝阳王死后,崔瑗为他作的哀辞,开始改变了从前哀辞写作的格式和规矩。然而其中说到突然走进鬼门关,很是怪诞而不讲究用辞是否得当;一会儿又说乘云驾龙,像神仙一样而无哀痛的感情;结尾一章的五言诗,又颇像歌谣,也仿佛是学的汉武帝的《哀霍嬗诗》。至于东汉的苏顺、张升,都著述有哀辞,他们的作品虽然都写得有感情、有文采,却并未能充分表达其真情实感。建安时代的哀辞,只有徐幹作的较好些,他的《行女哀辞》,还有一些哀痛的感情。到西晋的潘岳,他写作哀辞确实集中了前人哀辞写作的优点。他的想象丰富,文辞多变,感情深厚而悲哀,叙事像历史传记一般,结尾的言词摹仿《诗经》;用四言短促的节奏,少有用声调缓慢的句子;所以能写得意义正直,文辞婉丽,沿着旧的体式,却表现了新的情趣。特别是潘岳的《金鹿哀辞》和《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两篇,后代再也没有人能写得这样好了。

57.哀辞大体,情主痛伤——《文心雕龙》之 “哀吊第十三”(3)

正文及注释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

注释:

(1)大体:主体。指写作上的主要点。

(2)穷:极尽。

(3)察惠:聪明。惠:同慧。

(4)肤色:一作“容色”,意思略同,指容貌。

(5)隐:痛苦。惬(qiè怯):满意。这句和本书《情采》篇中说的“为情而造文”意同。

(6)属:和上句“结”字的意思相近,联结。奢:夸张,不实。这句和《情采篇说的“为文而造情”意同。

(7)引泣:指哀悼文的感人作用。

译文

考察哀辞写作的要点,主要是感情应悲伤痛苦,文辞要尽量表达出对死夭折者的爱怜惋惜。幼年夭折,德行没有什么成就,所以美誉称赞也主要停留在夭折者的聪明敏慧;年幼弱小,不能承担什么重任,所以只能对夭折者的肤色容貌加以悼念。带着悲痛的心情去写作哀辞,那写出的哀辞就能令人满意;为了写哀辞而把心思集中在写哀辞上,写出的哀辞就会华美夸张。用奢华夸张的文笔来写作哀辞,那文章虽是漂亮却不能表达悲哀的感情;必须使作者的感情融会在悲哀之中,写出的哀辞能引起人们的痛泣,这才是哀辞中可贵的作品。

58.令终定谥,事极理哀——《文心雕龙》之 “哀吊第十三”(4)

正文及注释

吊者,至也。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国灾民亡,故同吊也。及晋筑虒台,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虐民构敌,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或骄贵以殒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注释:

(1)《诗》:指《诗经?小雅》中的《天保》。

(2)令终:善终,正常死亡。定谥:古代“读诔定谥”,有一套复杂的仪式,这里是以“定谥”泛指办理丧事。

(3)以“至到”为言:刘勰把哀弔的弔解作到,所以这里就指宾客的至到是弔。

(4)压溺乖道:《礼记?檀弓上》中说,有三种情形死的人,不必去弔哀:一是“畏”,被人强加罪名攻击,自己不作辩解而死的;二是“压”,自己到危险的地方去,被崩塌之物压死的:三是“溺”,在游泳时淹死的。刘勰只讲了“压、溺”两种,但三种都包括在内。乖道:不合常道。以封建礼教看,这三种情形都不是善终。

(5)宋水:《左传?庄公十一年》载,宋国发生水灾,鲁国曾派人去弔慰。郑火:《左传?昭公十八年》载,郑国发生火灾,只有许国没有去弔慰。

(6)行人:外交使节。奉辞:指给以慰问。

(7)同吊:指各诸侯国使节对水灾火灾的慰问之辞,和哀弔的意义相同。

(8)虒(sī斯)台,即虒祁宫,春秋时晋国宫名,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县。《左传?昭公八年》载,晋平公筑“虒祁之宫”,鲁国派叔弓、郑国派游吉去祝贺。

(9)齐袭燕城:《战国策?燕策一》载,齐宣王趁燕国有丧事时,进攻燕国,占领十城。袭:攻其不备。

(10)史赵:春秋晋国太史。《左传?昭公八年》载,郑国游吉(即子太叔)到晋国祝贺虒祁宫建成时,史赵对子太叔说:“甚哉,其相蒙(欺)也,可弔也而又贺之。”苏秦:字季子,战国时纵横家。《战国策?燕策一》说齐国袭取燕国十城后,苏秦对齐宣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弔”。

(11)翻贺为弔:把祝贺变为哀弔。

(12)虐民:指晋国筑虒祁宫,残害人民。搆(gòu)敌:指齐国攻打燕国,结成仇敌。搆:同构,造,结。

(13)设:施,用。

(14)骄贵而殒(yǔn允)身:指秦二世胡亥之类。司马相如的《哀秦二世赋》中曾说胡亥“持身不谨”等。殒:死。

(15)狷(juàn倦)忿以乖道:指屈原之类。狷忿:急躁忿恨。扬雄《反离骚》中讲到屈原的作品放肆、思想狭窄。刘勰在《辨骚》篇也说屈原有“狷狭之志”。

(16)有志而无时:指张衡之类。祢衡在《弔张衡文》中说:“伊尹(商臣)值汤(商汤王),吕望(周臣)遇旦(周公),嗟矣君生,而独值汉。”这是叹张衡的生不逢时。

(17)美才而兼累:指曹操之类。陆机《弔魏武帝文》中说:“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累:牵连致损。

译文

吊,就是到的意思。《诗经?小雅?天保》中说“神之吊矣”,就是说神到来了。君子寿命善终,确定谥号,办理丧事,是极其悲哀的事情。所以宾客慰问治丧的主人,用到来作为慰问的言辞。《礼记?檀弓》上说,被压死、被淹死,违背了正道,不是正常死亡,所以不吊。春秋时代,宋国发生水灾,郑国发生火灾,各国都派使臣前往致辞慰问。国家受灾,民众死亡,所以各国诸侯都要派人去共同吊慰。还有春秋时晋国修建虒祁台,战国时齐国袭取了燕国的城池,晋国的史官史赵和燕国的说客苏秦,认为这都不是正义的事,所以他们都把祝贺改为哀吊。劳民伤财,攻袭别国,这些都是亡国之道,所以值得哀吊。举凡上述这些事例,都是说吊辞需要设立的原因。另外,古人或者因为富贵骄奢而颠殒身亡,或者因为耿直愤懑而不合世道,或者是有大志而生不逢时,或者是有美好的才华但又过分劳累。追念这些古人而给以悼念的文辞,都一并叫做吊文。

59.贾谊浮湘,发愤吊屈——《文心雕龙》之 “哀吊第十三”(5)

正文及注释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及卒章要切,断而能悲也。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故辞韵沈膇。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诘。然影附贾氏,难为并驱耳。胡阮之吊夷齐,褒而无间,仲宣所制,讥呵实工。然则胡阮嘉其清,王子伤其隘,各其志也。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称者矣。

注释:

(1)贾谊:西汉初年作家,曾做长沙王太傅,所以世称贾长沙或贾太傅。浮:指渡水。湘:湖南湘江。

(2)吊屈:指贾谊的《吊屈原文》,载《文选》卷六十。

(3)同:唐写本作“周”,译文据“周”字。核:核实。

(4)首出:最早出现的吊文。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吊文》说:“若贾谊之《吊屈原》,则吊之祖也。”上面所讲春秋战国时的吊慰,只是口头上的慰问。

(5)相如:姓司马,字长卿,西汉辞赋家。《吊二世》:指司马相如的《哀秦二世赋》,文存,载《史记?司马相如传》。

(6)桓谭:字君山,东汉初年学者。恻怆:悲伤。桓谭论《哀秦二世赋》的话,可能是《新论》中的佚文。

(7)卒章:指《哀秦二世赋》最后所写“亡国失势”的原因一段。

(8)断:止,指读完。

(9)扬雄:字子云,西汉末年学者、文学家。《汉书?扬雄传》说他为“吊屈原”而作《反离骚》。

(10)功寡:功绩小。

(11)反骚:《汉书?扬雄传》说,扬雄所作《反离骚》,“往往摭(拾取)《离骚》之文而反之”。

(12)沈:湿病。膇(zhuì坠):脚肿。这里指文辞不流畅。

(13)班彪:字叔皮,东汉初年史学家、文学家。有《悼离骚》,尚存八句,见《艺文类聚》卷五十八。蔡邕(yōng庸),汉末学者、作家,有《吊屈原文》,文存不全,见《艺文类聚》卷四十。

(14)诘:指责问。

(15)影附:依附,如影之附形,这里指追随。

(16)胡:胡广,字伯始,东汉大官僚。阮:阮瑀(yǔ语),字元瑜,汉末作家。《吊夷齐》:指胡广的《吊夷齐文》、阮瑀的《吊伯夷文》,均残,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七。夷齐:伯夷、叔齐,殷末贵族,殷亡后,不食周粟而死。

(17)褒:称颂。间:《论语?先进》:“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邢昺疏:“间,谓非毁间厕。”

(18)仲宣:王粲字仲宣,汉末文学家,有《吊夷齐文》,尚存不全,载《艺文类聚》卷三十七。

(19)讥呵(hē喝),批评。

(20)隘(aì爱):狭隘。王粲在《吊夷齐文》中,批评他们“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念”等。王粲的批评,仍从封建观念出发。

(21)祢(mí迷)衡:字正平,汉末作家。《吊平子》:指祢衡的《吊张衡文》,文存不全,见《太平御览》卷五九六。张衡:字平子,东汉科学家、文学家。

(22)缛(rù入):繁盛。轻:轻视。

(23)陆机:字士衡,西晋文学家。《吊魏武》:指陆机的《吊魏武帝文》,今存,载《文选》卷六十。魏武:指魏武帝曹操。

译文

自从西汉的贾谊南渡湘水后,为抒发幽愤,写了《吊屈原赋》。这篇作品,文体周备而叙事准确,文辞清丽而情理悲哀,这要算是最早出现的哀吊作品了。到了司马相如,写了《哀秦二世赋》,完全是用的赋的体裁。东汉的桓谭认为,这篇作品的言辞悲恻凄怆,能使读者为之叹息,之所以这样,乃是因为结尾“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的一章,能够切中要害,读完后能使人感到悲伤。扬雄哀吊屈原而写的《反离骚》,用了很多心思,但功效很少;他立意很深,要反诘《离骚》,而文辞却很概略,没有什么新意,所以他的文辞音韵就像得了湿气病的肿脚一样,很沉滞而不流畅。班彪的《悼离骚》、蔡邕的《吊屈原文》,都善长于反诘提问;然而他们都像附随贾谊的影子一样从事摹仿写作,很难和贾谊的《吊屈原文》并驾齐驱。胡广的《吊夷齐文》和阮瑀的《吊伯夷文》,对伯夷、叔齐都只有褒扬而没有非难;王粲的《吊夷齐文》,对伯夷、叔齐的讥笑呵责却确实工巧。但胡广、阮瑀是嘉奖伯夷、叔齐的清高,而王粲是伤惜夷齐的狭隘,这也反映了他们各自不同的志向啊!祢衡的《吊张衡文》,写得繁缛华丽但忽视了文意的清晰明洁。陆机的《吊魏武帝并文序》,序写得很精巧而正文却很冗繁。从这些作品以后,便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作品了。

60.吊虽古义,华辞末造——《文心雕龙》之 “哀吊第十三”(6)

正文及注释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末造;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剖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

赞曰∶辞之所哀,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恸。

虽有通才,迷方失控。千载可伤,寓言以送。

注释:

(1)末造:后期。

(2)绳:纠正。

(3)昭:明白。塞:防止。违:过失。

(4)剖:剖析。

(5)伦:理,这里指哀吊文的正常道理。

(6)弱弄:指幼年。弄:戏弄。

(7)秀:庄稼抽穗开花。

(8)斯:语词。恸(tòng痛):极其悲痛。

(9)方:方向。控:控制。

(10)寓:寄寓,这里指表达。

译文

吊辞虽然在古代就有它的意义和作用,但那时很质朴,不像今天这样文辞华丽,华丽的文辞是后世发展起来的。华丽过分和声韵缓慢,就变成赋了。哀文应该以正确的义理作准绳,要昭明圣贤的德行,杜塞违反德行的事,对人事要经过解剖分析,然后褒扬批评,哀吊得正确,那么就不会互相矛盾破坏哀文的伦次了。

哀辞之所以哀痛的地方,在那死者还是少年儿童,像幼苗一样不开花结实就夭折,这样的事自古就使人悲痛。虽有写作的通才,但迷了方向写哀吊也会失去制控。这种千年以后也令人哀伤的事,只有寄托哀辞来遣送。

61.智术之子,博雅之人——《文心雕龙》之 “杂文第十四”(1)

正文及注释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辩盈乎气。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放怀寥廓,气实使文。及枚乘攡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注释:

(1)术:艺,才能。

(2)藻:文采。

(3)辩:指善于言辞。气:气质。

(4)苑囿(yòu右):聚养花木禽兽的园林,这里作动词用,指掌握,驾驭。

(5)殊致:指达于不同的成就。

(6)宋玉:战国时楚国作家。

(7)负俗:才高者为世俗所讥。

(8)《对问》:指宋玉的《对楚王问》,载《文选》卷四十五。《对楚王问》中说,楚襄王问宋玉:“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本文就是回答这个问题。

(9)申:陈述。

(10)寥廓:空阔。宋玉在《对楚王问》中把自己比作凤凰等,可上击九千里而翱翔太空。

(11)枚乘:字叔,西汉作家。摛(chī吃):发布。

(12)《七发》用问答的形式讲七件事。枚乘以后,傅玄、曹植、陆机等摹仿这种形式的很多,形成汉魏以来常用的一种文体。《七发》载《文选》卷三十四。

(13)腴(yú于):肥美,这里指美好的文采。云搆:形容作品的大量出现。搆:同构。

(14)夸:华。风骇,如风之四起。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协风傍骇”,李善注引《广雅》:“骇,起也。”“协风傍骇”即和风四起。

(15)七窍:七孔,指人的二眼,双耳,两个鼻孔和口。刘勰把“七发”和“七窍所发”联系在一起,是一种含混的说法,《七发》和“七窍”无关。

(16)始邪末正:邪,指《七发》的前几段所讲音乐的动听,酒食的甘美等;正,指最后所讲“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的“要言妙道”。

(17)膏粱之子:贵族子弟。膏粱:肥肉美谷,喻指珍贵食物的享受者。

(18)扬雄:字子云,西汉末年文学家。覃(tán谈):深。文阔:应作“文阁”。文阁指汉代藏典籍的天禄阁,扬雄曾在天禄阁校书。

(19)业:职,引申为擅长。综述:著述,指扬雄写《太玄》、《法言》。

(20)肇(zhào照):始。《连珠》:扬雄所作《连珠》,今不全,《全汉文》卷五十三辑得数条,连珠是连贯如珠的意思,这种文体多用比喻来表达意旨。

(21)暇豫:闲乐。这里有以写作来消遣的错误看法。末造:后期,这里是比喻文体的末流。

译文

有智慧才能的作者,渊博高雅的文人,他们的文辞华彩四溢,他们的辩说充满气势。这使得文坛的情采丰茂,日新月异。宋玉饱含才学,也颇受世俗的讥讽议论。他开始创作《对楚王问》这类文体,用来申述他的志向;他胸怀宽广,气势在驾驭文辞。到了西汉的枚乘,铺陈艳丽的文辞,首先创制了《七发》这样的文体,美好繁复的辞藻,像云彩一样聚集,夸张华丽的描写,像飚风一样骤起。从人的七窍里发出来的,是人的各种嗜好欲望;《七发》开始都说的一些邪淫的欲望,最后才归结到正道上,所以用它来告戒富贵人家的子弟。扬雄在天禄阁中静默沉思钻研,学业精深,善于综述。他使用碎碎小文,琐琐细语,首创写作了《连珠》这种文体,这种文体虽较短小,但却明亮润泽,如像连串在一起的珍珠一般。举凡这三种文体,都是文章的支流,闲暇时用以为娱的次要作品。

62. 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文心雕龙》之 “杂文第十四”(2)

正文及注释

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张衡《应间》,密而兼雅;崔寔《答讥》,整而微质;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至于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荣而文悴。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原夫兹文之设,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时屯寄于情泰,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此立体之大要也。

注释:

(1)东方朔:字曼倩(qiàn欠),西汉作家。

(2)《客难》:指东方朔的《答客难》,载《汉书?东方朔传》、《文选》卷四十五。

(3)慰志:《汉书?东方朔传》说,东方朔因为位卑,久不被重用,便“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写了这篇《答客难》。

(4)疏:粗略。辨:辨析。

(5)《解嘲》:也是问答体。文中自设有人嘲笑扬雄忙于写《太玄经》而官位不高,因而对此进行解答。文存,载《汉书?扬雄传》、《文选》卷四十五。

(6)谐谑(xiéxuè斜血):诙谐,嘲笑。

(7)回环:围绕,反复。

(8)班固:字孟坚,东汉史学家、文学家。《宾戏》:指班固的《答宾戏》。宾:假设的宾客。文存,载《汉书?叙传上》、《文选》卷四十五。

(9)懿(yì意):美好。

(10)崔骃(yīn音):字亭伯,东汉作家。《达旨》:也是问答体,载《后汉书?崔骃传》。

(11)典:常道。裁:体制。

(12)张衡:字平子,东汉科学家、文学家。他的《应间》载《后汉书?张衡传》。间(jiàn见):缝隙,这里指挑毛病的人。

(13)崔寔:字子贞,崔骃的孙子,东汉作家。《客讥》:崔寔有《答讥》,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五。

(14)整:整饬(chì赤),齐整。

(15)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ē阶),汉末学者、作家。他的《释诲》载《后汉书?蔡邕传》。

(16)炳:明。

(17)景纯:唐写本作“郭璞”。郭璞字景纯,东晋初年学者、作家。他的《客傲》载《晋书?郭璞传》。

(18)见(xiàn线):同“现”,显露。蔚:繁盛。

(19)迭:轮流。祖述:效法,继承。

(20)属:连缀。

(21)陈思:指曹植,字子建,他封陈王,谥号“思”,三国时著名文学家。《客问》:可能指曹植的《辩问》,《全三国文》卷十六辑其残文四句。

(22)庾敳(ái皑):字子嵩,西晋文人。他的《客咨》今不存。

(23)荣:盛。悴:衰弱。

(24)取裁:唐写本作“取才”,译文据“取才”。《论语?公冶长》:“无所取材。”“材”通“才”。

(25)挫:挫折。凭:依托,和下句“寄”字意略同,都指表达于文辞。

(26)屯:困难。泰:安适。

(27)渊:深水。岳:高山。

(28)麟凤:以麒麟、凤凰喻世上稀有的珍贵之物。这里指罕见的文采。

(29)体:文体。

译文

自从宋玉作《对楚王问》以后,西汉的东方朔仿效它并加以扩大,写成了一篇叫做《答客难》的作品。托古代的事情慰藉自己的不得志,文章粗疏畅达而又辨析明了。扬雄的《解嘲》,夹杂着诙谐的语调,反反复复地为自己解释文章也写得颇为工巧。班固的《答宾戏》,饱含着美丽的文采;崔骃的《达旨》,吐露着典雅的文辞;张衡的《应间》,细密而又兼有雅致的特点;崔寔的《答讥》,严整而又却略带质朴的色彩;蔡邕的《释诲》,风格隐奥而文辞炳蔚;郭璞的《客傲》,情思显现而文采丰茂。上述这些作者,虽然都是互相仿效,然而都是写作的高手。至于陈思王曹植的《辩问》,文辞虽然高雅,然而说理却较为粗疏;庾骃的《客咨》,内容虽然丰富,然而文辞却有些枯燥。这类作品较多,大都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考察“对问”这种文体的创立,乃是为抒发作者的愤懑,表达作者的情志。作者身遭挫折而凭借道义精神的胜利来自我解嘲,生不逢时而依靠思想感情的平泰来聊以自慰。所以写作时他们无不使作品的思想内容像渊谷和山岳一样高深,使作品的文辞像麒麟和凤凰一样彩丽。这就是这类文体写作大概的特点。

63.七发以下,作者继踵————《文心雕龙》之 “杂文第十四”(3)

正文及注释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辨》,结采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馀家。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甘意摇骨髓,艳词洞魂识,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子云所谓“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

注释:

(1)踵(zhǒng肿):跟随。

(2)傅毅:字武仲,东汉初年作家。他的《七激》见《艺文类聚》卷五十七。

(3)《七依》:崔骃《七依》的残文载《全后汉文》卷四十四。

(4)《七辨》:指张衡的《七辩》,残文载《全后汉文》卷五十五。

(5)绵靡:柔和细致。

(6)崔瑗(yuàn院):字子玉,崔骃的儿子,东汉文人。《七厉》:《后汉书?崔瑗传》说崔瑗有《七苏》,可能《七厉》是《七苏》之误。《七苏》只存残文二句,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7)《七启》:曹植的《七启》,载《文选》卷三十四。

(8)仲宣:王粲字仲宣,汉末文学家。他的《七释》,《全后汉文》卷九十一辑得残文十余条。

(9)桓麟:字元凤,汉末文人。他的《七说》,《全后汉文》卷二十七辑得残文数条。

(10)左思:字太冲,西晋文学家。《七讽》:《全晋文》卷七十四辑得左思《七略》残文二句。《文心雕龙?指瑕》中也提到左思的《七讽》,可能《七略》是《七讽》之误。

(11)十有余家:从桓麟到左思之间,除刘勰已举出的傅毅、崔骃等六家外,还有桓彬、刘广世、崔琦、李尤、徐幹等,都有“七”体。

(12)暌(kuí奎):违背。

(13)驳:杂乱。

(14)大抵:大概。

(15)畋(tián田):打猎。

(16)瑰:奇伟。馔(zhuàn撰):饮食。

(17)蛊(gǔ古):媚,惑。

(18)摇骨髓:骨髓受到动摇,说明感人之深。

(19)魂识:即魂魄,指人的精神。

(20)淫侈:指过分的夸张渲染。

(21)讽一劝百:这是扬雄论赋的说法,原文是“劝百风一”,见《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意指汉赋讽谏少而劝诱多。

(22)郑卫之声:儒家的传统观点,认为郑、卫两国的音乐是不正当的。这里泛指不正之乐。

(23)曲终奏雅:原指汉赋的最后,有几句讽谏的话,这里借指“七”这种文体也是如此,即前面所说“始邪末正”。扬雄这两句话也见于《汉书?司马相如传赞》。

(24)“归以儒道”三句:这里显示了刘勰评论作家作品的一个重要错误观点,即文章虽写得一般化,只要符合儒家思想,就给以突出的地位。

译文

自枚乘写了《七发》以后,写这种文章的人接踵而来。看枚乘开首先的创作,确实是独树一帜、出类拔萃而奇伟瑰丽呀!到东汉傅毅的《七激》,可算荟萃了清丽简要的优点;崔骃的《七依》,可算得了广博雅丽的妙处;张衡的《七辩》,辞采的结缀非常绵密绮丽;马融的《七厉》,义理的树立非常纯正精当;曹植的《七启》,以宏伟壮丽取胜;王粲的《七释》,极其致力于对事理的辨析。自东汉末桓麟写《七说》以后,到西晋左思的《七讽》之前,像枝条附着于树干、影子随从于实体一样随附前代写作这类作品的作者,有十余家。他们的作品或者文辞华丽而内容违反了义理,或者道理纯粹而文辞却有些杂乱。看他们大概总的趋向,无不高谈宫殿馆阁的富丽堂皇,大书纵马田猎的喜悦欢欣,描写瑰丽奇特的服装食品,刻画妇人妖冶媚态的声音色相。缠绵动人的抒情使人荡气回肠,美艳华丽的文辞使人回味无穷。这些作品,用淫侈夸张的内容开始,用讽谏归正的结尾结束,但讽谏正道的内容少,劝诱享乐的内容多,其势必然向淫侈滑下去而不能自反。这正是扬雄所说的:先“大肆宣扬放纵郑国和卫国淫荡的靡靡之音,到了曲子结尾才演奏一点雅正之音”。这么多作品里,只有马融的《七厉》,叙述贤人的事,以儒家之道为归依,文章虽不是出类拔萃的,但他的意义确实是卓尔不群的。

64.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文心雕龙》之 “杂文第十四”(4)

正文及注释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刘珍、潘勖之辈,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可称珠耳。

注释:

(1)间出:偶然出现。

(2)杜笃:字季雅,东汉文人。他写的《连珠》,只存两句残文,见《全后汉文》卷二十八。贾逵(kuí奎):字景伯,东汉学者。他的《连珠》,只存两句残文,见《全后汉文》卷三十一。曹:辈。

(3)刘珍:字秋孙,东汉文人。他的《连珠》今不存。潘勖(xù续):字元茂,汉末文人。他有《拟连珠》,今不全,见《艺文类聚》卷五十七。

(4)鱼目:鱼眼似珠。《参同契》中有“鱼目岂为珠”的说法。后来形成“鱼目混珠”这个成语。

(5)寿陵:古代燕国地名。这里指寿陵的一个少年人。相传邯郸(hándān寒丹)人善行走。《庄子?秋水》中说:寿陵一个少年到邯郸去学当地人走路的方式,不仅没有学会邯郸人的走法,反而把自己原来走路的方法忘掉了,结果只好“匍匐而归”。匍匐(púfú葡扶):爬行。

(6)邯郸:战国时赵国都城,在今河北省邯郸市。

(7)“里丑捧心”二句,《庄子?天运》中说,西施因心痛病而皱眉,更增其美,邻家丑女学西施心痛而捧心,别人看来却觉得她更丑了。里:邻里。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颦(pín贫):皱眉头。西施只皱眉而未捧心,所以说丑女的捧心与西施无关。这里借指后人学习《连珠》出现的弊病,与最初写《连珠》的作者无关。

(8)士衡:陆机字士衡,西晋文学家。他有《演连珠》五十首,载《文选》卷五十五。运思:指运思写作。

(9)裁:制,作。

(10)朱仲:传说中的仙人。《列仙传》中说,朱仲常在会稽卖珠,鲁元公主用七百金向他买珠,朱仲献上一颗直径四寸的大珠,没有要金就走了。这里借以说明陆机的《演连珠》篇幅特别大。珰(dāng当):穿耳为饰的珠。

(11)周:密,指文辞紧凑。

(12)闲:熟。赡(shàn扇):丰富。

(13)泽:丰润。

(14)磊磊(lěi垒):指圆转的样子。

译文

自从扬雄作了《连珠》以后,摹拟的人间或出现。杜笃、贾逵之流,刘珍、潘勖之辈,都作了《连珠》。他们写作这类文章,虽然是想把明珠串联起来,然而大多是贯串鱼目。这就像寿陵的少年爬行,并不是邯郸的步法;又像西施的邻居丑女模仿西施皱眉,只知其美,不知其所以美。只有陆机运转他的文思,所作的《演连珠》,义理新颖,文辞敏捷。他精心制裁篇章,措置辞句,篇幅内容比过去的《连珠》广泛。他这样做岂不是羡慕仙人朱仲的四寸大的宝珠吗?文章短小容易考虑周到写得紧凑,思想悠闲超脱可以想象得丰富而写得生动。只要足以使得文章的义理明白而文词又干净利落,所述的事情圆通而又音韵润泽和谐,好像众多的宝珠可以自己转动一样,那就可以称为“连珠”了。

65.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文心雕龙》之“杂文第十四”(5)

正文及注释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负文馀力,飞靡弄巧。

枝辞攒映,嚖若参昴。慕颦之心,于焉只搅。

注释:

(1)品:类。

(2)典:常,指合于常道。如《尚书》中有《尧典》、《舜典》。汉代班固有《典引》,载《文选》卷四十八。诰:教训。《尚书》中有《汤诰》、《仲虺(huǐ悔)之诰》等。东汉冯衍有《德诰》,《全后汉文》卷二十辑其残文四句;张衡有《东巡诰》,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九。誓:约束军旅的话。《尚书》中有《甘誓》、《汤誓》等。汉代郅(zhì至)恽有《誓众》,见《后汉书?郅恽传》:蔡邕有《艰誓》,今不存。问:指策问,是帝王向臣下询问的一种文体,如汉武帝的《策贤良制》(载《汉书?董仲舒传》)等。

(3)览:《吕氏春秋》中有《有始览》、《孝行览》等八篇,称为“八览”,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简称《吕氏春秋》为“吕览”。略:西汉《淮南子》中有《要略》,刘歆有《七略》,《全汉文》卷四十一辑得部分残文。篇:西汉司马相如有《凡将篇》,《全汉文》卷二十二辑得部分残文;扬雄有《训纂篇》,《玉函山房辑佚书》有辑本。章:《楚辞》中有《九章》;汉代史游有《急就章》,此书亦名《急就篇》,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十一考证,其原名应为《急就章》。

(4)曲:如汉乐府中的《鼓吹曲》、《横吹曲》等。操:表达情操的歌曲。如项羽的《垓下歌》,亦名《力拔山操》,刘安有《八公操》等。弄:小曲,如梁代萧衍、沈约等人的《江南弄》等。引:歌曲的导引。如汉乐府中的《箜篌引》、晋代石崇的《思归引》等。

(5)吟:如陆机的《泰山吟》、《梁甫吟》等。讽:如汉代韦孟的《讽谏诗》等。谣:不合乐的歌。如汉乐府《杂歌谣辞》中的《谣辞》等。咏:如汉代班固的《咏史》,三国时曹植的《五游咏》、阮籍的《咏怀》等。

(6)甄(zhēn真):鉴别,审查。

(7)各入讨论之域:指以上列举各种文体名目,可归入本书所论及的有关文体中去,如曲、操、弄、引、吟、讽、谣、咏等,大都属于《乐府》、《明诗》两篇讨论范围。

(8)贯:通,联系。

(9)曲:详尽。

(10)前修:前贤。

(11)负:担任,这里指从事写作。

(12)靡:美,指文辞的美好。

(13)枝辞:非主要的文辞,指本篇所论各种杂文。攒(cuán窜阳):聚集。

(14)嘒(huì惠):微小。参(shēn深)昴(mǎo卯),二星名,都属二十八宿之一。这里泛指星。

(15)之心:唐写本作“之徒”,译文据“之徒”。

(16)于焉:唐写本作“心焉”,译文据“心焉”。搅(jiǎo矫):乱。《诗经?小雅?何人斯》中有“只搅我心”句,刘勰即用其意。

译文

详细考察一下汉以来的杂文,品种名号很多。或者叫典、诰、誓、问,或者叫览、略、篇、章,或者叫曲、操、弄、引,或者叫吟、讽、谣、咏等等,上述各种名称的文体总括起来,都归入杂文这个区域。但是仔细考察鉴别一下它们的意义作用,它们又可以分别归入本书所要讨论的各种文体的范围;因为它们和本书要专门讨论的文体都有其相通关联之处,这里就用不着详细论述了。

总之,多么伟大啊前代的文人,学问坚实才能饱满。用著述的剩余精力,飞舞绮丽文辞运用写作技巧,各种形式的杂文积聚相映,像那点点的星星天空闪耀。可那些羡慕西施的效颦之徒,只能使人心受搅扰。

67.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文心雕龙》之“谐讔第十五”(2)

正文及注释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曼媟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人因俳说以着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拚笑衽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皙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瑒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岂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欤?

注释:

(1)皆:刘勰用“皆”字来解释“谐”,一方面利用字形和字音相近,一方面也因为谐谈具有普遍性,而“皆”字也有共同、普遍的意义。

(2)会:合,在这里有适应的意思。

(3)齐威:指战国时齐威王。酣(hān寒阴):恣意饮酒。

(4)淳于:战国时齐国的淳于髡(kūn昆)。《史记·滑稽列传》载,淳于髡以自己喝酒为例,得出“酒极则乱”的结论,来劝诫齐威王。

(5)楚襄:指战国时的楚顷襄王。

(6)宋玉:战国时楚国作家。《好色》:指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这篇赋以守德、守礼来勉励襄王。赋载《文选》卷十九。

(7)微:微妙。

(8)足观:可观,值得一观。

(9)优旃(zhān沾):秦代乐人。《史记·滑稽列传》说,优旃“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讽漆城:秦二世打算漆城。优旃说,很好,虽然百姓将为此愁费,但很好看。只是有一个困难,找不到那样大的房子罩住城墙,以便阴干。二世听后取消了漆城的打算。

(10)优孟:春秋时楚国乐人,善于谈笑讽谏。谏葬马:《史记·滑稽列传》载,楚庄王所爱的马死了,打算用大夫的礼仪来葬马。群臣谏不能止。优孟则故意说用大夫礼太薄,应该以国君礼仪来葬它。使楚庄王感到自己的打算不太合理。

(11)谲(jue决):诡诈,虚假。

(12)子长:司马迁字子长,汉代着名史学家、文学家。

(13)《滑(gǔ古)稽》:指《史记》中的《滑稽列传》。其中所写的,大都是地位低微而能借笑谈来讽谏君主的人。滑稽:酒器。酒从壶出,流吐不断,比喻人的能说会道,滔滔不绝。

(14)倾回:不正。

(15)义:宜。

(16)东方:指东方朔(姓东方,名朔);他与枚皋(gāo高)都是西汉中年的辞赋家,善诙谐。

(17)餔(bǔ补)糟啜(chuò辍)醨(lí离):《楚辞·渔父》中有这样的话:“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意思是劝屈原不必过于清高,别人都醉生梦死,自己也不妨随波逐流。餔:食。啜:饮。醨:薄酒。刘勰在这里是用以指东方朔、枚皋在写作上是随波逐流。

(18)匡:纠正。

(19)诋(dǐ底):诽谤。嫚(màn慢):轻视,侮辱。媟(xiè谢):轻慢,不庄重。

(20)自称:指枚皋所说“为赋乃徘,见视如倡”(见《汉书·枚皋传》)。

(21)见:被。倡:也叫倡优,以谐戏的话供人玩乐的乐人。

(22)魏文:魏文帝曹丕(pī披)。《笑书》:今不传,只有志怪小说《列异传》相传是他编的。

(23)薛综:三国时吴国的学者。他很机智,能在酒席上临机应变,用笑谈的方法来驳倒对方。

(24)拚(biàn变):娱乐。推:当作“帷”,“帷席”即筵席。

(25)懿(yì意):美好。

(26)枉辔(pèi佩):即枉驾,屈就的意思。枉:屈。辔:马嚼子、马缰绳。

(27)潘岳:字安仁,西晋作家。他的《丑妇》今不传。

(28)束皙(xī西):字广微,西晋作家。《卖饼》:可能指束晰的《饼赋》,见《全晋文》卷八十七。

(29)尤而效之:学着做坏事。尤,归咎。

(30)驱扇:有扇动风气的意思。

(31)应玚(chàng唱):字德琏(liǎn敛),三国时魏国作家。

(32)方:比。

(33)张华:字茂生,西晋初年作家。

(34)齑(chōng充)杵(chǔ楚):在臼中舂捣用的木棒。《世说新语·排调》:秦子羽说,张华等六人“头如巾齑(jī机)杵”,即头上着巾,形如捣齑的杵(杵底平而宽)。齑:舂碎的姜、蒜等。

(35)曾:乃,是。莠(yǒu有):恶。

(36)亏:减损。德音:有德者之言,这里指好的作品。

(37)溺(nì逆)者之妄笑:《左传·哀公二十年》记吴王的话,说落水的人手足无措,反而笑起来。溺:淹没。

(38)胥(xū需)靡:罪人。《吕氏春秋·大乐》中说,“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因为是强笑强歌,所以“其乐不乐”。

译文

“谐”字之所以由“言”和“皆”两字组成,就是因为所说的言辞浅显通俗,大家听了都喜悦发笑。从前齐威王喜好酣乐饮酒,淳于髡就专门给他说甘酒的事来讽谏他;楚襄王爱好欢宴集会,宋玉便作了《登徒子好色赋》来讽谏他。他们的意图都在于通过微妙含蓄的话来讽谏,颇有可取之处。到秦国的优旃谏止秦二世油漆城墙,楚国的优孟谏阻楚庄王厚葬爱马,同样都是用含蓄的言辞讽喻,阻止帝王昏庸残暴的行为。司马迁编纂《史记》,之所以把他们列入《滑稽列传》,就是因为他们的言辞虽然颠倒迂回,而用意却都归于正当的义理。但是谐辞这类东西本身就不雅正,所以它的流传就容易发生弊病。于是西汉的东方朔、枚皋这类文人只能吃糟食,喝淡酒,随波逐流,投人所好,对帝王的缺点和错误没有什么匡救纠正的作用,而只是说些诋毁谩辱不庄重,供人狎戏玩弄的话。所以他们自己也说,所作的赋,是属于玩乐取笑一类的东西,以致被别人看成倡优戏子一样,自己也后悔。到魏文帝曹丕搜滑稽笑话写成了《笑书》,薛综善于在筵席上说笑话,这些虽然能获得大家的掌声和笑声,却对现实没有什么益处。然而,一些作好文章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未免走冤枉路。像潘岳的《丑妇》、束皙的《卖饼》这类仿效曹丕、薛综过错的作品,要以百来计数。魏晋时代,讲滑稽话的风气非常盛行。于是就有把应玚的鼻子,比方成被削过的半个蛋的;有把张华的相貌比喻成舂杵棒。这些丑恶的话,有损于圣人的形象,岂不是快要淹死的人虚妄的笑声,受刑服役的人疯狂的歌声吗?

68.遁辞隐意,谲譬指事——《文心雕龙》之“谐讔第十五”(3)

正文及注释

讔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麹;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赋末。

注释:

(1)遁:隐避的意思。

(2)还(xuán旋)社:即还无社,春秋时萧国大夫。《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楚人伐萧,还无社认识楚国大夫申叔展,请叔展援救。拯(zhēng整):救助。

(3)眢(yuān冤)井:枯井。麦麹(qū区):制酒的东西,可以避湿。申叔展问还无社有没有麦麹,意思是叫他躲在泥水中;还无社回答说:打算躲在废井里。

(4)叔仪:即申叔仪,春秋时吴国大夫。《左传·哀公十三年》载,申叔仪曾向鲁国大夫公孙有山借粮。

(5)佩玉:指申叔仪为借粮而唱的歌,第一句是“佩玉繠兮”。繠(ruì锐上):佩玉下垂的样子。申叔仪所唱歌辞,大意是说自己缺衣少食。庚:代表粮食。癸(guǐ轨):代表水。

(6)伍举:春秋时楚国大夫。荆王:指楚庄王。大鸟:《史记·楚世家》载,楚庄王即位后,三年不问国政,只管享乐。伍举问他:“有一种鸟,三年不飞不鸣,那是什么?”庄王听懂了,就回答说:“这种鸟将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7)薛公:战国时齐国田婴,号靖郭君。《战国策·齐策》中说:齐封靖郭君于薛(今山东滕县东南),他就只想保住薛,而把齐国忘了。有人告诉田婴,说他和齐国的关系,就像大鱼依靠海水一样,必须先有齐国然后才能保住他的封地。

(8)庄姬(jī机):指战国时楚国的庄侄,《列女传》中说,庄侄担心楚襄王没有太子,就拿大鱼失水、龙无尾做比喻。来引起楚襄王的注意。

(9)臧文:臧孙,名辰,谥号叫文仲,春秋时鲁国大夫。《列女传》中说,臧文仲出使齐国,被拘。他知道齐将伐鲁,就暗用语通知鲁国人,其中以“食(sì饲)猎犬,组羊裘”暗示备战。

(10)被:加。纪传:指上面讲到的《左传》、《战国策》、《史记》、《列女传》等书。

(11)济身:有益于自己,这里也包括个人政治抱负的施展。

(12)弼(bì必):改正,违:过失。晓:启发、教导。惑:迷乱。

(13)权:变通。

(14)机:机密。

(15)表里:事物的两个方面,这里比喻二者关系的密切。

(16)《隐书》:《汉书·艺文志》中所列杂赋类,有《隐书》十八篇。

(17)歆(xīn新):指《七略》的编着者之一刘歆。固:《汉书》的编着者班固。《汉书·艺文志》就是以《七略》为依据的。

(18)歌:当作“赋”,《汉书·艺文志》把《隐书》列在《杂赋》后边。

译文

“讔”,就是隐藏的意思;用隐蔽的语言来表达某种意思,用巧妙的譬喻来暗示某件事情。从前萧国大夫还无社向楚国大夫申叔展求救,用“废井”和“麦鞠”的隐语。吴国的申叔仪向鲁军的公孙有山氏乞求粮食,用隐语唱出“佩玉”,呼喊“庚癸”。楚国的伍举用“大鸟”做的隐语来讽刺楚庄王;齐国的食客用“海鱼”来讥谏靖郭君;楚国的庄姬用“龙尾”的隐语来暗示顷襄王;鲁国的臧文仲在信中用“羊裘”的隐语通报齐国将要进攻。从上面这些例子中未免可以看到,隐语的作用,史书纪传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作用,大的可以兴治国家和救济自身,其次可以帮助改正错误,使迷惑的人清醒明白。它们的用意是为应付诡谲的权术变化,而这些事情也出于急中生智。它们与谐辞,可以说是互为表里的。汉代的《隐书》有十八篇,刘歆编辑的《七略》和班国编辑的《汉书·艺文志》都把她们录存在赋这类文体的末尾。

69.楚庄齐威,性好隐语——《文心雕龙》之“谐讔第十五”(4)

正文及注释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观夫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忭笑哉!然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朔之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

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注释:

(1)楚庄:楚庄王。齐威:齐威王。

(2)曼倩(qiàn欠):东方朔的字。

(3)谬辞:迷糊人的文辞。

(4)规:劝正。

(5)非:不赞成。

(6)回互:转变,替换。

(7)体目文字:对文字的离拆,即《明诗》篇所讲“离合诗”之类作品。

(8)图象:形容,描绘。

(9)纤:细小。

(10)衒(xuàn渲):夸耀。

(11)隐而显:“隐”与“显”好像意义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叫人永远猜不着。

(12)荀卿:名况,战国时赵国人。“荀卿”是对他的尊称。《蚕赋》:指《荀子·赋篇》中的一部分。《赋篇》有《礼》、《知》、《云》、《蚕》、《箴》五个部分;刘勰虽只举其一,其他四部分的写法也是差不多的。

(13)兆:先见的迹象。

(14)魏文:曹丕。陈思:曹植。他们兄弟所作谜语均不传。

(15)高贵乡公:即曹髦(máo毛),曹丕之孙,他的谜语亦不传。

(16)乖:不合。

(17)周:合。

(18)搏:拍打。髀(bì必):大腿。

(19)九流:《汉书·艺文志》把先秦学说分为十派,其中九派都被重视,称为“九流”。第十派是“小说”,不在“九流”之内。小说:琐细之言。《汉书·艺文志》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

(20)稗(bài败)官:小官。

(21)广:扩大。

(22)髡:淳于髡。袒(tǎn坦):此字有误,当是本篇论及谐隐作者之一。有人疑为“朔”字,指东方朔。但从全篇所论来看,刘勰对东方朔没有好评,与此处文意不符。这里上下两句讲到的淳于髡等四人,可能就是第二段开始提出的淳于髡、宋玉、优旃、优孟四人。

(23)旃:指优旃。孟:指优孟。石交: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译文

从前楚庄王和齐威王,生性都非常喜欢隐语,到了西汉的东方朔,尤其巧于隐语的述说;但都爱用一些荒唐的言辞来说笑话开玩笑,对纠正人们的缺点错误并没有什么好处。自从魏代以后,对俳优人物有所非议,而君子用来嘲讽的隐语,就逐渐变为谜语了。“谜”,就是把话说得回环曲折,使人迷糊的意思。他们或者离合文字的形体,或者刻画物品的像貌,从纤细巧妙处玩弄文思,凭浅薄的理解来炫耀文辞。但谜的含义要委婉而正直,文辞要含蓄而准确,实际上荀子的《蚕赋》,已经是谜语这种体裁的先兆。到魏文帝曹丕、陈思王曹植,作谜语注意文字简约而周密;高贵乡公曹髦的谜语,则广博地例举描绘各种事物。他们的谜语,虽然小的方面有工巧之处,但作用却违背了隐语深远巨大的意义。看看人的作隐语,说理周到是其要务之点,岂只是为了幼稚的儿童游戏快乐,让大家拍腿鼓掌大笑!然而文辞中的有谐辞隐语,就譬如诸子九流中有小说家者流一样。谐辞、隐语、谜语这些东西,和街谈巷议的“小说”一样,都是下级小官员们采集的,用来增长见识。但是如果一个劲地学这些东西,那就是学淳于髡、东方朔学到了家,和优旃、优孟交了朋友啊!

总之,古代用来嘲讽的谐辞隐语,可以振救危亡解除疲惫。文体虽多并不丢弃谐隐,犹如虽有丝麻不丢弃菅蒯。只要合乎道义用得合时,就颇有益于讽刺劝诫。如果空有戏言只图那它们美好的声誉便大败坏。

70.开辟草昧,岁纪绵邈——《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1)

正文及注释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曲礼》曰∶“史载笔。”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古者,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唐虞流于典、谟,商夏被于诰、誓。自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三正以班历,贯四时以联事。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彰善瘅恶,树之风声。”

【注释】

(1)草昧,世界初创未开化的状态。草,草创;昧,冥昧。

(2)绵邈(miǎo秒):延续不断。绵,延;邈,远。

(3)载籍:史册。

(4)轩辕:黄帝号称轩辕。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5)仓颉:相传是黄帝的左史,创造了文字。

(6)《曲礼》:《礼记》中的一篇。

(7)史载笔:孔颖达疏:“'史’谓国史,书录王事者。王若举动,史必书之,则史载书具而从之也。”笔,泛指记事的文具。

(8)左右,杨校:二字衍。

(9)使:令。

(10)左史记事者二句:左、右史的分工,古代有两种说法:《汉书?艺文志》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礼记?玉藻》说:“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杨校:两“者”字当删。

(11)《尚书》:儒家经典之一,主要记帝王的谈话、讲演、誓辞,所以说是“言经”。

(12)《春秋》:儒家经典之一,春秋时代鲁国的历史。相传是孔子所修订,主要记春秋时代的历史事件,所以说是“事经”。

(13)典、谟:指《尚书》中的《尧典》、《皋陶(yáo摇)谟》等文献。

(14)商夏,杨校:作“夏商”。被:被及、包括。诰、誓:指《尚书》中的《甘誓》、《汤诰》等文献。

(15)自,杨校:作“洎”。洎(jì计):及、到。周命维新:《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虽然是旧邦国,文王受了天命始维新。)维,乃。

(16)姬公:周公,姓姬名旦。

(17)(chōu抽)三正:推算历法。,绎,引出头绪,推求。三正,指夏、殷、周三代的历法。夏以阴历正月为正,殷以十二月为正,周以十一月为正,故称“三正”。班:列。

(18)贯四时:贯、联。四时,周代历史是编年史,一年之内又按春、夏、秋、冬四时的顺序记事。联事:记载史事。联,系。

(19)彰善瘅(dàn旦)恶二句:借用《尚书?毕命》中的话。瘅,厌恶、憎恨。

译文

从开天辟地以来,年代已很长远,生在现在而能了解古代的事情,就得依靠历史书籍了。相传轩辕黄帝的时候,就有仓颉担任史官,主管文史方面的工作,从此以来,时间已很久了。《礼记》中的《曲礼》里面说:“国家的史官随时准备着记事的笔墨。”所谓“史”,就是令使,就是使史官在帝王周围执笔记录,在古代,左史专管记事,右史专管记言。记言的经典有《尚书》,记事的经典有《春秋》。唐虞时期的历史记载在《尚书》的《尧典》、《皋陶谟》等篇中,夏商时期的历史记载在《汤诰》、《甘誓》等篇中。周人的国运从文王时开始转新,周公制定了记载历史的法则;从此,推算历法来编排年月,按照四时来记载事件,诸侯建立了邦国,也各有自己的国史;表彰善事,批评过错,树立起良好的风气。

71. 平王微弱,政不及雅——《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2)

正文及注释

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宪章散紊,彝伦攸斁。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临衢而泣麟,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摽劝戒;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然睿旨存亡幽隐,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及至从横之世,史职犹存。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

【注释】

(1)平王:周平王,周幽王之子。周幽王昏庸无道,遭致外族犬戎入侵,国灭身亡。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邑(河南洛阳),是为东周,从此周朝开始衰落。

(2)雅:《诗经》中有《小雅》、《大雅》。这里以《雅》诗中反映的太平盛世来指西周的兴盛时期。东周走向衰微,故说“政不及雅。”

(3)宪章:法度。

(4)彝伦:常伦。攸(yōu优):所。斁(dù杜):败坏。

(5)夫子:孔子。闵:忧。缺:衰。

(6)斯文:指西周盛世的文化、文明。斯,此。

(7)静居以叹凤:《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凤凰不飞来,黄河不出现河图,我完了吧!)”古人认为圣人在世,德政盛行,凤凰、河图这些吉祥物才出现。静居,闲居,指孔子未做官时。

(8)临衢而泣麟:《孔丛子?记问》载:鲁国人打柴时得一兽,都不认识,认为不吉利,丢在五父衢上。孔子认出是麒麟,哭道:“麟出而死,吾道穷矣!”衢,大街。五父,衢名。

(9)太师:首席音乐官。《论语?八佾(yì义)》中有孔子和鲁国太师论音乐的记载。正《雅》、《颂》:《雅》、《颂》,指雅乐和颂乐的乐曲。《论语?子罕》说,孔子自卫国返鲁国后,校正了《雅》、《颂》的乐曲。

(10)因鲁史:《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孔子惧,作《春秋》。”东汉赵岐注说孔子“因鲁史记”以作春秋。因,根据;鲁史记,鲁国史书。

(11)黜陟(chùzhì触治):降升。

(12)征:验证。摽,杨校:当作“标”。标:示,表明。

(13)轩冕:高官。轩,有帷幕的车,高官所乘。冕,礼帽,官帽。

(14)斧钺(yuè月):刑具。钺,似斧,比斧大。

(15)睿:深明。存亡,杨校:二字衍。

(16)丘明:左丘明,与孔子同时代的鲁国人,相传是《左传》的作者。

(17)原始要(yāo腰)终:《周易?系辞》中的话,指全面探讨事物的规律。原始,探究事物的开始;要终,考察事物的终结。

(18)羽翮(hé核):翅膀。翮,羽毛的茎。

(19)从横之世:战国时期。从,合纵,即联合六国以抗秦,以苏秦为代表;横,连横,和合纵对立的主张,即六国和秦国和好,以张仪为代表。从,同纵。

(20)七王:七国,即秦、齐、楚、燕、赵、韩、魏.

(21)战国有策:刘向《战国策序》说,因其内容主要是战国时游说之士所献策谋,故称《战国策》。

(22)叙:编次。

(23)简:竹简,也叫策或简策。单片竹简为简,连编诸简为策。

译文

从周平王东迁,周代开始衰弱,政治不如西周的太平盛世,法纪散乱,道德败坏。那时孔子忧念帝王的正道被废弃,哀伤西周礼乐的衰落,闲居鲁国时曾慨叹凤凰没有飞来,到五父衢哭泣麒麟的出现不在太平时期。于是在和鲁国乐官讨论了音乐之后,校正了《雅》、《颂》的乐曲;根据鲁国的史书编写了《春秋》。他在《春秋》中列举人物的得失以表明称扬或贬斥,验证国家的兴亡以显示规劝和警戒。有谁受到《春秋》中一个字的赞扬,比高官厚禄的价值还珍贵;遭到片言只语的批评,比斧钺砍杀的分量还沉重。但其精深的意旨不很明显,《春秋》的本文又很简约;只有和孔子同时的左丘明,领会到它的精微言辞,便系统地阐明其始末写成《左传》,创造了为经作传的体例。所谓“传”,就是转达,转达出经典的意旨,用以传授给后人。这是圣人著作的辅助读物,也是最早的历史专著了。到了战国时期,修史的官职仍然存在。秦始皇统一七国,这个期间有许多策划谋略;因为只是对这些加以记录而未作系统编次,所以就用简策的“策”,名为《战国策》。

72.汉灭嬴项,武功积年——《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3)

正文及注释

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作《楚汉春秋》。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子长继志,甄序帝勣。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元圣。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纪纲之号,亦宏称也。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爵,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尔其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叔皮论之详矣。

【注释】

(1)赢(yíng迎):秦国的姓,指秦国。项:项羽。

(2)陆贾:西汉初文人。他的《楚汉春秋》南宋后失传。

(3)太史谈,杨校:无“太”字。史谈:太史令(史官)司马谈,司马迁的父亲,他著史书未完死去。临死时拉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要儿子继承先业。

(4)执简:指担任史官。

(5)子长:司马迁的字。

(6)甄(zhēn真):审查。勣:同绩,功业。

(7)典:指《尚书?尧典》。

(8)孔:孔子。经:指《春秋》。

(9)元圣:大圣,指孔子。

(10)《吕览》:《吕氏春秋》,秦吕不韦的门客集体编写。有“十二记”、“八览”、“六论”。刘勰认为《史记》的“本纪”是学《吕氏春秋》的“纪”。

(11)纪纲:记事纲领。

(12)“本纪”:《史记》有《五帝本纪》等十二本纪,记帝王事迹。

(13)“列传”:《史记》有《屈原列传》等七十列传。

(14)“八书”:《史记》有《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淮书》八书。

(15)“十表”:《史记》有《三代世表》等“十表”。

(16)尤:过。

(17)踳(chuǎn喘):同舛,错乱。

(18)叔皮:班彪的字,班固的父亲,东汉历史学家。

译文

汉高祖消灭赢秦和项羽,经过了多年的战争;汉初陆贾考察这些史迹,写成《楚汉春秋》。到了西汉的史官司马谈,他家世世代代都担任编修史书的职务。司马迁继承父志,对历代帝王事迹做了认真研究而进行叙述。想比之《尧典》而称为“典”,其中所写的又不全是圣主贤君;想要学孔子而题名为“经”,文笔上又不能和《春秋》笔法相比。因此采取《吕氏春秋》的方式,都叫做“纪”。从“纪纲”的意义来命名,也是一种宏大的称谓了。所以,用“本纪”来叙述帝王,用“世家”来记述诸侯,用“列传”来记叙各种重要人物,用“八书”陈述政治体制,用“十表”记录各种大事的年月和爵位;这些方式虽然和古史不同,却把众多的事件处理得很有条理。《史记》按实记录无所隐讳的优点,渊博典雅而高谈阔论的才能,爱好奇特而违反经典的错误,以及在体例安排上的不当等,班彪已作过详细的评论了。

73.班固述汉,因循前业——《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4)

正文及注释

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述者宗焉。及孝惠委机,吕后摄政,班、史立纪,违经失实,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汉运所值,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妇无与国,齐桓著盟;宣后乱秦,吕氏危汉: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帝王后,欲为立纪,谬亦甚矣。寻于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

【注释】

(1)述《汉》:班固著《汉书》,称“述”不称“作”,表示谦逊。

(2)司马迁,杨校:作“史迁”。

(3)思实过半:《周易?系辞下》:“知者观其彖(tuàn团去)辞,则思过半矣。”唐孔颖达解释说:“言聪明知达之士,观此卦下彖辞,则能思虑有益,以过半矣。”彖辞,解释卦象意义的话。思过半,指思想认识有所启发,明了的事理甚多。

(4)“十志”:《汉书》有《律历志》、《礼乐志》、《刑法志》、《食货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沟洫志》、《艺文志》十志。该,完备。

(5)赞:《汉书》纪、传的结尾常有“赞曰”,总结全文,表明看法。序:《汉书》表、志的前面有类似序的说明。

(6)彬彬:文质兼备貌。

(7)矩:画方形的工具,指模仿、学习。

(8)遗亲攘美:班固的《汉书》有些篇章是从他父亲班彪的《史记后传》中吸取过来的,但班固并未予以注明,全算作自己的作品。攘美,掠美,窃取。

(9)征贿鬻(yù玉)笔之愆:指班固受贿事,后来唐刘知几《史通?曲笔篇》也有“班固受金而始书”的说法。征,求;鬻,卖。愆(qiān千):过失。

(10)公理:仲长统的字,东汉作家,著有《昌言》,此书已残。以上对《汉书》的评论,可能是《昌言》里的话。

(11)左氏:指左丘明的《左传》。缀,连结。

(12)间出:间隔出现。

(13)氏族:指国家及重要历史人物。

(14)区详,杨校:“区”下当补一“分”字,并于“分”下加逗。

(15)孝惠委机:孝惠,西汉惠帝刘盈。委机,委弃国家机要大政。

(16)吕后摄(shè设)政:吕后,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zhì志)。摄政,代理执政。惠帝死后,吕后摄政八年,事见《史记?吕后本纪》。

(17)班、史,杨校:当作“史、班”。

(18)庖牺:即伏羲。

(19)值:逢遇。

(20)“牝(pìn聘)鸡无晨”二句:《尚书?牧誓》载周武王引古人的话说:“牝(雌)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尽)。”借攻击殷纣王的宠妃苏妲己以否定所有妇女。晨,司晨。

(21)“妇无与(yù玉)国”二句:《谷梁传?僖公九年》载:齐桓公和诸侯在蔡丘盟会,盟辞中有“毋(不要)使妇人与国事”的话。与,参与。

(22)宣后乱秦。《史记?匈奴列传》载:秦昭王时,匈奴的义渠戎王与昭王的母亲宣太后私通,勾结作乱。实际上昭王之父秦武王死后,昭王年幼,宣太后执政期间,对发展秦国起过一定作用。

(23)吕氏危汉: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依靠吕氏家族执政,刘氏政权几乎被夺。

(24)假:指代摄政事。

(25)张衡司史二句:《后汉书?张衡传》说张衡曾专为《东观汉记》做修补工作,并上书主张为汉元帝的皇后王政君立“本纪”(元帝死后,平帝九岁即位,王后摄政)。迁、固,司马迁、班固。

(26)元帝王后:即汉元帝的皇后王政君。

(27)寻:探讨。子弘:刘弘,汉惠帝之子。惠帝死后,吕后立刘弘为帝。吕后死后,汉大臣和吕氏争权,吕氏失败被杀。汉大臣怕刘弘成人后对己不利,借口说他不是惠帝的儿子,将他废掉,另立刘恒,是为汉文帝。事见《汉书?高后记》及《周勃传》。

(28)孺子:指刘婴。《汉书?王莽传》载,王莽毒死汉平帝后,立汉宣帝仅两岁的玄孙刘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

(29)二后:指汉高祖吕后和汉元帝王后。

译文

到班固编写《汉书》,继承了前代史家的事业,特别是从司马迁的《史记》中,得益更多。《汉书》的“十志”相当丰富,赞辞序言写得弘丽,的确是文质彬彬,意味深厚。至于学习儒家圣人和经书的典雅,条理清楚、内容丰富的功绩,抛开班彪之名而窃取其成就的罪过,接受贿赂而编写历史的错误等,仲长统已讲得很详细了。从《左传》的记事上看,它依附《春秋》,偶尔记叙到一些史实,在文字上比较简约,对某些历史人物就很难做具体记载。《史记》中的各个列传,才分别对历史人物做了详细记载,从而便于观览,这是后继者所取法的。至于汉惠帝死后,吕后代理执政,《史记》、《汉书》中便都为吕后立本纪,这是违反常理而有失忠实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自从伏牺皇帝以来,就未听说过有女人做皇帝。汉代的这种遭遇,难以成为后代的法式。“母鸡不晨鸣”,这是周公的誓词中早就讲过的;不允许妇女参与国事,齐桓公也这样写在盟文中。从前宣太后扰乱秦国,吕后使汉王朝发生危险;岂只国家大事难以假代,并且要慎重对待名号的问题。张衡在从事历史工作时,也和司马迁、班固同样糊涂,竟主张为汉元帝皇后写本纪,也是够荒谬的了。按理说,惠帝的儿子刘弘虽然是假冒皇后之子,但总是惠帝的后嗣;孺子刘婴虽然年幼,但他才正是汉平帝的继位者。刘弘、刘婴两人应立本纪,哪有给吕后、元帝后立本纪之理呢?

74.后汉纪传,发源东观——《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5)

正文及注释

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若司马彪之详实,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王韶续末而不终,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

【注释】

(1)东观:东汉藏书和编修史书的地方。刘珍、李尤在此编的《东汉观记》记东汉光武帝至灵帝的历史。

(2)袁:袁山松,东晋文学家、史学家。张:张莹,东晋文人。袁的《后汉书》与张的《后汉南记》均已残缺。

(3)薛:薛莹,三国吴文学家、史学家。著有《后汉记》,已残。谢:谢承,西晋史学家,著有《后汉书》,已残。

(4)司马彪:西晋史学家,所著《续汉书》亡。

(5)华峤:西晋史学家,所著《后汉书》,已残缺。

(6)三雄:指魏、蜀、吴三国。

(7)互出:相继出现。

(8)《阳秋》:《魏氏阳秋》,即《魏氏春秋》,东晋孙盛作。《魏略》:三国魏人鱼豢(huàn换)著。二书均不存。《三国志》等书注中存残文。

(9)《江表》:《江表传》,西晋虞溥(pǔ普)著。《吴录》:西晋张勃著。二书均不存。《三国志》等书注中存残文。

(10)激抗:抗,同亢,高亢、高昂。激抗,即偏激高亢的高调,指虚夸。

(11)疏阔:粗疏。

(12)陈寿:西晋著名史学家,蜀人,著名的《三国志》作者。《三国志》包括《魏志》、《蜀志》、《吴志》“三志”。

(13)洽:融洽。

(14)荀、张:荀勖(xù续)、张华,均西晋作家。他们称赞《三国志》的事见《华阳国志?后贤志》。

(15)繁,范注:作“系”。著作:著作郎,官名。晋代设著作郎,专门编写史书。

(16)陆机:西晋作家,他写晋初历史的《三祖纪》,已亡。肇:始。

(17)王韶:王韶之,南朝宋文人。所著《晋纪》已亡。他写东晋历史切止时间离晋亡尚有七年,所以说“续末而不终”。

(18)干宝:东晋小说家、历史家。所著《晋纪》已残。

(19)举例发凡:编写史书的原则和体例。《春秋》有五例,《左传》有五十几例。

(20)准的:标准。

(21)璨,杨校:当作“粲”。邓粲:东晋文人,所著《晋纪》已亡。

(22)始立条例:据《史通?序例》说,干宝的《晋纪》已学习《左传》,重立凡例,在邓粲之前。

(23)宪章:取法、学习。

(24)川,杨校:作“州”。湘州:据《水经?湘水注》,晋怀帝时立湘州。即今湖南湘水流域。邓粲是长沙人。曲:乡曲。

(25)有心,杨校:“心”下有“放”字,读为仿。典、谟:指《尚书》。《尚书》有《尧典》、《大禹谟》等。

(28)安国:孙盛的字。

译文

东汉的史书,开始于《东观汉纪》。后来袁山松的《后汉书》、张莹的《后汉南纪》,都写得偏颇杂乱,违反伦常。薛莹的《后汉纪》、谢承的《后汉书》,都写得粗疏谬误,很不可信。如像司马彪的《续汉书》,详细而真实,华峤的《后汉书》,准确而恰当,就可算是东汉史中写得最好的了。到了三国时期,记载三国史迹的著作不断出现。如孙盛的《魏氏春秋》、鱼豢的《魏略》、虞傅的《江表传》、张勃的《吴录》之类。有的过于激切,与众不同,却难以令人信服;有的粗枝大叶,不着边际,很少抓住要点。只有陈寿的《三国志》,文词和内容都清晰和润;晋代的荀勖和张华,把《三国志》比之《史记》、《汉书》,是并不过誉的。到了晋代,史书的编写属于著作郎。陆机的《晋纪》,写晋初的历史但不完备;王韶之的《晋纪》,写晋未的历史但没有写到东晋结束。干宝的《晋纪》,推究得当而有次序;孙盛的《晋阳秋》,以简明扼要为特长,考察《春秋》的经文和传文,都有一定的编写条例。从《史记》、《汉书》以后,就没有几例为编写的依据了。到东晋邓粲编写《晋纪》,又开始拟订条例。他抛开汉魏的史书,而取法殷、周,可见即使僻居湘江的边远学者,也注意到学习古代的典、谟。到孙盛编史也立条例,就是取法邓粲了。

75.载籍之作,贯乎百氏——《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6)

正文及注释

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欲其详悉于体国也。必阅石室,启金匮,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铨配之未易也。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傅玄讥《后汉》之尤烦,皆此类也。

【注释】

(1)百氏:百家。《汉书?叙传下》声称《汉书》“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

(2)被:及。

(3)殷鉴:殷鉴不远,在夏后氏。殷人以夏的灭亡为镜子。

(4)制,指典章、文物、制度。

(5)王霸:古代儒家称尧、舜、禹、汤等圣王的政道为王道,认为他们的事业最理想;称齐桓公、晋文公等春秋五霸的强大称雄为霸道,认为他们的事业不合王道。

(6)郡国:汉初既继承了秦代的郡县制,又分封了诸侯王实行分封制,郡县和诸侯国并存。郡、国即全国各地。文计:文件、账目等,计,统计,各种统计报表之类。

(7)体国:全国的体制、规划,主要指当代的政治、经济等现实情况。杨校:“国”下有“也”字。

(8)石室:石料修建的藏书室。

(9)金匮(guì桂):金属制造的文件柜。

(10)抽,杨校:《史记?自序》作“”。(chōu抽):编缀汇集。裂帛:指残破的帛书。

(11)残竹:残缺的竹简。

(12)范注:“是”下当有“以”字。

(13)与夺:与,取,肯定表扬;夺,舍、否定批评。

(14)诠(quán全)评:论赞。

(15)苛滥:过严与过宽。

(16)分功:功,同工,指事。分功意为一件事分别和几人有关系。

(17)诠配:衡量调配。

(18)张衡摘史、班之舛(chuǎn喘)滥:《后汉书?张衡传》载,张衡上书指出“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舛,差错。滥,不当。

(19)傅玄:西晋作家,著有《傅子》,已残,《全晋文》卷四十七至五十有《傅子》辑本,其中没有“《后汉》尤烦”的话。而《晋书?傅玄传》说他曾在《傅子》中评论过《史记》、《汉书》和《东观汉记》。尤,杨校:疑当作“冗”。冗:繁冗。

译文

编写史书的根本问题,是必须总贯诸子百家,传之千秋万世,表明历代盛衰的证验,作为后世兴亡的借鉴;使一个朝代的典章制度,和日月一样共同长存;王霸之业的事迹,和天地一样长久光大。因此,在汉朝初年,史官的职务较为隆重。各州郡和诸侯国的文件账目,首先要集中到编写史书的太史府,以求史官能详细了解全国的重大规划;还必须阅读国家珍藏的文件史料,搜检一切残旧的帛书竹简,以求史官能广泛而熟练地考察古代史迹。因此,在确立意义和选用言辞上,应以经典为准则;在进行规劝、警戒的取舍上,必须以圣人为根据;然后才能对史实阐释评价得明白而正确,这样就不至于产生烦琐不实的记载了。但史书的基本格式,就是按年代顺序编纂有关事件,文字上不能进行空泛的议论,而是按照实际记叙。不过年代太远的事是否写得符合,就很难准确;要写的事太多,对每件事的始末就容易忽略:这的确是作综合记叙所存在的困难。有的同属一事,但和几人有关,如果在两人的本传里都写,就造成重复的毛病;如果只记在一人头上,则又出现不周全的缺点:这又是在铨衡轻重、相互配合上存在的困难。所以,东汉张衡指出的《史记》、《汉书》中的不少错误,晋代傅玄批评的《东观汉记》的过失和烦琐,都是由于上述困难造成的。

76.追述远代,代远多伪——《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7)

正文及注释

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荀况称“录远详近”,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穿凿傍说,旧史所无,我书则传。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也。至于记编同时,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而世情利害。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故述远则诬矫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臣乎!

【注释】

(1)公羊高:战国时齐国人,相传是《春秋?公羊传》的作者。“传闻异辞”语见《公羊传?隐公元年传》。

(2)录远略近:似应为“略远详近”。《荀子?非相篇》:“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

(3)阙:缺。

(4)穿凿:牵强附会。

(5)传,杨校:作“博”。

(6)蠹(dù度):蛀虫。

(7)诡:欺诈。

(8)定、哀微辞:《公羊传?定公元年传》:“定、哀多微辞。”定,鲁定公。哀,鲁哀公。二人和孔子同时代。孔子编修《春秋》对二人有“微辞”。微辞,隐晦批评的话。

(9)庸夫:平庸的人。

(10)迍(zhūn谆):困顿。令:美。常嗤,杨校:当作“嗤埋”。嗤埋:讥笑埋没。

(11)理欲,杨校:二字当删。喣(xǔ叙):温暖。

(12)矫:假造。

(13)回邪:不正。

(14)臣,杨校:作“心”。素心:素白之心,公心。指左丘明。有公心的史臣。

译文

如果追述很久以前的历史,年代愈远,不可靠的就愈多。战国时的公羊高曾说:“传闻的东西往往各异其辞。”荀况则说:“远的从略,近的从详。”凡是有疑问的地方宁可暂缺不写,这是由于史书以真实可信为贵。可是一般人都有点好奇,不顾“按实而书”的原则。听到点传闻就想大写特写,对遥远的事情却想做详细描写;于是抛开共同一致的而追求奇异的,牵强附会,生拉硬扯;过去的史书上从未记载的东西,竟写在自己的书中。这就是史书错乱不实的根源,是追述远代历史的大害。至于编写当代的历史,却正因同时而往往是虚假的。虽然孔子在《春秋》中,对和他同时的鲁定公、鲁哀公的不当之处,也有委婉的讽刺,但一般的世态人情,就很难超脱当时的利害。对功勋荣显的贵族,即使是平庸无能的人,也要全加粉饰;对遭受困顿不幸的人,虽然有美好的品德也常常加以嗤笑。任意褒贬,形之笔端,这又是歪曲同时史实而令人叹息的事情。所以,记述远的是那样虚假,记载近的也如此歪曲,能够把事理剖析明白而记叙得当的,就只有左丘明了吧!

77.尊贤隐讳,尼父圣旨——《文心雕龙》之“史传第十六”(8)

正文及注释

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奸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然史之为任,乃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嬴是非之尤。秉笔荷担,莫此之劳。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

腾褒裁贬,万古魂动。辞宗邱明,直归南、董。

【注释】

(1)尊贤隐晦:《公羊传?闵公元年传》“《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写史书原则。

(2)尼父:孔子。

(3)纤瑕:玉石上细微的斑点。瑾瑜:美玉。

(4)慝(tè特):恶、邪。

(5)莠(yǒu有):野草。

(6)弥纶:包括,综合。

(7)嬴:杨校:作“赢”。尤:过。

(8)荷担:负担,负责。

(9)殆(dài代):危险。

(10)偕:共。

(11)南,南史氏,春秋时齐国的史官。春秋齐国崔杼(zhù住)杀齐庄公,太史客观地写道:“崔杼弑(shī市)其君”(臣子杀君王叫弑)崔杼把太史杀了,太史的两个弟先后接着写,也被杀。南史氏听说后,仍坚持直写其事。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董:董狐,春秋时晋国史官。晋灵公十四年,晋卿赵盾因避灵公杀害逃走,未出国境。他的同族赵穿杀死了灵公。此事和赵盾没有直接关系,但太史董狐认为赵盾虽然逃离了国都,但未出晋国,仍根据写史的原则写道:“赵盾弑其君。”事见《左传?宣公二年》。

译文

至于对尊长或圣贤有所隐讳,固然是孔子的圣意;因为细微的缺点不能影响整个品德高尚的人,而对坏人坏事进行批评警戒,那正是优秀史家应有的直笔;这就正如农夫见到野草,必然要把它锄掉。这种精神,也是万代必遵的共同准则。至于从繁杂的事件中,抽出纲要来统领全史的方法;力求真实可信,排除奇闻异说的要领;明白交代起头结尾的顺序;斟酌品评人事的原则;能够掌握这个大纲,编写史书的各种道理就都可贯通了。但史家的使命,负担着综述一代史实,要对全国负责的重任,不能不常常受到各种各样的指责。一切写作任务,没有比这更费力的。司马迁和班固己是精通史学了,他们的史书尚且屡遭后人诋毁,如果随意乱写,记述不当,这就很危险了!

史官开始于轩辕黄帝,史书完备于周公孔子。对世代经历的事编成历史,无论好人坏人都总括其中。史书上传以褒扬,断以贬辞,长期使人惊心动魄。文辞方面应学习左丘明,记事方面要像南史氏和董狐那样正直秉公。

78.太上立德,其次立言——《文心雕龙》之“诸子第十七”(1)

正文及注释

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则炳曜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昔风后、力牧、伊尹,咸其流也。篇述者,盖上古遗语,而战伐所记者也。至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询,余文遗事,录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于兹。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则鬻惟文友,李实孔师,圣贤并世,而经子异流矣。

【注释】

(1)入道:入自然之道之门,即对道有所认识。

(2)立德、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太上:最上等。

(3)显:明,著。

(4)君子:有道德、智慧的人物,主要指封建士大夫。

(5)章:明。

(6)特达:超出一般人之上。

(7)曜,杨校:当作“耀”。

(8)风后、力牧:传说中黄帝的臣子。伊尹:商成汤的臣子。《汉书?艺文志》说有《风后》、《力牧》、《伊尹》三书。实际都是后人依托,不是追记。

(9)咸:皆。

(10)伐:杨校:作“代”。

(11)鬻(yù玉)熊:周文王时人,楚国的祖先。《汉书?艺文志》列有《鬻子》二十篇,并说鬻熊“为周(文王)师”。

(12)子自,范注:当作“子目”。子目:子的名目。

(13)伯阳:《史记?老庄列传》:“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dān单)。”

(14)仲尼:孔子。孔子问礼于老聃事见《礼记?曾子问》。

(15)《道德》:《道德经》。

(16)百氏:诸子百家。

译文

《诸子》这种著作,是阐述理论、表达主张的书籍。古人所谓“不朽”,第一是树立品德,其次是著书立说。一般人民群居生活,苦于周围事物纷坛杂乱而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士大夫立身处世,又担心自己的声名和德行不能流传广远。所以只有才华突出的人,方能光辉地遗留下自己的著作,传布开自己的姓名,像太阳、月亮般地为人人所共见。从前黄帝时的风后、力牧和商朝的伊尹等人的书,都属于这一类。不过这些作品,大概是古代相传的话语,到战国时才记录下来的。后来楚国的祖先鬻熊通晓哲理,周文王曾向他请教;他留下的文辞和事迹,编为《鬻子》。在子书著作中,这是最早的开始者。到了老子,因为懂得古礼,孔子曾向他请教;于是写成《道德经》,成为诸子中较早的书。但是,鬻熊仅仅是文王的朋友,老子却是孔子的老师;两位圣人和两位贤人同时,而所写的书或成为经,或成为子,俨然是两类不同的著作了。

79. 七国力政,俊乂蜂起——《文心雕龙》之“诸子第十七”(2)

正文及注释

逮七国力政,俊乂蜂起。孟轲膺儒以磬折,庄周述道以翱翔。墨翟执俭确之教,尹文课名实之符,野老治国于地利,驺子养政于天文,申、商刀锯以制理,鬼谷唇吻以策勋,尸佼兼总于杂术,青史曲缀以街谈。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并飞辩以驰术,餍禄而余荣矣。暨于暴秦烈火,势炎昆冈,而烟燎之毒,不及《诸子》。逮汉成留思,子政雠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鳞萃。杀青所编,百有八十余家。迄至魏晋,作者间出,谰言兼存,琐语必录,类聚而求,亦充箱照轸矣。

【注释】

(1)力政:力征,用武力征伐。

(2)俊乂(yì意):俊杰。才德过千人为俊,过百人为乂。

(3)孟轲:即孟子,战国儒家代表。膺(yTng英):胸,恭敬接受。磐折:背弓曲像磐一样。磬,古代乐器,形弓曲;折,曲。

(4)庄周:即庄子,战国道家代表。翱翔:飞翔,指《庄子》一书自由奔放,想象丰富。

(5)墨翟(dí敌):即墨子,战国时墨家代表。俭确:节俭。

(6)尹文:即尹文子,战国名家代表,主张名和实要相符合。课:考核。名实:名称和实际。

(7)野老:《汉书?艺文志》有《野老》十七篇,属农家,战国时隐者所著。

(8)驺(zōu邹)子:即邹衍,阴阳家,战国齐国人,好谈天说地和阴阳五行,通过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来说明政治。养:治,教。

(9)申:申不害,战国时韩昭侯的相,法家。商:商鞅(yāng央),战国秦孝公的相,法家。刀锯:刑具。《汉书?艺文志》有《申子》六篇、《商君》二十九篇。

(10)鬼谷:鬼谷子,隐居鬼谷地方。相传是纵横家苏秦、张仪的老师。唇吻:嘴唇,指纵横家的口才。《隋书?经籍志》有《鬼谷子》三卷。

(11)尸佼(j1ǎo绞):杂家,传说是商鞅的老师。《汉书?艺文志》有《尸子》二十篇。

(12)青史:相传是春秋时晋国史官董狐的后代,小说家。曲缀:详记。《汉书?艺文志》有《青史子》。

(13)枝附:枝,比喻后起的子书。枝附,比喻子书似枝叶依附根干,在前代子书的基础上向前发展。

(14)胜:尽。

(15)餍(yàn厌)禄:饱食俸禄。

(16)暴秦烈火:指秦始皇焚书。

(17)势炎昆冈:炎,焚烧。昆,昆仑山,昆仑山产玉。冈,山脊。势炎昆冈有玉石俱焚之意。

(18)燎:延烧。

(19)汉成:西汉成帝。留思:关心。

(20)子政,刘向的字。他奉命编订古籍图书分类目录,未完成便死去,由儿子刘歆继编,完成此业。雠(ch6u仇)校:校对。

(21)《七略》:刘向父子编的图书目录,有《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术数略》、《方技略》。芬菲:芳美的香气,指好作品。

(22)九流:九家,即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萃:集。

(23)杀青:古代著作写在竹简上,新竹容易蛀虫,要先用火烤,使其出汗,才能使用。烤竹除去新竹青色叫杀青。此指作品的写定。

(24)百八十余家:依据《七略》写的《汉书?艺文志》说“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实际是一百九十家。

(25)间出:偶尔出现。

(26)谰(lán兰)言,无根据的话。

(27)充箱:充满车箱,指多。照轸(zhěn枕):照耀车辆,指文采;轸,古代车后横木,代表车辆。

译文

到战国的时候,在互相用武力征伐中,出现了许多杰出的人才。孟轲信奉儒家的学说,谦恭地和王侯们周旋;庄周阐述道家的理论,任意驰骋;墨翟采用俭朴节约的学说;尹文研究名义和实际是否相合;野老讲究从地利的角度治理国家;邹衍谈论阴阳五行来配合政治;申不害和商鞅用刑罚来安定秩序;鬼谷靠着口才来立功;尸佼综合各家学说;青史洋记民间的谈论。以后继承他们的流波而如枝之附干者,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大都能够通过雄辩来传布自己的学说,并且饱享了厚禄高官。到残暴的秦始皇焚烧书籍,几有一网打尽之势,可是《诸子》并未受到其害。后来汉成帝重视古书,命令刘向整理校勘,于是写成《七略》,记载各种有价值的书籍,九种学派的杰作都被搜集;到书目编成时,共有一百八十多家了。魏晋以后,有时仍然有人写作子书,其中夹杂一些不可信的言论,也记录了一些琐言碎语;如果把这些依类收集起来,也得要装满几大车了。

80.繁辞虽积,本体易总——《文心雕龙》之“诸子第十七”(3)

正文及注释

然繁辞虽积,而本体易总,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其纯粹者入矩,踳驳者出规。《礼记?月令》,取乎《吕氏》之《纪》;《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若乃汤之问棘,云蚊睫有雷霆之声;惠施对梁王,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谈,《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此踳驳之类也。是以世疾诸混同虚诞。按《归藏》之经,大明迂怪,乃称羿弊十日,嫦娥奔月。《殷汤》如兹,况诸子乎!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公孙之白马、孤犊,辞巧理拙,魏牟比之鸮鸟,非妄贬也。昔东平求《诸子》、《史记》,而汉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而《诸子》杂诡术也。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极睇参差,亦学家之壮观也。

【注释】

(1)枝条:刘勰认为经书是主干,诸子是枝条。

(2)踳(chuǎn喘):同舛,错。矯,杨校:作“驳”。驳:色杂。

(3)《吕氏》:《吕氏春秋》,其中有《十二月纪》的首段和《礼记?月令》相同。

(4)《三年问》:《荀子?礼论篇》的后半篇的“三年之丧”一段,与《礼记?三年问》相同。

(5)汤之问棘(jí吉)二句:棘:传说殷汤时贤人,亦名夏革。《列子?汤问》载殷汤问夏革:远古时候有生物吗?夏革回答说有一种名叫焦螟的小虫,成群飞集在蚊虫的眼睫毛上,相互间不会碰撞;在睫毛上住宿来去,蚊虫也不觉察;眼力最好的离朱、子羽白天也看不见它们的形状;耳力最好的?(zhì至)俞、师旷夜晚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只有黄帝和容成子在空峒山上斋戒三月后,才能看见它们的形状像嵩山的山坡,听见它们的声音如雷鸣。

(6)“惠施对梁王”二句:惠施,战国时梁国的相。梁王:魏惠王,即魏惠王。据《庄子?则阳篇》,惠施向魏惠王推荐戴晋人,戴晋人说:蜗牛左角上有触氏国,右角上有蛮氏国,“相与争地,伏尸数万”。惠施对梁王当作戴晋人对梁王。

(7)《列子》:作者相传是战国时的列御寇,今本可能是魏晋文人伪托。《列子?汤问篇》载有著名的“愚公移山”的寓言和“龙伯国巨人跨海”的故事。龙伯巨人跨海的故事说,在渤海东面很远很远,有大山五座,龙伯国巨人只要几步就跨到了。

(8)《淮南》:《淮南子》,西汉淮南王刘安的门客集体编撰。《汉书?艺文志》列入杂家,现代学者认为是“新道家”。《淮南子?天文训》载共工和颛顼(zhuānxū专需)争帝位,怒触不周山,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9)杨校:“诸”下脱“子”字;“同”,作“洞”。混:杂。洞:空。虚:不实。诞:怪诞。

(10)《归藏》:古有三《易》,夏叫《连山》,殷叫《归藏》,周叫《周易》。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五辑有《归藏》残文八百余字,中有“羿毙十日”、“嫦娥奔月”的记载。

(11)弊,杨校:作“毙”。羿毙十日:羿,古代传说中的神射手,《归藏》说他射下十个太阳。

(12)嫦娥奔月:嫦娥,羿的妻子,《归藏》说她偷吃了羿从西王母处求得的不死之药,飞到月宫,成了月精。

(13)汤,范注:疑作“易”。

(14)《商》、《韩》:指战国商鞅的《商君书》和韩非的《韩非子》。二书《汉书?艺文志》皆列入法家。

(15)“六虱(shī师)”:《商君书?靳(jìn进)令篇》:指礼乐,诗书,修善,孝弟,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又《去强篇》,以农的岁荒、食多,商的美、好,官的志、行为“六虱”。虱,害虫。“五蠹”:《韩非子?五蠹篇》认为学者(儒生)、言谈者、带剑者、串御(近习)者、商工之民是“五蠹”。蠹,蛀虫,比喻为害社会的人。

(16)轘(huàn患):车裂的刑法,商鞅被车裂而死。药:毒死,韩非被囚禁后,李斯赐给毒药,逼他自杀而死。

(17)公孙:公孙龙,战国时赵国诡辩家。《列子?仲尼》载其诡辩的命题是“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孤犊,无母的小牛。

(18)魏牟:魏国的公子牟。鴞(xiāo消):鸱(chī吃)鸮,猫头鹰一类的鸟,叫声难听。鸟,杨校:疑当作“鸣”。《庄子?秋水篇》说公子牟把公孙龙比作井底之蛙。

(19)东平:东平王刘宇,汉宣帝第四个儿子。他求《诸子》、《史记》事见《汉书?宣元六王传》。

(20)洽闻:多闻。

(21)睇(dì帝):注视。参差:指诸子中的各种不同观点。

译文

但是著作虽然堆积得很多,其主要的情况还是容易掌握的。无论它们阐述道理或议论政事,都是从经书发展下来的;其中内容纯正的,便符合于经书的规则;内容杂乱的,便违背经书的法度。《礼记》中的《月令》,是采用《吕氏春秋》的《十二纪》;而《礼记?三年问》的内容,也写进了《荀子》中的《礼论》。这些都是内容纯正的例子。至于商汤问夏革,夏革说黄帝能听到蚊子的眼毛上有小虫发出像打雷一样的声音;惠施推荐戴晋人对梁惠王说,在蜗牛角上曾发生过一场战死数万的大仗;《列子?汤问》中有愚公移山和龙伯国巨人跨海的奇谈;《淮南子?天文训》中有共工碰得天倾地斜的怪说:这些都是内容杂乱的例子。所以一般人都不喜欢《诸子》的罗嗦而荒唐。不过商代的《归藏经》里面,也大谈奇怪的事,如说后弄射日、嫦娥奔月之类;商汤时的书尚且如此,何况诸子百家呢!此外,如《商君书》中说有六种害国的虱子,《韩非子》中说有五种害国的蛀虫,这就是反对仁义道德;后来商秧被车裂,韩非被毒死,那不是没有原因的。还有公孙龙的“白马不是马、孤犊没有娘”之类诡辩,话虽说得巧妙,但道理却很笨拙;魏公子牟把公孙龙比作井底之蛙,并不是随便指责他。从前东平王刘字向汉成帝要求《诸子》和《史记》,成帝不肯给,就因为《史记》里常常讲到军事上的谋略,而《诸子》中又往往杂有怪异的东西。但是,对于博学的人来说,就应该抓住其主要的,要撷(xié斜)取它们的花朵,而咀嚼其果实;抛开错误的部分,而采取正确的意见。细看这些不同的学派,确也是学术界的大观。

81.孟荀所述,理懿辞雅——《文心雕龙》之“诸子第十七”(4)

正文及注释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慎到析密理之巧,韩非著博喻之富;吕氏鉴远而体周,淮南泛采而文丽:斯则得百氏之华采,而辞气,文之大略也。

【注释】

(1)孟:孟轲。荀:荀卿。

(2)懿:美。

(3)管:管仲,春秋齐国著名政治家,《汉书?艺文志》有《管子》八十六篇。晏:晏婴,春秋时齐国大夫,《汉书?艺文志》有《晏子》八篇。

(4)列御寇之书:指《列子》。

(5)邹子:邹衍。

(6)心:作者内心的思考,指内容。

(7)随巢:墨子的学生。《汉书?艺文志》有《随巢子》六篇

(8)尉缭:战国时尉氏人。《汉书?艺文志》有《尉缭子》二十九篇。

(9)鹖(hé河)冠:周代楚人,爱戴鹖鸟羽毛做的冠帽,故名。《汉书?艺文志》有《鹖冠子》一篇,属道家。绵绵:远貌。

(10)亟(qì气):屡次。

(11)眇眇(miǎo秒):深远。

(12)环:围绕。

(13)泽:润泽。

(14)文子:老子的学生。《汉书?艺文志》有《文子》九篇。

(15)慎到:战国时赵国人,法家。《汉书?艺文志》有《慎子》四十二篇。

(16)博喻:指《韩非子》中《内储说》、《外储说》、《说林》等篇用大量的寓言故事来比喻说明道理。

(17)泛采,杨校:二字当乙。采泛:采集广泛。

(18)文,杨校:是衍字。

译文

考查诸子中孟轲、荀况的论述,理论完美而辞句雅正;管仲、晏婴的著作,事实可信而语言简练;列御寇的书,文气宏伟而辞采奇丽;邹衍的议论,构思夸张而辞句有力;墨翟和他的学生随巢的著作,意思明显而语句朴质;尸佼和尉缭的书,学说通达而文辞笨拙;《鹖冠子》议论深长,所以常发深刻的言论;《鬼谷子》说理玄远,常阐述奥妙的意见;感情明显而丰富,是《文子》所独具的优点;辞句简练而精当,《尹文子》掌握到这种要点;《慎子》巧于分析精密的道理;《韩非子》中的譬喻广博而丰富;《吕氏春秋》见识远大而风格周密;《淮南子》多方面吸取材料而文辞华丽。这些可说已经包括了诸子百家的精华,也就是他们作品的主要特点。

82.陆贾新语,贾谊新书——《文心雕龙》之“诸子第十七”(5)

正文及注释

若夫陆贾《新语》,贾谊《新书》,扬雄《法言》,刘向《说苑》,王符《潜夫》,崔寔《政论》,仲长《昌言》,杜夷《幽求》,咸叙经典,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何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彼皆蔓延杂说,故入诸子之流。夫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汉以后,体势漫弱,虽明乎坦途,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也。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

赞曰∶丈夫处世,怀宝挺秀。辨雕万物,智周宇宙。

立德何隐?含道必授。条流殊述,若有区囿。

【注释】

(1)陆贾:西汉初学者。《汉书?艺文志》有《新语》二十三篇,该书论古今成败,崇王道,讲仁政,属儒家。典,杨:作“新”。

(2)贾谊:西汉初青年作家,《汉书?艺文志》有《新书》五十八篇,该书讲秦汉政治,属儒家。

(3)扬雄:西汉末作家、学者。《汉书?艺文志》有《法言》十三篇,该书摹仿《论语》,属儒家。

(4)刘向:西汉学者,著有《说苑》、《新序》,记录作者认为有意义的遗文故事。《汉书?艺文志》列入儒家。

(5)王符:东汉学者,其《潜夫论》评论当代政治,属儒家。

(6)崔寔:东汉末学者,《政论》是其评论当时政治的著作。

(7)仲长:仲长统,东汉末学者。其《昌言》谈论古今,指责时弊。

(8)杜夷:东晋初学者,其先辈都宗崇儒学,本人崇尚道家,其《幽求子》讲道家学说。

(9)咸,杨校:当作“或”。

(10)适(dí敌):主。

(11)蔓延:像蔓草一样向四周扩展。

(12)去圣未远:古代儒家认为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是圣人,以后便没有圣人了,刘勰也是这个观点,战国时代和后代相比,离圣人的时代,特别是孔子的时代不远。

(13)越世:超世,超脱。

(14)牖(y6u友):窗户。

(15)漫,杨校:作“浸”。浸:渐。

(16)坦途:平坦道路。指儒家学说得到官方保护,如走平坦大道。

(17)舛:违反,不合。

(18)标:显出。

(19)靡:烂,消灭。4

(20)声其销乎:回应本文开头提出的“立言”为“三不朽”之一,指诸子著作及诸子的声名不会消灭。销:销毁,毁灭。

(21)大,杨校:作“丈”。

(22)宝:指才德。

(23)辨,杨校:作“辩”。辨雕:《庄子?天道篇》:“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辩,本指辩论口才,这是兼指写作的才能。

(24)立德:概指立德、立功、立言。

(25)述:杨校:当作“术”。术:道路,学术。

(26)区囿:区分。囿,园林。

译文

此外还有陆贾的《新语》、贾谊的《新书》、扬雄的《法言》、刘向的《说苑》、王符的《潜夫论》、崔寔的《政论》、仲长统的《昌言》、杜夷的《幽求子》等等。它们有的阐述儒家经典,有的说明政治方略;虽然常用“论”字做书名,但事实上属于诸子。为什么呢?因为广泛阐明各种事物的叫做“子”,只辨别一种道理的叫做“论”;它们既然牵涉到各方面的问题,所以应该属于诸子的范围了。在战国以前,上距古代圣人还不算太远,因而能够超越一代地高谈阔论,自成一家。到两汉以后,文风散漫衰落;作者虽然熟悉儒家学说,但常常依傍前人,采用旧说。这就是古代和近世子书的不同。唉!诸子百家本身常常和当时人合不来,而自己的志趣却靠着理论而获得陈述。他们的心怀一方面联系到远古以前,一方面又交付给千载之后。金石会毁灭,难道声名也会消逝吗!

总之:士大夫生在世上,应有超人的才德;能够论述一切事物,其智慧可认识整个世界。建立品德是隐约难见的,可是懂得了道理就必然能传布。不同的流派走不同的道路,各家的界限是很分明的。

83.圣哲彝训,述经叙理——《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1)

正文及注释

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仰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已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铨文,则与叙、引共纪。故议者宜言,说者说语,传者转师,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辞。八名区分,一揆宗论。

【注释】

(1)彝:恒常。

(2)伦:理。

(3)爽:失,差错。

(4)坠:失。

(5)仲尼:孔子的字。微:精妙。

(6)仰其经目,杨校:作“抑其经目”。抑:贬抑。因为谦虚,所以贬低。

(7)《六韬(tāo涛)》二论:《六韬》,相传是姜太公(吕望)著的兵书,其中有《霸典文论》与《文师武论》二论。

(8)契:券约,符合。

(9)传:解释经书的著作,如《尚书传》、《春秋左氏传》。

(10)铨,杨校:当作“诠”。诠(quán全):诠评,论述。

(11)叙,杨校:当作“序”。序:一种文体,如《毛诗序》。引:一种文体,大略如序而稍短简。

(12)说(yuè月)语:喜悦的话。说,同悦。

(13)转师:转相师传。

(14)胤(yìn印):继承、延续,引申为补充,说明。

(15)揆(kúi奎):理。

译文

圣贤阐明永恒道理的著作叫做“经”,解释经典、说明道理的著作叫做“论”。“论”的意思就是道理;道理正确,就不会违背圣人的意思。从前孔子所讲精微的话,他的弟子追记下来,因此谦逊地不称为“经”,而叫做《论语》。以“论”为名的各种著作,就是从此开始的。在《论语》之前,还没有以“论”为名的著作;《六韬》中的《霸典文论》和《文师武论》,这两个篇名大概是后人加上的吧!仔细考察“论”这种文体,其支流是多种多样的:陈述政事方面的,就和议论文、说理文相合;解释经典方面的,就和传文、注释相近;辨论历史方面的,就和赞辞、评语一致;评论作品方面的,就和序文、引言同类。所谓“议”,就是说得适宜的话;“说”,就是能动听服人的话;“传”,就是转述老师的话;“注”,主要是进行解释;“赞”,就是说明意义;“评”,就是提出公正的道理;“序”,就是交代所讲事物的次第;“引”,就是对正文的补充说明。这八种名目虽然各不相同,总的来说都是论述道理。

84.弥纶群言,研精一理——《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2)

正文及注释

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至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聚,述圣言通经,论家之正体也。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元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代》,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元》,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至如李康《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注释】

(1)弥纶:综合论述。

(2)庄周:即庄子。《齐物》:《庄子》中有《齐物论》。

(3)不韦:吕不韦,战国末秦国相。《春秋》:《吕氏春秋》。

(4)“六论”:《吕氏春秋》中有《开春论》、《慎行论》、《贵直论》、《不苟论》、《似顺论》、《士容论》六论。

(5)石渠:石渠阁,西汉王朝的“图书馆”。《汉书?宣帝纪》载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汉宣帝“诏诸儒讲五经同异”于石渠阁。艺:六艺,指《诗》、《书》、《易》、《礼》、《乐》、《春秋》。

(6)白虎:白虎观,东汉王朝讲经的地方。《后汉书?章帝纪》载建初四年(公元79年),汉章帝召集有关官员及“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通,杨校:当删去“通”字。

(7)言:杨校:“言”字当删去。

(8)班彪:东汉初作家、历史家。《王命》:《王命论》。讲刘汉是承受天命而为帝王的。见《汉书?叙传》及《文选》卷五十二。

(9)严尤:西汉末王莽的将领。本姓庄,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姓严。《三将》:《三将军论》,已亡。《全汉文》卷六十一仅辑得残文两条。据《汉书?王莽传》说《三将军论》内容是用历史事实讽谏王莽四方用兵。

(10)史体:和“正体”相对而言。班彪的《王命论》和严尤的《三将军论》,都是通过历史事件或人物来阐明问题。

(11)初霸,初建王霸之业。

(12)名法:名家、法家。名家主张以名责实,法家主张法治。

(13)傅嘏(gǔ古):三国魏文学家。王粲:东汉末作家。

(14)校练:考核精练。

(15)正始:三国魏齐王曹芳的年号(公元240—248年)。

(16)务欲,杨校:疑有脱误;当作“无务”或“不欲”。守文:原指为帝王受命执政,遵守前代成法。这里借用为文章写作上的保守和滞拘前人的传统。

(17)何晏:三国魏国玄学家。

(18)元,杨校:作“玄”。玄论:玄学。魏晋时称研究《老子》、《庄子》、《周易》等学术为玄学。

(19)聃:老子的名。周:庄子的名。

(20)尼父:孔子字仲尼。

(21)兰石:傅古的字。其《才性论》已亡。

(22)仲宣:王粲的字。代,杨校:作“伐”。《去伐》:王粲的《去伐论》,已亡。

(23)叔夜:稽康的字。《辨声》:指《声无哀乐论》,载《嵇康集》卷五。

(24)太初:夏侯玄的字,三国魏人。元,杨校:作“玄”。《本玄》:《本玄论》已亡。

(25)辅嗣:王弼的字,三国魏学者。《两例》:指王弼的《易略例》,分上、下两篇。

(26)平叔:何晏的字。《二论》:《世说新语?文学》说何晏注《老子》初成,看到王弼注精奇,便以自己所注为《道德二论》。《道德二论》即《道德论》。《三国志?魏志?何晏传》说何晏著有《道德论》。

(27)师心:以心为师,独出心裁,指有创见。

(28)人伦,杨校:作“论”。

(29)李康:三国魏文学家。其《运命论》讲国家的治乱、人的穷达、地位的贵贱是运气、天命、时机决定的。载《文选》卷五十三。

(30)《论衡》:东汉著名学者王充著。

(31)陆机:西晋初作家。原是三国吴人。其《辨亡论》载《文选》卷五十三,论吴国灭亡的原因。

(32)《过秦》:《过秦论》,贾谊作,论秦灭亡的原因。

译文

所谓“论”,是对各种说法加以综合研究,从而深入地探讨某一道理。所以,庄周的《齐物论》,是用“论”作为篇名;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中,很明显地列有《开春论》、《慎行论》等六论。到了汉代,汉宣帝在石渠阁,汉章帝在白虎观,前后两次召集儒生讨论五经的异同;根据圣人的意旨来贯通经书中的道理,这是论文作家应该采取的正当文体。至于班彪的《王命论》、严尤的《三将军论》,能够清楚地陈述感情,并善于借用史论的形式。曹魏掌权的初期,兼用名家和法家的学说,所以当时傅嘏和王粲的论文,能精练地考核名实,推论道理。到了正始初期,仍致力于继承前代的论文;何晏等人,论述老庄玄学的风气开始盛行起来。于是老庄思想充斥文坛,而和儒家争夺思想阵地。细读傅嘏的《才性论》、王粲的《去伐论》、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夏侯玄的《本无论》、王弼的《易略例》、何晏的《道德论》等,都是独出心裁,论点锐利而精密,这些都是当时论文中比较精采的。此外,如李康的《运命论》,在论述命运方面虽然和王充的《论衡》相同,《运命论》的文采却超过了《论衡》。陆机的《辨亡论》,有意摹仿贾谊的《过秦论》,却远远比不上它;但《辨亡论》也是陆机的好作品了。

85.言不持正,论如其已——《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3)

正文及注释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頠,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至如张衡《讥世》,韵似俳说;孔融《孝廉》,但谈嘲戏;曹植《辨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

【注释】

(1)宋岱二句:宋岱:晋人。《隋书?经籍志》说他有《周易论》二卷,已亡。郭象:西晋学者,有《庄子注》。几,杨校:作“机”。机神之区:极精深神妙的境界。机,看到了事物的苗头、预兆。

(2)夷甫二句:夷甫,王衍的字,西晋文人。崇尚老、庄,主张天地万物以无为本。裴頠(wěi委):西晋思想家,反对王衍的观点,著有《崇有论》,认为一切皆生于有。文见《晋书?裴頠传》。

(3)形用:形体实用。

(4)寂寥:寂,无声;寥,无形。”

(5)诣:到达。

(6)神源,神理之源。神理即神妙的自然之道。

(7)般若(bōrě波惹):智慧,佛语。

(8)江左:长江下游一带,指东晋。

(9)绪:端绪。

(10)《讥世》:张衡的《讥世论》,已亡。

(11)韵:杨校:疑为“颇”字之误。

(12)孔融:东汉末作家,其《孝廉论》已亡。

(13)《辨道》:曹植的《辨道论》,载《古文苑》卷九。

(14)言不持正二句,杨校:当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已:止。

译文

再如宋岱、郭象等人的论文,能够敏锐地思考到精微奥妙的深处;王衍、裴頠等人的论文,在“有”或“无”方面进行争辨:他们都是在当时最突出,而又扬名后世的辩论家。但坚持“有”的人,完全拘泥于形体的作用;注重“无”的人,又死守着无声无形的虚无之说。他们都是徒然在偏激的理解上钻牛角尖,而不能求得正确的道理。探索到深奥之理的极点,就只有佛教思想所理解的那种有无不分、无思无欲的最高境界。到东晋时期,各家所谈论的,就只有老庄玄学了。这时虽也谈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大多数是前代话题的继续。至于张衡的《讥世论》,调子好像开玩笑;孔融的《孝廉论》,只是作一番嘲戏;曹植的《辨道论》,就和抄书相同了。言论不保持正道,这样的论著还不如不写。

86.论之为体,辨正然否——《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4)

正文及注释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追于无形,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如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余万字;朱普之解《尚书》,三十万言;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若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矣。

【注释】

(1)有数:具体。

(2)无形:抽象。

(3)迹,杨校:《御览》引作“钻”。

(4)钩深:《周易?系辞上》:“钩深致远。”疏:“物在深处,能钩取之。”极:正。

(5)筌(quán全):捕鱼竹具。蹄:捕兔器具。

(6)权:秤砣。衡:秤杆。

(7)析薪:析,破;薪:木柴。

(8)理:木柴的纹理。

(9)斤:斧。

(10)如,杨校:作“知”。

(11)唯君子句:《周易?同人?彖辞):“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唐孔颖达疏:“唯君子之人于同(团聚)人之时,能以王道通达天下之志。”刘勰借用以说明论文应以理服人。

(12)杂,杨校:当作“离”。离文:拆文,离拆原书章句,分别作注。离,拆,拆散、拆开。

(13)秦延君二句:秦延君,秦恭的字,西汉学者。《汉书?艺文志?六艺?叙》颜师古注说:秦延君解释《尚书?尧典》篇目两字,用了十多万字。

(14)朱普二句:朱普,西汉学者。《后汉书?桓郁传》说桓郁的父亲桓荣所受朱普对《尚书》的解说为四十万字。

(15)通人:博古通今、通晓事理的人。

(16)章句:解释经典的章节句读。《汉书?扬雄传》、《后汉书?班固传》都说扬雄、班固“不为章句”。

(17)毛公:指大、小毛公,西汉学者。大毛公毛亨,小毛公毛苌,相传是《诗经》注释专家。训:解释文字意义。

(18)安国:孔安国,西汉学者。《书》:《尚书》。

(19)郑君:郑玄,东汉学者。《礼》:《礼记》。

(20)式:法式,模范。

译文

考察“论”这种文体,主要是用以把是非辨别清楚。不仅对具体问题进行透彻地研讨,并深入追究抽象的道理;要把论述的难点攻破钻通,深入挖出理论的终极。论著是表达各种思考的工具,用以对万事万物进行衡量。所以,道理要讲得全面而通达,避免写得支离破碎;必须做到思想和道理统一,把论点组织严密,没有漏洞;文辞和思想密切结合,使论敌无懈可击:这就是写论文的基本要点。因此,写论文和劈木柴一样,以正好破开木柴的纹理为贵。如果斧子太锐利,就会超出纹理把木柴砍断;巧于文辞的人,违反正理而勉强把道理说通,文辞上看起来虽然巧妙,但检查实际情形,就会发现是虚妄的。只有有才德的人,能用正当的道理来说服天下之人的心意,怎么可以讲歪道理呢?至于注释经典的文字,是把论述分散在注释中,这种碎杂的注释虽有别于论文,但会总起来就和论文相同了。不过像秦延君注《尚书?尧典》的“尧典”二字,就用了十多万字;朱普注《尚书》,用了三十万言;这就为通达的学者所厌烦,而耻于从事烦琐的章句之学了。如毛亨的《毛诗诂训传》、孔安国的《尚书传》、郑玄的《三礼注》、王弼的《周易注》等,其传注都简要明畅,这些可算是注经的典范了。

87.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5)

正文及注释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咨悦怿;过悦必伪,故舜惊谗说。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太公以辨钓兴周,及烛武行而纾郑,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也。暨战国争雄,辨士云踊;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

【注释】

(1)兑(duì对):《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周易?说卦》:“兑……为口舌。”意思是“兑”象征口舌(嘴,舌头)。

(2)言咨悦怿:言取喜悦。怿(yì意):喜悦。咨,杨校:作“资”。

(3)舜惊谗说:《尚书?舜典》记载舜对谗言感到震惊,叫臣子甘龙做纳言官,日夜反映民情。

(4)伊尹:名挚,商初政治家,厨师出身。以味说汤事见《吕氏春秋?本味篇》。

(5)太公:吕望,周初政治家、军事家。辨钓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6)烛武:烛之武,春秋时郑国大夫。纾郑事见《左传?僖公三十年》。纾(shū书):解。

(7)端木:端木赐,即子贡,孔子的学生。存鲁事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8)从:合纵,主张联合六国抗秦。横:连横,和合纵相反,主张六国与秦国和好,归顺秦国。

(9)长短:即纵横。角:竞争。

(10)《转丸》:《鬼谷子》中的一篇,已亡。辩说技巧圆滑如丸之转。

(11)《飞钳》:《鬼谷子》中的一篇,陶宏景注:“飞,谓作声誉以飞扬之;钳,谓牵持缄。束令不得脱也。”也指辩说方法技巧。

(14)一人之辨四句:《史记?平原君列传》载,平原君赵胜称赞毛遂说:“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大吕,大钟。

(13)六印:苏秦曾佩六国相印。磊落:众多貌。

(14)五都:《史记?张仪列传》载,“秦惠王封仪五邑”。隐赈:隐,同殷,殷实;帐,富裕。

译文

所谓“说”,就是喜悦;“说”字从“兑”,《周易》中的《兑卦》象征口舌,所以说话应该令人喜悦。但过分追求讨人喜悦,就必然是虚假的;所以,虞舜曾惊震谗言太多。自来善说的人,如商代伊尹用烹调方法来说明如何把殷商治理强大,周初吕望用钓鱼的道理来说明怎样使周代兴盛;以及春秋时期郑国烛之武说服秦国退后,因而解救了郑国的危亡;鲁国的端木赐说服齐国转攻吴国,因而保存了鲁国等:这些都是说辞中较好的。到了战国时期,七国争雄,游说之士风起云涌;他们用合纵、连横之说参与谋划,用纷坛复杂的计策来争夺权势,用圆转如弹丸的方法来施展其巧妙的辩辞,或用首先飞扬声誉以引出对方的论点,然后加以钳伏的妙术。战国时毛遂一人的辩辞,比传国之宝的钟鼎还贵重,他的一张嘴唇,胜过百万雄狮;苏秦佩带着六国的一大串相印,张仪被封赠五座富饶的城市。

88. 汉定秦、楚,辨士弭节——《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6)

正文及注释

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郦君既毙于齐镬,蒯子几入乎汉鼎;虽复陆贾籍甚,张释傅会,杜钦文辨,楼护唇舌,颉颃万乘之阶,抵嘘公卿之席,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溯洄矣。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

〔注释〕

(1)秦:秦朝。楚:指项羽。

(2)弭(mǐ米)节:止节,停止活动。节,符节。

(3)郦君:指郦食其(yìjī义基),汉初说客。《史记?郦食其列传》载,刘邦派郦食其说服了齐王田广归汉,韩信不顾大局,连夜派兵袭击田广。田广以为郦出卖自己,将郦丢进油锅烹杀。

(4)蒯子:蒯通,汉初辩士。《史记?淮阴侯列传》载,刘邦捕获蒯通后,因恨他曾劝韩信谋反,想烹杀他。蒯通说:秦国失掉了政权,天下的人都想争夺它;现在想为你效劳的人很多,但他们又受条件限制办不到,你能够把他们都投进油锅吗?于是刘邦释放了他。鼎镬(huò或):鼎,有三脚的锅;镬,无角的鼎。常用作烹杀人的刑具。

(5)陆贾:汉初说客。籍甚:著称。

(6)张释:即张释之,西汉文帝时人。傅会:附会,把秦汉间的事和当前的形势结合起来讲。

(7)杜钦:西汉大将军王凤的幕僚。

(8)楼护:西汉末辩士。

(9)颉颃(xiéhàng协杭):上下翻飞,指往来游说。万乘:帝王。

(10)嘘,杨校:当作“巇”。抵巇(xī希):《鬼谷子》有《抵巇篇》专讲抵巇之道。抵,击实;巇,罅隙。抵巇即击实罅隙以补隙缝和漏洞,比喻游说之士见微补缺、献计献策。

(11)杨校:“并”上似脱一“然”字。

(12)溯(sù素)洄:逆流而上。

(13)抚会:顺着时机、顺势。

(14)缓颊(jiá夹):缓慢地说。颊:脸的两侧。

(15)刀笔:古代在竹简上书写要用笔用刀。用笔写,此指书写。

(16)范雎(jū居):战国辩士。秦昭王时太后的弟弟穰(ráng瓤)侯专权,昭王想收回权力,范雎抓住这点,给昭王写信献策。事见《战国策?秦策三》及《史记?范雎传》。言事,杨校:“事”上疑脱“疑”字。疑事:秦昭王疑难之事。

(17)李斯:秦相。止逐客:有人向秦始皇建议赶走外卿,李斯作《上秦始皇书》、即《谏逐客书》指出这是赶走人才,有利六国而不利秦国,秦王接受了批评。事见《史记?李斯列传》。

(18)烦,范注:当作“顺”。

(19)逆鳞,相传龙喉下有逆(反生)鳞,谁触碰了它,龙就置谁于死命。

(20)邹阳:西汉文学家。他原在吴王刘濞(pì僻)处做官,见吴王谋反,上书谏不听,便去梁王刘武处。梁王部下妒恨其才能,诬告之。梁王将其下狱。邹阳在狱中写了《上梁王书》,梁王看后,将其释放。

(21)敬通:冯衍的字,东汉初作家。鲍:鲍永,东汉大将军。邓:邓禹,东汉将军。冯衍是王莽之乱后投光武帝刘秀较晚的人物,这是其不被重用的主要原因。

译文

到汉代平定秦、楚之后,辩士们的活动逐渐停止。汉代的少数说客,如郦食其被齐王田广所烹杀,蒯通也几乎被投入刘邦的汤锅。即使还有陆贾颇负盛誉,张释之的附会时事,杜钦的文辞辨析,楼护以唇舌锋利称著,他们都活动于帝王的玉阶之前,戏谈于王公大人的坐席之间;但都不过看风驶舵,迎合趋势,已没有人能逆流而上以扭转大局了。“说”贵在合于时机,或缓或急,灵活运用,不仅仅是婉言陈说,也要书写成文。如战国时范睢的《献书昭王》,要求进言献策;秦代李斯的《上秦始皇书》,谏阻驱逐客卿;都循着情理而深入机要,言辞动听而切中要务;虽然触及帝王的某些险要问题,却能功业告成,计议符合,这就是向帝王上书方面善于陈说的了。此外,如西汉邹阳上书吴王和梁王,比喻巧妙而道理恰当,所以,虽有危险却无罪过。又如东汉冯衍进说于鲍永和邓禹,所讲之事既不紧迫而又文辞繁多,所以虽然多次陈政言事,却很少有人重用他。

89.说之枢要,时利义贞——《文心雕龙》之“论说第十八”(7)

正文及注释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阴阳莫贰,鬼神靡遁。说尔飞钳,呼吸沮劝。

〔注释〕

(1)枢要:关键要点。枢,门的转轴。

(2)贞:正。

(3)契:合。

(4)谲):诡谲、欺诈。

(5)陆氏:指陆机。

(6)“说炜晔(wěiyè委业)”句:这是陆机《文赋》中的话。炜晔:光明。诳(kuáng狂):欺骗。

(7)人天:人,人事,指社会;天,天地,指自然。

(8)方寸:心。

(9)阴阳:天地阴阳之气,古人认为阴阳之气的对立统一及其变化是天地万物的根本规律,这里指抽象的道理。贰,杨校:疑即“忒”。忒(tè特):差错。

(10)遁:逃,隐蔽。

(11)呼吸:吐纳,指说辞。沮(jǔ举)劝:沮,阻止;劝,劝勉。

译文

说理文的关键,是必须使之有利于时政而又意义正当;既要有助于政务的完成,又要不妨害自己的荣显。除了欺骗敌人,就应该讲得忠诚可信。要把真心诚意的话献给主上,用敏锐的文思来完成说辞,这就是“说”的基本特点。可是,陆机的《文赋》却说:“说”的特点是表达明显而进行欺骗。这是什么话呢?

总之,道理通过语言来表达,把道理陈述出来就成为“论”。论说之词可以深究天地间的至理,说服天下人的心意。即使抽象的阴阳变化之理,也要说得令人不疑;秘奥的鬼神之道,也同样不能隐避。用“飞钳”等精妙的方法来说服对方,能够很快就发生阻止或劝进的实际效力。

90.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文心雕龙》之“诏策第十九”(1)

正文及注释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渊嘿黼扆,而响盈四表,其唯诏策乎!昔轩辕唐虞,同称为“命”。“命”之为义,制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诰誓。誓以训戎,诰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诰命动民,若天下之有风矣。降及七国,并称曰“令”。“令”者,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诏”诰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简也。制者,裁也。诏者,告也。敕者,正也。

《诗》云“畏此简书”,《易》称“君子以制度数”,《礼》称“明君之诏”,《书》称“敕天之命”,并本经典以立名目。远诏近命,习秦制也。《记》称“丝纶”,所以应接群后。虞重纳言,周贵喉舌,故两汉诏诰,职在尚书。王言之大,动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岂直取美当时,亦敬慎来叶矣。

〔注释〕

(1)御:驾驭,统治。宇:天下。

(2).渊嘿(mò末):沉静寡言。嘿:同默。黼(fǔ甫),杨校:作“负”。负扆(yǐ乙):背负黼扆,面向南面而坐。黼扆,绣画有半黑半白的斧形纹的屏风,设置在天子座位后。扆,屏风。

(3)四表:四方之外。

(4)唯,杨校:“唯”上有“其”字较胜。

(5)轩辕、唐、虞:黄帝、尧、舜。

(6)性范注:疑当作“姓”。制姓:赐给姓氏。相传古代有功德者,才能赐姓。(7)三代:夏、商、周。

(8)诰、誓:指《尚书》中的《甘誓》、《牧誓》,《汤诰》、《大诰》等作品。

(9)戎:军事。

(10)敷:布、陈。

(11)喻:明。

(12)锡胤(yìn印):即赐姓氏。锡:同赐。胤:子孙相继承,姓氏是子孙相继承的。

(13)《姤(gòu够)》:《周易》卦名。姤:遇。《象》:《周易》中解说卦辞的《象辞》。

(14)“后以”句:《姤卦?象辞》原文为:“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正义》解释说:“风行天下,则无物不遇,故为遇之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者,风行草偃(yǎn眼),天之威令,故人君法此以施教命,诰于四方也。”姤,遇。后,君王。诰,教命。

(15)七国:战国。

(16)曰“令”,“令”者:杨校,两“令”字并作“命”。

(17)改“命”曰“制”:《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王绾、冯劫等建议,改“命为制,令为诏”。

(18)汉初定仪则二句,杨校:“则”字不重,“命”字无。仪:法度,规章。

(19)敕(chì赤):皇帝的命令。

(20)部,杨校:作“郡”。州郡:地方长官。秦建立郡县制后,通称地方为州郡,汉沿用秦制。

(21)诰,杨校:作“告”。

(22)赦:减兔刑罚的命令。命,杨校:作“令“。

(23)简:古代刻写字的竹简。

(24)《诗》:《诗经》。《小雅?出车》:“岂不怀归(岂不想归家),畏此简书。”简书:一说官书写在竹简上;一说盟书,盟国告急的文书。

(25)《易》:《周易》。《节卦?象辞》“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度数,杨校:当作“数度”。数度:指尊卑之礼。君子对尊卑之礼要有所节制。

(26)《礼》:《周礼》。《周礼?秋官?司盟》“北面诏明神。”明君,范注:作“明神”。明神:古人认为日月山川之神能明鉴事理,称之为“明神”。

(27)《书》:《尚书》。《尚书?益稷》:“敕天之命,惟时惟几。”孔《传》解释说:“敕,正也,奉正天命以临(管理)民,惟在顺时,惟在慎微。”

(28)远诏近命:一说远诏是写在简策上的,近命是当面口谕的;一说是重诏轻命。二说可以统一:帝王向远处发布命令需用书面的诏书,既要写成书面文字,当然要重视;当面口谕的命和诏比起来,则重视程度轻一些。

(29)《记》称“丝纶”:《礼记?缁(Zī资)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绋(fú扶),故大人不倡游言(浮言)。”指王的话传出去影响之大。纶,较粗的丝线,常指钓鱼线。绋,大索、粗绳,特指引棺索。

(30)群后:众多的诸侯、大臣。

(31)虞重纳言:《尚书?舜典》:“命龙作纳言。”龙,舜臣。纳言,官名,主管发布传达帝王的命令。

(32)周贵喉舌:《诗经?大雅?烝民》:“出纳王命,王之喉舌。”(传达发布周王的命令,作为周王的喉舌。)

(33)尚书:官名。主要掌管帝王的文书。

(34)不反若汗:《汉书?刘向传》:“《易》曰'涣(发散)汗其大号(号令)’;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指令出不返。

(35)淮南:淮南王刘安。

(36)武帝使相如视草:事见《汉书?淮南王传》。武帝,汉武帝。相如,司马相如。草:草稿、初稿。

(37)陇右:今甘肃一带地方,东汉初,武将隗嚣(wěiào委熬)驻地。

(38)光武加意于书辞:事见《后汉书?隗嚣传》。光武,东汉光武帝。

(39)亦,杨校:“亦”上似脱“抑”字。来叶:后世。

译文

统治着天下的帝王,他的话是神圣的。帝王静坐御前,他的意旨能够满布四海,主要就是通过诏策了。在轩辕黄帝和尧舜的时候,帝王的话都叫做“命”。“命”的意义,本来是给有功德之臣赐以姓氏;它在夏、商、周时期,还包括像《甘誓》、《汤诰》之类的诰和誓。“誓”是用来教训军旅的,“诰”是用来实施政治的。“命”表示来自上天,所以用来授与官爵,赐给姓氏。《周易?姤卦》的《象辞》中曾说:“国君用命令来教训四方臣民。”诰命的作用,就如大风起于大地之间,所有臣民无不随风而动。到了战国时期,就都称为“令”。所谓“令”,就是“使”的意思。秦始皇统一六国,又把“命”改称为“制”。汉初制走法度,把“命”分为四类:第一类叫“策书”,第二类叫“制书”,第三类叫“诏书”,第四类叫“戒敕”。用“敕书”来警戒州、部长官,用“诏书”来教训各种官吏,用“制书”来发布减免刑罚的命令,用“策书”来封赠王侯。所谓“策”,就是竹简,“制”就是截断,“诏”就是告诉,“敕”就是戒正。《诗经》中曾说“害怕这告急的简书”,《周易》中曾说“君子要使礼尊卑有度”,《周礼》中曾讲到“诏告于日月山川之神”,《尚书》中曾讲过“帝王奉正天之命”等,可见策、制、诏、敕,都是根据经书中的说法来确立名目。后来重诏而轻命,是沿习秦制而来的。《礼记》里说:帝王的话虽细如丝,一讲出来就变成粗绳;因此对群臣说话必须慎重。虞舜早就重视纳言之臣,周宣王则把出纳王命的官吏视如喉舌。到了两汉时期,就由尚书来管理帝王文诰。帝王的话关系重大,往往要写入史书;话一出口就产生了巨大作用,好像人的汗水一样,出来了就不能返回。所以,由于淮南王刘安文才英俊,汉武帝给他的书信,先要请司马相如等人审查草稿。由于隗嚣部下文士众多,所以,光武帝和他在文辞上的往来特别留意。这不只是为了在当时得到美誉,也为了后世的影响而不得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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