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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南京古籍书店:我在这家书店没有得到过一部书

 慎不二 2019-05-02

南京古籍书店我大概来过三四次,当然这三四次是分在十几年的时间内。从频率上讲,来这家书店次数不多的原因,除了地域上的间隔,更重要的是我到这家书店来没有信心,因为我从来没在这里买到过一部善本。当然,按照官话讲,客观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我却觉得其中最大的缘故是这里有一位书店善本的守护神——林海金先生。

南京古籍书店外观

我第一次来这家书店的时间,大概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是南京一位搞其他收藏的朋友带我来的,他的收藏跟古籍不沾边,自然也就跟书店没有任何的面子。进入书店的古书区,我请店员拿出几部书来翻看,翻到第三部,好像那个店员就有点不耐烦了,直接跟我说:“这些书都挺贵,如果不买,最好别翻了。”好在这一次我的耐性还不错,没有冒充大款一赌气全买下来,因为从架子上拿下来的那些书,按照当时的性价比,确实可以评价为质次价高。国内的古籍书店我去过不少,从横向上比,这家的古书标价确实能领行业之先。

文保牌

几年后,再来这家书店,就是薛冰先生带我来的,他是这里的熟客,介绍我认识了古籍部的负责人林海金先生。因为有熟人介绍,林先生说话还算客气,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对熟人带着来买书并没有太大的热情,跟他聊天期间,我印象中,他至少念叨了三遍:“古书这个东西卖一部少一部。”那潜台词我当然听得懂,就是你不买最好。但我觉得那天他还算给薛冰先生面子,从里面的一间小屋拿出来几个善本让我欣赏,每拿一部他都会事先声明一句:“这只给你看看,不是要卖给你的。”他的这种说话口吻让我有些不乐意,但是也很无奈,谁让我生不逢时,真的开始大买古书的时候竟然古书行业的风向转了,改为了卖方市场。我读到前辈的书话,看到他们天天坐在自己家里不断的有书贾背着蓝布包裹把善本送到家里来,买与不买也不会现场决定,要放上几个月,研究透了之后才会买下或者退回,那是怎样的好时代。而我读到这样的故事,感觉那场景就如同“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好在我有时候也会识实务,因为林海金拿出的几部善本确实让我眼亮,看在古书的份儿上,我也只能向他低头。

古籍书店店堂

之后的几年,我坚持不懈的跟他联系,每次他都说想不起我是谁,后来我才明白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的电话簿记得太潦草,把他的名字写错了,将林海金记成了林海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手机,电话不是打到书店就是打到他家,所以我每次说找林海全,只要不是他接听,对方都回答我没这个人。我本来以为这是一种故意的推辞,过了几年才知道错的是我自己。

书店的守护神

又过了几年,我第三次去这家书店时,是府军先生带我来的,当时我没有这个行程打算,只是到府军家去欣赏他的藏本。看了那么多的好书之后,府军带我出外吃饭,还没走出多远,就路过了古籍书店,没想到他的住处离书店如此之近,我感慨他能淘到那么多的好书,也是一种必然,府军马上更正我说,他的藏本很少有得自古籍书店者。他告诉了我林海金手头把的很紧,架子上的书很难让府军捡到漏儿,府军也承认自己在书店里确实买到过一些书,但却没能够捡到便宜,书界中共同的毛病就是从某家书店虽然买过很多书,如果没捡到便宜,就等于没买到。听府军的这么一说,我反而心底坦然了很多——原来这位林海金不止对我这样,像府军这样本地的爱书人也同样有这种遭遇。

店堂内的书桌

今天是第四次来到南京古籍书店,仍然是薛冰先生带我来的,在路上,我们又聊到了林海金,薛老师对这位门神夸奖有加,他告诉我,林海金已经在书店工作了三十多年,林的父亲就是书店的老店员,所以林应当也算有家学,他是顶自己父亲的退休位置,而进入书店者,因为他对古书很热爱,也很刻苦钻研,又做了这么多年,理所当然的成了南京古籍书店最懂古书的行家。近两年,南京古籍书店划归为凤凰集团管辖,而集团又成立了拍卖公司,但找不到懂古籍的行家,于是又聘请了林海金兼任拍卖公司古籍部经理,听薛老师这么一说,我更加断了从这家书店买到善本的念头。

此次再来书店,我无意中发现书店门口又多了两块文物保护牌,是南京市和秦淮区分别颁布的文物保护铭牌,写明这里曾是“中华书局旧址”,原来这里竟然还是个文保单位。古籍书店我转了那么多家,是文保单位者似乎只有此处。薛老师对南京的掌故极为熟悉,给我详细介绍着这里的过往历史,可惜我忙着拍照,没能把他的话都记录下来。

刚刚收购的明版医书

进入书店,一楼的店堂,跟我前几次来的情形基本没有改变,主要是卖新书,只是在另一个角落里多了一块卖文房用品的专柜。沿着宽阔的木楼梯上到二楼,二楼的大堂里所卖基本也是文史书及画册。在二楼的正对面,有两间单独的房间,其中之一即是线装区域,这个区域的面积不小,至少有四十平米,跟我当年见到的情况有些变化。我在这里又一次见到了林海金先生,我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否还记得我?”他笑着说:“当然知道,你近来出了那么多书,也有业界的朋友时常提到你,我没想到你今天能搞出这么大影响。”我本想回他一句:你要多卖给我些古书,我的影响就更大了

不出售的目录书

距离我第一次见他,到现在至少有十几年了,然而,他看上去却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剃了很短的头发,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白岔儿。我跟林聊起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他说我记错了。林告诉我,我在来他们书店之前,就曾经跟我见过面。他回忆说,1998年在上海时,我们一起跟朋友共同吃过饭,并且他还说出了几个在坐者的名字,这段事情我却完全回忆不起来,然而,我跟他讲了几次见面的情形,他也竟然忘记,看来记忆的不可靠在此得到了互证。

古籍区域的店堂内,四面都是书架,一部分是线装书,还有一部分是影印本,我印象深刻的那间小屋却不见了,林海金说这一点我却没记错,他说当时确实有一个盛放善本的小房间,但前些年进行店堂改造的时候,已经被拆除了。我跟他直言自己在他的店里从来没买过古书,他笑着说,他们书店的库存量本来就小,完全跟北京和上海没法比,如果不是他把得严,店里的库存早就卖光了。其实,我也明白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这么做,不但不是过,反而对书店是有功之臣。林又告诉我,现在收购很难,而买书的人又很多,所以进书量远远小于出书量,即使像他这样使劲儿把持着,也还是书越买越少,并且店里的经营还要靠古书来完成销售指标,他告诉我今年店里的销售任务又涨了,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万,而卖新书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他还会拿出一些库存来供应市场。

目录书

我听到他这么说,心下当然窃喜,问他什么时候能够上架,他没说话,笑着递给我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他已是凤凰拍卖公司的古籍部经理,我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现在是身兼两职,即使库里拿出一些像样的书,也要首先供应他所负责的拍卖公司。如此想来,虽然差强人意,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书能够出现在市场上,价高价低是另一个话题,但至少能够看见新鲜的书了。

林海金的办公桌旁也有两个书架,里面的书我很感兴趣:全部都是关于书目的书。我请他翻找钥匙打开书橱要拍照,他正准备张口向我解释,我抢过他的话头说:“你不用解释,我替你说了吧,这里面的书是不卖的。”我的话音还没落,薛冰先生和林海金先生就大笑起来。笑完之后,林跟我说这是他整库逐渐中留下来的,这是经营古书的工具,就像农民耕地用的犁,那当然不能卖掉。我说你不用解释,自己知道这一点,因为各家古籍书店都是这么做的。其实我没有说出来自己的后半截话,跟书店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已经知道了旧书店经营者的心理,留着这些书目类的工具书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业务需要,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通过古代的书目以及售价表就让买书人可以清楚的了解到,哪部古书才是最有价值者,哪些书在历史上曾经售价很贵,而现在没人注意到的;反之也有一些书,曾经在历史上根本卖不出钱来,今天却被炒得虚高。

《金陵刻经处》目录

翻找一番,总算找到了打开书橱的钥匙,我拿出一些来翻看,竟然有一册《金陵刻经处流通经典目录》,封皮的书签是木版刻印者,而有趣的是翻开内页,里面却是蜡版刻制的誊印本,这两者结合为一体的书却不多见,此书的卷首印着年款儿,是1956年的定价表,里面的价钱真是便宜,很多售价仅是1毛多钱,所以,看到这个价目也没有太多用处,于今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参考价值,所以,我觉得书店的经营者不愿意把这些卖出去,更多的是心理问题,因为按照这个价钱做参考,那就什么书也不要卖了。

誊印本的内页

林海金办公桌的后面还有一本《百衲本二十四史》,是带原木箱者,这对今天来说也是难得之物。近几年,带原箱的书价钱卖得都很好,似乎部头越大越受市场欢迎。我听书店和拍卖公司的人讲,买这些旧箱的人主要是为了做书房的摆设,其实,我觉得这倒无可厚非,这些旧箱很能营造出书香的氛围,多年前我自己也买过一套,但今天的价钱已经比那时贵了十倍都不止,所以,今天看到的这套旧箱《二十四史》我连价格都没问。我跟林海金说:“这套肯定不卖吧?”他理直气壮的回答我:“那当然了。”

原箱的《百衲本二十四史》

古籍区域的入门处挂着的牌匾写着“耕砚斋”三个字,我没问他名称的来由,只是问他这里有没有好砚台,他果真拿出来一方给我看,但那个砚台我觉得很一般,反而砚台背面夹带的一张纸条让我感了兴趣,是五十年代书店的一张发票,可惜这个发票上的书名我看不清楚了,仅能看出合计是3000元,这当然是旧币制,也就是今天的3毛钱,3毛钱就能买部书,还能开发票。

耕砚斋

耕砚斋内景

老砚台上五十年代的发票

在耕砚斋屋的正当中,摆着一个旧的红木写字台,台子上铺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摞线装书,林海金说是刚刚收购来的,到今天还能收到这么多的古书,说古书市场的货源已经枯竭了,各种事实都在动摇着我的认定,我随便拿出几部来翻看,竟然有明刻本的医书,这部《重刻孙真人千金翼方》,这部书的书名虽然并不稀见,但明版中刻得这么好的医书确也难得。还有一部康熙本的《六书分类》,林先生说,这部书的康熙本很少见到,虽然《六书分类》流传较多,但基本上都是乾隆翻刻本,康熙本其实很少见到,他说这是所收的该批书中最难得者。他从里面又拿出一部外封皮像账本一样的书,翻开内页,里面是伊斯兰文,林问我,这是什么书,有没有价值。我跟林说,你别问我这个,我对此完全外行。

难得的康熙本《六书分类》

我看不懂的文字

在这张写字台上,我还看到一些修书用的专用工具,林说他有空时也会慢慢地修补古书,尤其那个裁纸边用的裁刀已经很少见到,现在搞古籍修复者为了省事儿,都是用电动裁刀来操作。以我的私见,虽然用手很难裁到像机器那样的整齐,但我还是觉得用手裁出来的那种不整齐感更有古味。林很赞同我的看法,他说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传统的修书工具

跟耕砚斋并列的一间房屋门口挂着两块儿牌子,一块是“古旧书店收旧部”,这个名称读起来有些拗口,但基本意思我是明白的,这就是收书处,在这里改为收旧部,可能也包括了字画和其他杂品,因为跟这个牌子相对的另一块匾额上面刻着“耕砚斋画廊”,以此印证了我判断的正确。进入室内,墙上四围都挂满了中国字画,有些字画的名头很大,我不敢在此评论真伪,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带腿的旧凳子,一眼望去,这就是图书馆书库里常见的踩脚凳,但这个凳子跟图书馆内的有区别,那些踩脚凳都是一根尾巴,而这里的却是做成了“U”字型。林告诉我这样做很实用,架头上的书容易够到。他又指着一张旧桌子给我看,他说这个桌子也应当算是文物了,因为这是当年中华书局原用的办公桌。

拗口的铭牌

说话间,林海金又带我去看后面的楼梯,他说扶手已经换成了新的,而楼梯的踏面也是当年中华书局的旧物,用了近百年仍然完好无损。他又带我去看房间外的一个消防水喉,这个水喉旁贴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始于民国25年”,原来也是件文物。林很兴奋地向我介绍着店里的一件件文物,我从他的脸上能够读到他对于书店的挚爱,由此,我也就理解了他,或者叫原谅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卖给我一本书的过往。细想想,每个人都是各为其主,谁愿意在自己的手里看着自己的挚爱而衰落下去呢?

水龙头都是文物

书画部内景

老而实用的脚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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