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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1年，秦始皇三十六年，一连发生了三件大事。先是“荧惑守心”。“荧惑”是“火星”，当火星运行到天蝎座三颗星的附近，也就是进入心宿范围，并停留一段时间，就出现了 “荧惑守心”。这种天象的解释是，轻者天子失位，重者皇帝崩。 接着是天降陨石，一颗流星坠落到了东郡。东郡是在秦始皇即位之初吕不韦主政时攻打下来的，正是齐、秦两国的交界地。陨石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愤怒的秦始皇下令：处死这块陨石旁所有的人家，并立即焚毁这块刻字的陨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第三件是“沉璧事件”。一位使臣经过华阴，被手持玉璧之人拦下。此人对使臣说，请你替我把这块玉璧送给浩池君，并说：“今年祖龙死。”使者带着玉璧回到咸阳，立即向秦始皇做汇报。秦始皇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中的“祖龙”指的是自己，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山鬼至多知道一年之事。后将玉璧送御府去察验，才知这块玉璧就是二十八年（前219）秦始皇巡游渡江之时，祭祀水神沉江的那一块。 接连发生三件不可思议的事，让秦始皇心神不宁，但第二年，他还是毅然决然开始了自己的第五次巡游，到湖北的云梦，湖南南部的九嶷山。然后顺长江而下，到江苏、浙江；转过头来，从镇江上船至长江口，沿海北上，到山东琅邪、荣成山、芝罘山等地。接着，又沿海而行，到平原津（今山东平原附近）就病倒了。赵高奉命写遗书，给受命监军河套的秦始皇长子扶苏：“与丧命咸阳而葬。”信未送出，始皇就死在沙丘行宫（今河北广宗附近）。 有一个疑问需要解答，既然之前已有三次凶兆，为何嬴政还要开始第五次巡游，其意何为？ 答案与方士有关。嬴政为大一统第一人，“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想要的都有了，最缺的就是人寿。而其实正好有所谓“方仙道”，正中其下怀。 以长生求仙为目的“方仙道”出现在战国时期。此为中国所独有的现象。传说当齐威王、齐宣王时期，齐国出了一位“意实同于儒家之通三统”的巫史名为驺衍，看到有国家尚侈而不能修德，所以闭关良久，写就“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从“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观察到“海外人之所不能睹”，最终总结到，世间万物运行莫不遵从五德轮转之理。 所谓五德，就是土、木、金、火、水相生相克，是原始宗教之一种。驺衍也是最早提出天下八十一分而中国独占一分，“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滋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的人，算是上古一位世界观架构师吧。 驺衍是齐国人，在战国结束之前，其学说流传并不广，他的徒弟，不是齐国人就是邻国燕国人，比如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等。由于燕国一直是抵抗山戎的主防线，山高路远，和中原各国交往不多，反而和通古斯一脉萨满教接触颇深，所以神异之学学得特别好。 而齐国是最晚一个被秦国灭掉的国家，没怎么抵抗就被灭了，并不费什么力气。所以相对于反抗甚为激烈，对秦国抱有刻骨恨意的楚国来说，对嬴政威胁小，加上有长生之术，所以政治上还是颇为优待的。 果不其然，过了每两年，齐国的方士们就上书说海外有三神山，在渤海中，并不远，山上有仙人和长生不死之神药，“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翎。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 嬴政非常动心，于是自觉扛起了齐威王、齐宣王和燕昭王未竟的事业。 秦始皇的求仙活动，主要依靠两个燕齐方士。其一是齐人徐市。“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碱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 徐市是典型的齐地方士，在他“海中有三神山”的游说下，秦始皇不惜花费巨资，“费以巨万计’，遣徐市出海求仙，实际上是求取不死药以达长生。秦始皇还在长安仿造海中神山的场景，满足个人对神仙的向往之情。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十二月，改腊月名曰嘉平，以应神仙歌谣之辞。不死之药当然不存在，徐市等人也是“徒奸利相告日闻”。但是秦始皇还是不死心，在“坑儒”事件中，他谴责了徐市等方士，一气之下杀了四百六十余人，但他执迷不悟还是照样派徐市出海求仙，所以造成“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秦始皇求仙另一个借助的对象是卢生。卢生是燕人，他照样求不死之药未得，为了文饰其行，他只能狡辩:“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燕，陵云气，与天地久长。今上治天下，未能恬谈。原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秦始皇接纳了卢生的建议，自称“真人”，不称“联”，“联”的称号到秦二世继位时才又恢复。秦始皇称“真人”是在三十五年（前212），在此后到他病死（前210）的三年内一直都在使用这个称号。 从中可见嬴政求长生心情之迫切，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次次相信方士，一次次失望，却仍旧不死心，所以在天降凶兆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趋利避害，而是抓紧一切机会尽快找到不死药，所以徐市告诉他“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时，他就立刻安排了第五次巡游，在“之罘”射杀一条巨鱼后立刻奔往渤海西岸，希望尽快出海求取仙药，终于死在沙丘了。他大一统的起点是自齐地始，也是自齐地终，完全是死在了方士和方术手里。 根据《史记·封禅书》的记载，方士主要是燕人和齐人。那么，方士为什么会肇端于燕齐地区呢？ 首先，从地理环境看，燕齐濒临大海，自然环境多变，海上波涛浩森，一望无际，引人遐思。许地山先生认为：“这两国（燕、齐）为当时近海的开明国，海边的景象，如蜃楼云气等，给他们一种仙山的暗示。”萧兵也说：“苍茫幽溟、广轰无边的大海容易引起壮丽的幻想和征服的欲望。海上的岛屿、风涛、物候，尤其是海市唇楼，是培育神话与浪漫文学的温床。”持类似观点的学者颇多。因为滨海，燕齐地区之人可能进行过海外探险，增加了地理知识和海外见识，对外界产生了新奇的看法。地理环境成为神仙说大行于燕齐的重要因素这是不可否认的。 其次，据《史记·封禅书》可知，齐地从很早起就有浓厚的鬼神信仰，秦始皇巡游东海，还祭祀过齐地早已有之的八神。齐地与神仙说渊源极深。另外，燕地的文化传统对神仙说的影响也不可忽视。“燕地虽为召公之国，但其先却是商地”，“在燕的东鄙，商文化的影响是不能低估的，而这一带又正好滨海，二者结合，神仙方术的滋生就不难理解了。”此外，齐民族还有足智善辩的特点。“这个民族有迂缓阔达而好议论的风气，有足智的长处，又有夸大虚矫的短处。足智而好议论，故其人勇于思想，勇于想象，能发新奇的议论。迂远而夸大，故他们的想象力往往不受理智的制裁，遂容易造成许多怪异而不近情实的议论。” 最后，从学术氛围看。齐宣、威王时建立樱下学宫以招揽人才，这些人才来自各个学派，他们有极高的社会地位，非常宽松的政治环境，使得战国中后期出现了学术大融合的盛况。樱下学派以黄老之学为主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慎到，赵人。田骄、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慎到、田骄、环渊诸人均修习黄老之术，他们推动了黄老之学的兴盛。黄老之学中阴阳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占据主导地位，而阴阳家的驺衍学说和道家杨朱学派的养生学说与神仙思想有极大渊源。这些都会对统治者产生影响，对神仙思想的大行有所助推。 讽刺的是，黄老之术和儒家之说相统和，诞生了燕齐的阴阳五德之说，本意是“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大雅贯于庶民。嬴政采纳后，推秦朝国祚为水德，水为黑，“衣服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 尺为步，乘六马。”同时急法刻削，寡恩少施，一味严刑峻法，“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者不赦。”终于彻底走向了法家，可见老师怎么教有时候的确是没有屁股坐在哪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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