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北京大雨滂沱,一下子驱散了盛夏的酷热。 清晨在宾馆的小径漫步,凉风习习,颇有初秋的感觉。只是空气里弥漫着酸酸的味道,黏乎乎的,就是巴西黄花梨家具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很不愉快。 突然看到路边种着一畦长长的黄花菜,整齐地盛开着,鲜黄鲜黄的,眼前一亮。 上个月在北峰阿贵的牧园农庄里,看到橙色的黄花菜,东一朵西一朵地开着,点缀了农庄的盛夏。 阿贵说的黄花菜,我小时候叫“假金针”;北京宾馆里的,叫“真金针”。而在《解道》平川的眼里,它们都叫萱草。 壹丨 萱草原产我国,《诗经·卫风·伯兮》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便我心痗。”此中谖草即是萱草,两字音同,高雅相当。 先秦以来,从极寒的黑龙江到酷热的岭南,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一直广为种植。 到了1930年代,美国人收集中、日等国所产萱草属植物,进行杂交育种,创造了上万个品种,使得萱草严重园林景观化。 大家熟悉的黄花菜,算是萱草的一种,但这不等于萱草就是黄花菜。黄花菜知名,多是因为它能食用,只是新鲜的黄花菜含有秋水仙碱,带有毒性,必须用开水焯过制成干品后方可食用。至于其它观赏萱草,口感更差,也要用开水焯得更久,殊无美味可言。 景观化的萱草,不再是什么菜,但是不管颜色如何丰富,形状如何娇美,萱草也都只是百合科萱草属植物的统称。 贰丨 《本草纲目》记载:萱草亦名忘居、疗愁、丹棘、鹿葱、鹿剑、宜男。 这么多名字里,最别致的是“忘居”“疗愁”,从古至今,萱草就是忘忧草。 宋朝陆佃所著《埤雅》说:“草之可以忘忧者,故曰谖草。谖,忘也。”又说:“董子曰,欲忘人之忧,则赠之以丹棘。丹棘一名忘忧。” “谖”还有一个意思是“欺诈、欺骗”,能否说,所谓忘忧,就是善意地欺骗自己? 那萱草又何以忘忧? 孔颖达认为种植、观赏萱草都有忘忧的作用;而朱熹认为只有食用方可忘忧,他在《诗集传》中说:“谖,忘也。谖草、合欢,食之令人忘忧也。” 李时珍做了综合,他说:“忧思不能自遣,故欲树此草,玩味以忘忧也。吴人谓之疗愁。”这是唐宋时期广为接受的观点。李时珍接着又引用明朝李九华《延寿书》的说法:“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忧。此亦一说也。” 宋梅尧臣《萱草》诗说忘忧的意思是:“人心与草不相同,安有树萱忧自释。若言忧及此能忘,乃是人心为物易。” 人心与草木不同,怎么可能像忘忧草那样能自己释放自己的忧愁?如果能忘掉忧愁,那只是人心被事物改变了! 借酒消愁如此,赏花观景也是如此。因此,不管是种植观赏还是吃,道理都是一样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解忧,还有萱草。 叁丨 大至国事,小到家庭,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此种忧愁,世人概莫能外。 诗经所记述的萱草,表达的是女子对远方爱人的思念。只是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萱草终于成为了母亲、母爱的象征。 孔颖达《正义》曰:“树之于北堂之上,冀观之以忘忧”。 北堂,专指母亲住的房子;《诗经疏》说:“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只有萱草,可以照亮母亲的心。 从女子对爱人的思念到母亲母爱,对象变了,可由于思念带来的忧愁情绪没变。 汉代蔡琰《胡笳十八拍》说:“对萱草兮徒想忧忘,弹鸣琴兮情何伤。” 作为中国传统最为悠久的母亲花,萱草自古以来就承载了母爱的光芒。游子要远行时,都会先种下萱草,希望母亲看着这些花,减轻对自己的思念,聊以忘忧。 最著名的是唐代的孟郊,他写了《游子呤》: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对母亲的回报,只能寄望于“寸草心”,而这“寸草”, 就是萱草。 年近半百时,孟郊才终于谋得溧阳县尉的卑微官职,他第一件事便是把母亲接到溧阳同住。 他又写下了《游子诗》: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如果母亲就在身旁,倚门相望,心安淡然,还又何须再种萱草,期期艾艾? 其实,就如宋代石孝友《眼儿媚》云: 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 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数叶芭蕉。 相思情切,即得萱草,也不能忘忧。东汉孝子刘敞也质疑:“种萱不种兰,自谓忧可忘,绿叶何妻萋,春愁更茫茫。” 种下萱草,无法淡去母亲心头的忧伤,但萱草一日一谢,常开常败,常败常开,却可以隐藏心情,隐藏到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终于算是忘记忧愁了。 肆丨 小时候在乡下,每到暑假,都要负责采摘萱草。 天刚蒙亮,我即起床,背着小竹篓前往二公里之外的地瓜地里采摘。萱草种在每丘土地的边缘,花莛细长,花蕊饱满,渐次开放。每天采摘,就是一定要赶在它开放的头天摘掉花蕊,否则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我家花多,大约一个多小时下来才能采完回家。然后母亲将花蕊放到锅里用大火蒸熟,再由我提到楼上,整齐地排列到竹篾作成的器具上,搬到阳光底下曝晒。待全部干透后,再由母亲用细绳绑成一把一把的。 每天如此。待到暑假就要结束时,花期也才结束。 积累了一个暑假的萱草干,足足摆满两个大竹篓。父亲挑着一个暑假的积攒,送到十五公里以外的城关出售给供销社。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考验,因为供销社里收货的总嫌干度不够,要父亲重新晾晒。 父亲只好到将萱草干一把一把地解开,铺在带去的塑料纸上,顶着烈日在供销社门口的空地上晾晒。直到供销社里的人都快要下班了,好说歹说,他们才很不情愿地收走了萱草干。 一个暑假的劳动,最终化成了我的学费。有些年份雨水偏多,就连学费的钱也不够了。 老家乡下,家家如此。有孩子的人家孩子采摘,孩子离开家乡后母亲采摘。 这倒契合了萱草维系母子的说辞。 只是如果母子同时离开,萱花再开,又有何人来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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