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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读诗】奥登专辑:诗与'现代'

 子夏书坊 2019-06-06

在评论奥登的时候,菲利普拉金在他那篇著名的评论里曾说过这么一段话:'我所持的观点是:如果诗人不关心时代的需要并与治疗者及探索者(多么典型的形象!)成为近亲,他的作品理应被忽视。'这句话大概出于他对奥登晚期创作的不满。不过,拉金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晚期的奥登不够好,而这并非是因为他已失去了他的才华与敏锐,而是那个曾让人印象深刻的年轻奥登已经把他的视线从那令他不安的现代世界转过去了:奥登已成为一个乡绅诗人。

奥登曾是一个会举起自行车夹向人致敬的年轻人---因为他没戴帽子。在那个战争的阴影隐现的年代,所有人都怀疑,包括奥登也是,但他的怀疑稍有不同,拉金曾说早年奥登的诗里总会有某种不安;可是他的怀疑却是镇定的,他的不安却来自于某种确信。这确信即是他清清楚楚地做为一个现代人,他知道他身在何种时代。

拉金对奥登的评语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人、第一个现代诗人。抛开波德莱尔以降的大师们,奥登得到拉金的这种盛誉的理由不仅仅出于他对奥登的偏爱,而是出于这样一个事实:奥登完全是在以一个'现代人'的身份写诗,在他当时的诗里有明皙的现代性。而波德莱尔的诗其实是还很偏古典的,甚至艾略特也是。而说到这个问题,如果还不够明皙的话只要去寻找当时那些诗人的传承,越过但丁超过贺西奥德再超过罗马、雅典,一直追溯到希腊。而奥登是全新的诗人,他诗歌的精神源头就在他所在的时代。

疗养院、精神病院、街道、战事、人们打发时间的娱乐,这一切后面的是人类的新兴文明。当艾略特'从贫瘠中挖掘着丰富时'(庞德评语)我们来看奥登在写什么:

罗马的秋天

(for Cyril Connolly)

波涛拍击码头;

荒野上大雨

抽打一辆废弃的火车;

歹徒们挤满了山洞。

幻觉遍布夜礼服;

国库代理人穿过

偏僻小镇的下水道

追赶着潜逃的抗税者。

魔法的秘密仪式催促

寺院里的娼妓入睡;

所有的文人学者

都有一个假想的朋友。

崇高而激动人心的卡多

可能赞美古老的纪律,

但肌肉僵硬的海兵叛乱

则是为了食物和薪水。

凯撒的双人床多暖和

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办事员

在一张粉红的正式表格里

写下“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财富或怜悯未被赠予,

红腿的小鸟,

蹲在它们带斑点的蛋上,

注视着每座流感肆虐的城市。

在一起移向别处,无数

成群结队的驯鹿横穿

一片又一片金黄苔藓,

沉默而迅捷。

1940

一些新名词开始活在诗歌里,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奥登写的是现代生活,切入、剖析、解构、拓展的也是现代精神,他的手法与美学也是现代的,他的不安也是出于现代。而他诗里的这种不安恰恰也正是纳博科夫说的写作带给人的、'让脊柱颤抖'的诗意的材料。我们甚至可以不细品词语之中的空间,单是这种属于奥登的不安就可以尝试去感受那个时代。

奥登的不安:晶莹、软弱而理性,而他的抒情---年轻时代的抒情---却是极有趣味的抒情;充斥着智性但又隐含着某种现代人熟悉的自嘲

这一对儿

            奥登

你是小镇,我们是钟。

我们是岩石里的守门人,

是一对儿。

在你的左边,你的右边,

在白天,在夜晚,

我们看守着你。

聪明点,不要问刚才有什么事

发生于那些不服从我们命令的人;

对于他们

我们是漩涡,我们是暗礁,

我们是正式的噩梦,是灾难

和不祥的玫瑰。

爬上起重机,学习水手的言辞

当轮船载满鸟儿从岛屿上

驶来;

在明亮的客栈里,讲讲你捕鱼的故事,

讲讲其他男人的妻子,讲讲

逼仄的生活里那些膨胀的梦想。

但不要猜测我们不知道,

或是你那仔细掩藏的东西不会显现

于一瞥。

没做什么,没说什么,

但不要犯错,以为我们已死;

我不愿手舞足蹈。

我们担心如果那样你就会堕落;

越过花园的围墙我们已看守你

若干小时;

天空暗将下来,像一片污渍;

某种东西将要落下,就像下雨,

但它不会是花朵。

当绿色的原野像盖子一样揭开

暴露出那被隐藏得更深的事物——

真烦人:

看吧,在你的身后,森林

无声无息地长出来,伫拥如

死寂的新月。

门闩正滑出它的凹槽;

窗外是搬运工的黑色

货车;

而现在,突然迅速地出现了

包着头巾的妇女,驼背的外科医生

和剪刀手。

这在任何一天都可能发生;

因此你说什么做什么

都得谨慎:

要干净,整洁,给锁加点儿油,

给花园除草,给钟拧紧发条;

记住这一对儿。

1932

范倍

曾有人说现代人的西装'仿佛是种悼念'。可能我们很多时候不得不去应付某种可笑的处境,我们的天性与理性对这种处境都不认可。这并非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中总会体现出'反自然',而恰恰相反,晚年的米沃什曾感慨实际上人类的城市同样是处在自然之中,我们自然而然地会处于一种看似反自然的境地之中。实际上剖析现代性一定要从这种必然性开始。

散步

当我要散布一件丑闻,

或者向路另一头的某人

归还工具,出借书籍,

我选择此路,从这里走到那里。

之后返回,即使

与来时的脚印相遇,

那路看上去却全然若新

我打算做的现在已经做成。

但我避开它,当我作为

一个散步者散步只为散步;

其中所涉及的重复

提出了它自身不可解答的疑处。

什么样的天使或恶魔

命令我恰好停止在那一刻?

假如再向前走一公里

又会发生什么?

不,当灵魂里的骚动

或者积雨云约请一次漫步,

我挑选的路线转弯抹角

在它出发的地方结束。

这蜿蜒足迹,带我回家,

我不必向后转,

也不必回答

究竟要走多远,

却让行为成为规范,

以满足某种道德需求,

因为,当我重返家门

我早已经把罗盘装进盒子。

心,害怕离开她的外壳。

一如在我的私人住宅

和随便哪条公共道路之间

都要求有一百码的距离,

当它也被增加,就使得

直线成“T”,圆形为“Q”。

让我无论晴天雨天

都称这两样散步全然属已。

一条无人旅经的乡间小径,

那里的印痕并不合我的鞋,

它十分像我所爱的人留下,

而且,在寻找着我。

(范倍译)

年轻的奥登对此已有了相当深刻的体验。可以说,这就是他诗歌的一个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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