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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惜秋:时光村落里的往事

 老鄧子 2019-06-12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依山傍水。有着淳朴的民风,唱着淳朴的歌。

有人说:“村子富不富,看戏台阔不阔。”我们村里有附近最宽阔的戏台,这曾一度成了我们的骄傲。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喜欢上了社戏,进而又喜欢上了鼓词。

记得那些年年底的时候,父亲总会牵着我肉乎乎的小手,穿过大半个村子,挤进那所不知道多大岁数的小学,对那座和村子一起长大的戏台踮脚张望。挤在一起的都是村子里的熟人,牵着孩子,或是几个结伙相认一笑,抑或闲侃几句,遂又伸出脑袋,拼命向戏台上张望。

小小的我被淹没在涌动的人潮里。高高仰起的脑袋,竭力踮起的脚尖,目之所及也无非只有拔地而起的人影,再上面就是星空了。拉了拉父亲的衣角,还有被人气焐热的红扑扑的脸颊,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架势。父亲低头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随后蹲下身来拍了拍肩:“来,上来!爸爸背你。”我兴奋得直点头,破涕为笑。两步跨上了他厚实的肩,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颈。

村民大都爱看老戏。兴起时,也可以跟着咿咿呀呀地唱上几句。评判哪个唱得好,哪个腔太嫩,哪里又唱错了,却也不排斥新戏、外戏,只不过这些都来得少了。

记得那年入冬,捎着秸秆燃尽的呛味,驭风而来的秦腔使村子万人空巷。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只见旦角背朝观众,从后台款款而来。于是便有这样的耳语传开:“瞧那身段——从头到脚摇头晃脑,帽翅摇——一会儿双摇,一会儿单摇。那可真叫绝了!”左边的帽翅快活地转动,右边却纹丝不动。或是右动,左不动。顿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继而猛地一抬头,随即一声大吼。像是天边炸开的一道惊雷,从头上一个个地碾了过去,令人每根发梢都麻酥酥的。又是一阵喝彩。

这出戏我至今还记得,叫《救张生》,不过旦角的名字却记不真切了。只晓得当她慢慢、慢慢蹲下去时,人头也随之慢慢、慢慢地矮了下去;当她缓缓立起身时,人头也跟着缓缓抬高,如此反复,恰似起伏的潮水一般。我看着有趣,骑在父亲的脖颈上,高兴得直拍手,却不知早已尿了他热热的一脖子。

祠堂里的唱词(村里习惯称鼓词为唱词)也分外有趣。

每天下午一放学,还来不及回家,我便往祠堂里跑。只见敲鼓、打板、唱词的艺人面前已是密密地坐满了人。我一路小跑到那个熟悉的位置,书包一甩,一屁股坐在爷爷的腿上,靠在他怀里,将他搭在膝上的手引至身前,圈着腰。然而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依旧硌得我生疼。爷爷浑然不觉,摇头摆脑地哼着曲儿。枯瘦的脸上,微开的眼缝里透出浑浊的光,却清亮地显出满足的样子。我撇撇嘴,闭起眼睛,也开始摇头晃脑。

后来,我搭上了远行求学的公车。在那些我所失落的岁月里,曾经熟悉的曲调,从祠堂里绝迹,曾经令万人空巷的戏台,渐渐荒芜。

去年年末的时候,我又路过新建的戏台。那个粉白高大的、琉璃瓦盖的新戏台。它对着百余名青年欢畅地高歌,巨大的音响唱出重金属音乐的跳动质感。而我却默默地转头,穿过大半个村落,爬上掉漆的、灰瓦的古旧戏台。

木质的地板嘎嗒作响,惊起一群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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