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学应该是“诗和远方”还是“一亩三分地”

导读

在上篇端午节的推文中，施展老师谈了古代科举制的发展逻辑，并简单地和现代高考做了些对比。回顾上篇➡当端午遇上高考，我突然想谈谈科举……

小伙伴们很积极地留言，并提了一些问题。今天，施展老师就针对一个关于“博雅教育”和“技能教育”的问题谈一下自己的理解。

▲ 罗马时代的教师与学生

知识小贴士

博雅教育（liberal arts）：原本主要指古罗马时代的贵族应该掌握的一套学问。到了中世纪，博雅教育的课程被确定为7个项目，简称七艺。七艺分别是文法（拉丁文）、逻辑、修辞（提升说服力）、算数（提升贵族的资产管理能力）、几何、音乐、天文学。这与孔子曾经提倡的六艺相似，都蕴含着对于培养完整人格的期待。

技能教育：简单说，就是学门手艺。现代学科分化之后，各种专业性的学科都算是广义的手艺了，它让人在特定领域里有专门技能。

提问一

目前有很多对高考的批评言论，还有一些批评者拿中国的高考跟西方的博雅教育进行对比。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施展

在传统上，博雅教育是属于上层社会的。因为博雅教育培养人的完整人格、健全心性，并不培养人的具体技能；只有既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有余力在这方面下功夫。

如果既没钱又没闲，那么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首先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多半是怎样拥有谋生技能，在此基础上，再能有完整人格、健全心性当然再好不过了，但是该如何分配培训谋生技能和培养健全心性之间的精力，肯定会有个优先级的排序。

▲ 博雅教育的七艺 古代西方的人文教育

所以，讨论博雅教育问题，还取决于如何定位博雅教育。如果是把它定位成大学教育的主干，实际上那并不是所有人的必修之途，对于多一半的没钱没闲的学生来说，这种教育对他来说甚至是得不偿失的。

但如果把它定位成，要给学生们一个入门的机会，让他们对于更大的视野有概念，而不是眼睛里只有自己专业的那一亩三分地，以便让他们在日后自己寻找“诗和远方”的时候，知道门径在哪里，那么博雅教育就是很有必要的。

现在的专业教育，各种专业的分工设计很类似于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的经济管理逻辑，要求人在自己所承担的专业分工那个领域足够精专，有效率，但是对于更大的视野和更健全的人格的观照非常不足。

▲ 第二次工业革命 流水线方式大行其道

就第二次工业革命所形成的这些重工业产业而言，德国和美国在19世纪后期完成了从0到1的创新之后，其他后发追赶型的国家想要快速推进工业化，实现从1到N，重要的不是创新能力，而是对于大规模工业体进行整体组织和管理的能力。

除非你是顶层管理者，否则对于个体的大格局大视野的需求确实不大，对于个体的专业精专度的需求则很大，彼此之间合作起来才带来最大效率，能够让工业化快速推进。

对应地，这些后发追赶型国家，如果把教育体制往这种专业技能化的方向进行调整，在人才培养上会带来肉眼可见的效率。这是苏联能够实现快速工业化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国也是类似的。

问题是，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是技术变迁推动的，在一轮技术变迁的红利被吃尽之后，经济就会进入低速缓慢增长的状态。此时需要新的技术变迁，才有可能推动下一轮快速增长。而新的技术变迁，需要人们具有各种开脑洞的创新能力。这种能力靠着那种专业化的教育是培养不出来的，反倒是那些看着很虚的东西——“诗和远方”才能带来这些想象力。

▲ 西方油画《哲学女王将七艺敬献给波埃修斯》

因此，社会要真正有长久的活力和创造力，博雅教育就是一种必须。但是这仍然涉及到定位问题，因为就具体的学生而言，仍然面临“钱”与“闲”的约束条件，所以大学教育在这方面也就应当有一种恰当的平衡。

提问二

有些批评者说高考完全是按照工业化培养零件的方式去培养人，他们还坚称博雅教育就一定比高考好。可否理解为这种比较是错的，或者是不合适的。

         施展

这里涉及到一个人对社会结构的理解。这个社会当然需要博雅教育，因为社会需要有这种健全人格的人，需要他去做一些为这个社会提供梦想，为这个社会提供艺术，为这个社会提供一系列的非常重要的让这个社会的灵魂不至于干涸的东西。

但前提是我们也要考虑到，研习“诗和远方”的人很有可能无法获得足够的经济回报。只有在一个人本身不愁经济回报的时候，他才会有足够从容的心态去修习博雅教育。

博雅教育要培养一个健全的人格，但如果你的心态不从容的话，你也很难特别健全，虽然也有健全的，那种几率毕竟很低。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博雅教育相当于这个社会的金字塔尖的部分。

而一般的技能性的教育是这个社会上大部分人都需要的谋生手段。而且对这个社会的整体发展来说，足够好的技能教育往往是必不可少的。

回到这个问题本身上来。很多人对高考的批评重点其实想表达的是，他们认为咱们现在几乎只剩下技能教育了。而如果只剩下技能教育，就会让这个社会心灵干涸掉的，所以需要有博雅教育来把它给撑起来；但这个社会同样也不能只剩下博雅教育，只剩下博雅教育，最后整个知识阶层就变成像中国古代的一些文人一样“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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