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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位高人把甪直赞誉为“神州水乡第一镇”?

 小熊家228 2019-06-15

“神州水乡第一镇——甪直”,这是原全国人大常委副委员长费孝通对苏州甪直镇的高度赞誉,这是他经过实地调研之后得出的结论,绝非心血来潮,这也是他长期从事农村社会调查的一次无比欣喜的收获,因为甪直的实践,让他看到了未来乡镇经济的模型。他的亲笔题词,让这座古镇熠熠生辉。

1936年春天,师从中国著名社会人类学教授吴文藻(冰心丈夫)的费孝通,在广西瑶山的一次田野调查中,不慎跌伤,他的妻子王同慧回头来找他,不慎摔落山谷殒命。身心俱疲的费孝通回吴江老家疗伤,他姐姐费达生(中国蚕丝文化名人,曾在苏州蚕桑学校和苏州丝绸工学院等执教)邀他到开弦弓村去小住,换换环境和心情,她在村里开有一个合作丝厂。费孝通很快发现,这个坐落在水乡深处的小村,尽管离上海和苏州很近,却因为交通不便,相对封闭,还保持着江南农村的自然经济和民风民俗,正可以开展中国农村的社会学调查。于是,他忘记伤痛,到村民家去聊家常,在本子上做记录,并用这些采集到的第一手资料,包括政治、经济、土地、贸易、家庭、婚姻、子女、继承等多方面的各种数据,分析中国农村问题的症结。费孝通以这个乡村为调查样本的社会人类学专著《中国农民的生活》,在英国剑桥大学出版,因书中的村名“开弦弓村”较难翻译,也因为这个村地处吴江,出版时简称为《江村经济》。

当书还带着油墨的清香,刚刚问世时,世界人类学研究权威、英国伦敦大学的布-马林诺斯基教授就预言,这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里程碑”,“书的内容包含着一个公民对自己的人民进行调查的结果”,使人们“犹如在显微镜下看到了整个中国的生活”,“让我们注意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部落,而是世界上一个最伟大的国家”。

1957年,费孝通重返开弦弓村做调研,他的疑惑挥之不去:“农民为什么还是那么穷?”他在《重返江村》一文中大胆地设问说,“现在土地制度变了,每个农户都拥有了土地,怎么还是缺粮食呢?”他走村串户,盘账计算,得出的结论是“问题出在副业上”。当时流行的经济观点认为,工业的发展必须集中于城市,乡村最多是原料和劳工的来源地。费孝通不这样认为,他举开弦弓村为例说:“若都市靠了它的技术的方便,代替农村来经营丝业,使本来可以维持生活的农民成了饥民,成了负债的人,结果是农民守不住耕地,全向都市集中。在农村方面,是经济的破产,在都市方面是劳动后备队伍的陡增,影响到都市劳动者的生机……所以,我们想达到的就是把丝业留在农村,使它成为繁荣农村的一种副业。在农村设厂,就要因地制宜,规模就要受到人口的限制,所以我们寻求最小规模、最大效率的工厂单位。”

费孝通的这种观察与思考,超出了同时代人的视野,不独在中国,即便在全球学界也是独步一时,它完全不同于亚当·斯密和李嘉图的大工业设想,而是一种来自于中国的经济思想灵光。事实上,后来始于1978年的中国经济大改革,由乡镇企业为突破口,正是从这里发芽的。然而,当时费孝通在《重访江村》一书中反映的农村的真实情况,包括农民的要求和调查者的建议,却被人说成是收集反党反社会主义材料,要向党进攻。曾任中共苏州市委研究室副主任、北京大学社会学博士惠海鸣,师从费孝通十多年,他表示:“费老是一个好人,一个一心做学问的人,一介书生一生富民可以说是对他的最好评价了。” 如果没有周密的、系统的、深入的考察和科学的分析,就难以提出有效改造社会的意见,而费孝通的建议,是符合国情的一种有益的探索,它涉及的是经济社会,有别于政治体制,它是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立足于基层绝大多数农民的利益,在为乡土中国寻找一条出路,可惜当时没有被重视。

1981年,费孝通第三次访问开弦弓村。他看到家庭工业开始复苏,家庭副业的收入占到了个人平均总收入的一半,而在吴县(当时是环苏州城地区)一带,乡镇工业遍地开花,甚至跟城里的大工厂争原料、争能源和争市场。1983年底,费孝通写出《小城镇再探索》一文,认为“农民充分利用原有的农村生活设施,进镇从事工商业活动,在当前不失为最经济、最有效的办法。”正是在这篇文章中,他第一次提出了“苏南模式”。所谓的苏南模式,通常是指江苏省的苏州、无锡和常州(有时也包括南京和镇江)等地区,通过发展乡镇企业,利用农村空闲劳动力,提高农民生活水平的一种经济发展模式。

1986年,已经是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费孝通,在一篇新闻报道中看到,在浙江南部的温州,出现了一种有别于“苏南模式”的民间工业,主要是以家庭作坊式加工生产日用品的小工厂形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费孝通以76岁的高龄亲赴温州考察,在温州看到的景象,让他很兴奋。在当时国内,对温州私人经济的批判和讨伐之声不绝于耳,而开明的费孝通则认为,“用割的办法是不能奏效的,割了还会长出来”,自古以来“堵不如疏”。他撰写的长篇调研报告《温州行》,引人关注,后来他又提出了“温州模式”的概念。随后,“苏南模式”和“温州模式”,成为中国民营经济最引人瞩目的两大成长模式,也是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以来,最有活力和代表性的两种经济发展模式,而这两种模式的确立,都出自费孝通的用心观察结出的硕果。

1992年春,费孝通来到了古镇甪直。那时甪直还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古镇韵味,还没有把旅游作为产业来做。不过当时甪直已经名声在外了,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并且是江苏省外向型经济明星乡镇。费孝通参观了甪直新城镇的工业开发区,实地考察了几家乡镇企业,并且深入农村,了解丰产方试验田的特色种植和管理方式,回到镇上,又细细游览了古色古香的古镇区,还与沿街的居民和商户闲谈交流,对于甪直的概况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

费孝通经走访得知,除了农忙季节,农村田野里很少看到农民在劳作,年轻人基本都到村办厂、乡办厂上班,生活条件因此大大改善。1992年,甪直的乡镇经济如火如荼,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水涨船高,农村的楼房普及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人们干劲十足,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费孝通始终认为,“农民和农村的问题解决了,中国的问题就解决了”。最终解决中国土地问题的根本办法乃在恢复发展乡土工业,使之能从传统落后的乡村手工业转化为乡土性的现代工业,但这一乡村工业的改造转化,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技术改进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重组”的过程。“评价它们的惟一标准,应当是视其是否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提高了人民大众的生活水平”。

甪直在乡镇企业发展中,并没有甩开农村,而是城乡协作、城乡联结,吸收农村闲余劳动力,开拓农村的广阔市场,比如船用机械、家用电扇、袜子、玩具、皮箱等,都与农民和农村紧密联系,乡镇企业在其中起了“黏合剂” 的作用,工业与农业是相辅相成的,而不是相互取代的。“穷则变,变则通”,在甪直农村看到的景象,让费孝通心花怒放,这正是他梦寐之中的理想乡村的情景:田园风貌依旧,村庄自然而建,三业协调发展,农业发达,工业小型轻型,没有污染,人口本地为主,生活设施现代,农民生活丰足。他相信这种典型的小康生活,更具有普遍性,更适宜于广大农村,而甪直的乡村经济,充满生机与活力,无疑具有代表性,是一个富有说服力的样板。

考察甪直古镇后,费孝通认为,中国的古镇没有经济是不能传承的,在上千年的封建社会,有名的古镇都不是纯粹的居住地,而是汇集了众多的商号,那种前店后坊式的手工业商铺,支撑起古镇的经济、文化和人口的兴旺。“四面不通风、里面黑洞洞的砖木结构,需要年年维修,需要通过旅游发展的所得来补贴,有了钱才能帮老百姓改善。”如果说,开弦弓村是费孝通理想中的村庄,那么,甪直镇毫无疑问是他理想中乡镇的模样。

    费孝通回到北京后,难抑激动的心情,挥笔写下一首诗:

访甪直古镇

为觅童时境,

弃车入古镇。

小桥流水石驳岸,

实物犹存未失真。

老妪腰缠裙、头扎巾,

小我二十春。

叩问何不移家入新村?

答云“鸡犬犹恋窠”。

此处多旧邻,

街狭弄深楼相接,

推窗攀谈笑语频。

沿街堂前摆餐席,

谈笑不避过路人,

满桌多乡味,

鱼鲜菜蔬新。

此处无惊险,

欢乐属天伦。

揖别老乡亲,

低头自思量,

推陈乃出新,

文化转型为何如此费精神?

费孝通在这首诗中,描写了他在甪直的所见所想,甪直的风土人情和幸福生活,亲切曼妙,跃然纸上。当人们都在研究经济发展时,他已将目光投注于文化转型,他的睿智与远见,既合乎情理又出人意料。甪直的一草一木,甪直的生机勃勃,甪直的物阜民殷,让这位名满天下的民主教授和社会活动家,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在一个晨曦微现的早晨,他披衣而起,研墨摊纸,挥毫写下几个英姿洒脱的大字:神州水乡第一镇——甪直。

他把这幅字,寄给了他心心念念的甪直,表达了他对甪直深情的思念和由衷的赞美。甪直的经济结构、人文历史和社会生活,充满了底气和灵气,充满了潜力和活力,也许,甪直正是费孝通“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却在灯火阑珊处”中的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她”。

(文:李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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