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清代的语言学家刘熙载在他的《艺概》中提到庄子,评价说:“庄子文看似胡说乱说,骨子里却尽有分数。” 的确,庄子除了利用正面的批判和直接的交火以显出他对儒家价值体系的颠覆热情外,就连“看似胡说乱说”的寓言故事里,他也要巧妙地穿针引线,精心进行策略性的骨子架构,让各种圣王前贤纷纷登台,拿着他撰写的剧本,共同演一出活色生香的折子戏。 在第一折的尧舜对话中,庄子借用尧的不释然,舜的十日并出,继而引出第二折戏,也就是啮缺和王倪对天下是否有“公是”的讨论。但这个三问三不知的讨论,最后止于何处呢?止于王倪对得道神人境界的描述。 问题是,啮缺对这神人之境是否理解呢? 如果翻到内七篇的最后一篇《应帝王》,你会知道,啮缺对此是不理解的。因为他和王倪聊完之后,又兴冲冲地跑到王倪的师傅,自己的师爷那里显摆去了。文中所载:“啮缺问于王倪,四问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简简单单的跃而大喜四大字,实际上充分暴露出啮缺连神人的毫毛都没抓住一根。 但如果只看《齐物论》,啮缺是否理解得道之境,当下还是个悬而未解的迷底。 理解还是不理解?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庄子又做出了第三折戏,即瞿鹊子和长梧子的对话。因为这个戏份较多,分量也重,今天只读这折戏的一部分。 瞿鹊子对长梧子说,我之前和孔夫子聊天时,引用过一句话,说是: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寻求道的缘由,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看起来总是一副遨游世俗之外的样子。 孔夫子听后觉得这话全是荒诞不经的孟浪之言,可我却认为这种境界正是妙道之所在。不知长梧子先生,你怎么看呢?你觉得是我说的对呢,还是孔夫子说的对? 至于瞿鹊子和长梧子是谁,历来无从考证。不过,单看文中瞿鹊子称孔子为夫子,似乎之前跟着孔子学习过。毕竟孔子门下学生三千,除颜回、子路等七十二门徒之外,其余的学生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瞿鹊子谁也说不清。 而且即便不是门徒,应该也跟儒家多少有点瓜葛,要不然他也不会跑到孔子那里切磋研讨。但不管怎样,俩人现在研讨出了一个认知矛盾。因为孔子觉得孟浪无稽的东西,瞿鹊子却觉得如获我心。 听了瞿鹊子的问题,修道的长梧子回答说:你刚才提到的那句话啊,就连黄帝听了也要糊涂,何况这个孔丘呢。而你呢,也未免太操之过急。这就像一个人刚刚得到一个鸡蛋,就立马想要得到报晓的公鸡,刚刚看到一个弹弓,就已经想着要把用弹弓打来的鸟煮着吃。需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你到底有没有热豆腐可以吃,还不一定。不过,既然大老远跑来找我评理,那我就姑且给你说一说。你呢,姑且听一听,你看这样如何? 长梧子说,我以为真正的圣人可与日月同辉,怀纳无限宇宙,万物与他契合,恍如一体。人间樊然淆乱的是是非非,他搭理都不搭理。世俗里的尊卑贵贱,在他的眼里毫无区别。当众人熙熙攘攘的时候,他混混朴素;当世人迷迷茫茫的时候,他参悟古今无穷之变,修成一副精纯之体。也许在这样的圣人心中,万事万物无不尽然,都是以道相蕴合离散罢了。 长梧子接着说,每当我想起这些圣人的时候,就会禁不住有种生死恍惚之感。一般说来,人都贪生。可是我怎么知道贪生不是出于自己对生的无知死的迷惑呢?再一般说来,人也都怕死。可我怎么知道,怕死的人是不是自幼飘零在外而不知真正的故乡在何处的游子呢? 唉,生若非生,生亦何欢?死若非死,死亦何哀? 作者: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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