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闻医事·第七季 01 「把这些药都撤走吧。」 等我把目光从心电监护仪上移开,才注意到护士的满脸惊讶。 「把这些药都撤走吧!」我重复了一遍。 「全部吗?」 「对,全部。」 02 我懂得护士刚才的疑惑,一如 10 年前的我。 那时我才开始实习,病房里有一个疾病终末期的病人,家属已经签署了放弃所有抢救措施的同意书。 然后我的老大就让我把所有的药物停掉。 我一样有些不知所措: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死亡的病人。 「停掉了药病人会不会很快就走了?」我问。 「不一定,有时候这个过程会很长。」「你知道吗?放弃所有的抢救措施,已经是一种煎熬了,但更可怕的煎熬是,停止了一切的措施之后,患者却比预期挺的时间更长。患者家属过来问你,病人大概还有多久才会死。」 冬日里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我想。 03 撤药之前,我已经安排家属分批次来看过了病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多久。 遇到过在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家属最后选择拔除气管插管,将患者带回家,结果半夜患者清醒了还说了话,家属打电话到科室问怎么办;也见过只有几分钟的,家属还在拉着患者的手说话,心电图就直线了,家属都没反应过来,病人已经走了,被清场带到病房外好半天才回过神,开始失声大哭。 所以让家属都看完再撤掉各种支持药物,就是避免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有家属问过我:「我们说什么病人还听得到么?」 「心里还是明白的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 04 撤过药之后,大部分家属开始在走廊里玩手机,也有三三两两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几个烟瘾难耐的问在哪儿可以抽烟。 患者的妻子坐在病床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病人很久没剪过指甲了吧?」我想起原来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家属探视时间里,面对昏迷的患者,有家属给患者剪指甲:当所有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也许只有做点什么,才会让人觉得心安。 「对,指甲刀,指甲刀,谁有指甲刀?」 我这么一提,原本封印在「等病人死亡」这个奇怪状态里的人,纷纷激活了。 05 「他们还要给患者洗头?!」护士走进我的办公室跟我说,显然她有些拿不准,这种事感觉不合常规,但是好像又无可指责。 「让他们洗呗。」 「万一洗着洗着心率垮下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让他们洗完。」 「不应该清场么?」 「清场做什么?又不抢救了。」 「可是……会影响我们记录死亡时间吧?」 我被护士着严肃认真的劲儿逗笑了。 「这种情况下,患者几点几分走的不重要了,但是家属有没有帮患者洗完头很重要。」 「好吧……那如果他们还要给患者擦身子,我是应该把心电监护的贴取掉么?」 「如果家属有提,可以取。」 06 很多时候,死亡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过程。 对于家属而言,最遗憾的,也许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没有好好地告别。 讲一些告别的话,剪指甲,洗头……这些都是告别仪式的组成部分。 如果结局不能避免,至少我们能帮助他们走完这个过程。 事实上,大多数人对这样的仪式毫无经验。 甚至很多医疗行业的从业者,尽管见过许多生死,也不代表就有更多的经验。 所以,如何去进行这样的仪式是需要指导的。 用一些具体可做的事,来增加仪式感,让家属从无所适从的尴尬状态中走出来,认真地去完成一场告别——死亡的意义,从来不仅是之于死者,对生者而言往往更为重大。 它也是在指导生者,如何活下去。 第二天病床会换上新的床单枕罩,病房会重新整理。会有嫩绿的新芽沐浴在三月的阳光里,很少有人会记得冬日里最后一片树叶在什么时候落下——它已经化作春泥。 作者:自得麒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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