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汉武帝与司马迁 一、董仲舒的儒家处方 我们前一帖讲了道家如何给皇帝看病,今天来讲一讲儒家如何给皇帝抓药。 公元前140年,16岁的小屁孩刘彻一不小心当了皇帝。这个中了头彩的幸运儿,就是死后被我们称作汉武帝的那个让中国骄傲和佩服了几千年的大牛人。 是的,汉武帝当皇帝纯属意外。意料之中的人应当是正宫娘娘的儿子太子刘荣。刘荣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被人算计了,才让刘彻这个小老婆的儿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便宜并不好捡,如果没有几刷子,把小命赔进去也一点都不稀奇,刚登基时的刘彻就看着有点玄乎。当时把持朝廷的是有窦老太后及太后撑腰的皇亲国戚们,及一批曾经辅佐父皇的功臣们。而王城之外的诸侯王又是些财大气粗且对刘彻很有些不屑的兄长、伯叔们。诸侯富而朝廷穷,臣子强而君主弱,就是当时的状况。朝廷内外哪个角儿都不好惹,谁又会把这个没有太多根基的小屁孩放在眼里呢?所以刘彻刚上台的那会儿,周围虎视眈眈的人多了去了,都在等着机会把小皇帝撕得粉碎。这小皇帝当得也就只能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怎么办呢?既然宫廷内的人不可靠,兄弟伯叔们靠不住,那就只好从民间想想办法了。所谓“礼失求诸野”。于是他下了一道向民间招贤纳士的诏谕。各级官员们推荐的民间人才很快送上来了,经过再一次的七挑八比,从中选了一个名叫董仲舒的人尖子,送到愁眉不展的刘彻面前。 这董仲舒是有备而来啊,他知道皇帝的病因,就以天、地、君、臣、民五者为论述对象,以天人感应为理论基础,以历代兴衰为证据,分三节课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直把个小皇帝讲得如释重负,喜笑颜开。 是什么好药方,一下子就把刘彻的心病治好了呢?如果把董仲舒的建议归纳起来,主要的意思就是让刘彻烧它三把新政火:一是改正朔,易服色;二是兴太学,举贤良;三是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用通俗的话就是:首先要确定这帝位的合法性,其他的人你别来抢。其次是得找一帮陪着皇帝上山打老虎的喽啰、吹鼓手。最后是把人分几类的等级制度定出来,让大家自己对号入座,别乱抢。这三条如果得以落实,刘彻这皇帝不是就可以当得有滋有味了吗。所以董仲舒的这付药是真正地对了刘彻的症。 “改正朔,易服色”的意思是说:要把每年正月初一的开始时间改一改,随便把官员们服饰的颜色也换一下。这样做与帝位的合法性有什么关系呢?这得从历法在古代的意义及王朝更替时的惯例说起。 历法本来起源于农事的需要。在远古时期,谁掌握了这门高科技,谁就有被众人推举成首领的可能,所以这门技术是当权者的必备条件。在普通人看来,这可是通天的本事,好像他们都是可以与老天爷直接交流的特种人,因此,是否真懂历法就成了他们的政权是法合法的重要标志,是其承载天命的重要标志。譬如传说中的人物炎、黄二帝及三代时期的尧、舜、禹,就都是天文历法方面的行家里手。 我们古代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是农业,而古代的农事活动是随着历法而动的。这也决定了当时的政治原则是:人要效法天地。怎么效法呢?先得了解天地,于是就产生了阴阳五行的理论。其中的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古人认为世界是由这五种物质组成的,而它们相互之间可以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在这个世界观下,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可以用这五行来分类。包括方位、颜色、时间等等。 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最早历法是夏历。夏朝的历法起始点为正月,我们现在过的春节就是夏历的节日。夏时的正月属于孟春,按五行配四季及五色的原则,孟春属青色,所以夏朝确定了青色为官员们服饰的颜色,以表明其顺天行事的意愿。 商汤灭夏后,对老百姓说天命改了。既然改了天命,当然得改历,因为天命是由历法来承载的。所以商朝的历法是以我们现在所用的农历十一月为起点。商灭了夏,就是夏被商所克。夏既然崇尚青色,而按五行生克的原理。克木的是金,金为白色。所以,商朝的官员服饰以白色为主基调。 周人灭了商朝后,依葫芦画瓢,把历法起始点定在十二月,服饰定为红色。因为红属火,正好克商朝所崇尚的金。 秦始皇统一政权后,也以为改朝换代了,就把历法定在十月,服饰定为黑色。因为黑属水,正好克周人所崇尚的火。 到汉高祖刘邦当政时,这惯例却没能继续下去。因为刘邦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东西,也根本就不信邪:“谁不服气?你换件衣服来跟老子打啊”。所以直到儒生叔孙通来帮他建立朝廷规矩的时候,问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还是回答道: “俺就喜欢这身黑衣服,脏了看不出来,不用经常洗,又节约肥皂洗衣粉,又环保,呵呵,还穿黑的吧。” 而黑色正是秦朝的服色,因此历法也就不能改,起始点也就只能定在十月。或者说,汉朝开国后的历法及服饰颜色一直是沿用的秦朝定制。 如果按前几朝的惯例,汉人的朝服应当是改成克水(黑色)的土(黄色)才对。但太祖一言九鼎,谁敢反对?后来虽然常有明白人提出这个问题来议,也因都不想背乱改祖制的名而作罢。而且还有人帮忙圆场道:秦朝时间太短,根本就不能算一代,是咱汉朝直接承接的周朝国运。就这样经过了高祖、惠帝、少帝、文帝、景帝五代后,一直传到汉武帝这里也没有改正。 由于没有改正,政权的合理性就有了问题。过去高祖在的时候,甚至老臣还在的前几代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们威望高,没人敢提皇位的合法性问题。但经过六七十年后,它成为问题了。诸王们不服气啊:凭什么是这个小屁孩当黄帝,而我们不能?所以都在跃跃欲试地想篡政夺权,特别是那个喜欢招贤纳士的淮南王,还编什么《淮南鸿烈》的书,一看就是不安份的主。至少在刘彻眼里是这样。因此,这时论证皇权的合法性就变得十分必要和及时。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如果皇帝的来源是合法的,人们就有了拥戴皇帝的凝聚力。其他人想造反就没有了依据,就难于取得民众的响应。所以我们说董仲舒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实际上是为了向诸侯及民众讲清王权的合法性问题,讲清楚皇位的唯一性,讲清楚只有刘彻的这个皇帝才是承载天命的人,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年龄小也是第一。其他人不要不服。 光有王权的合法性还不行,因为政权最终是靠实力来说话,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还得要有一帮好死心塌、指哪打哪的好兄弟、小喽啰才行。董仲舒提出的第二条“兴太学,举贤良”就是为了招兵买马。“兴”是创立的意思。“太学”就是国家最高学府。“举贤良”则是提出了学生来源的问题:由地方上推举产生。推举的条件就是“贤良”:品学兼优的人。我们前面说过,周朝的学校只对贵族开放,不招平民子弟。孔子开始办学时才不论出生,但他办的是私学,而这种由朝廷开办面向全体国民招生的最高学府,在这之前是没有的,是汉武帝开的头。 这些人尖子来了学什么呢?“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六艺”指《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本书。其中前五本是周王室的教材,也是孔子当年教学生时借用并重编的教材。后一本书是孔子根据鲁国当时的史书改写的历史教材。 董冬舒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除了这六本孔子推举的书及其相关的道理之外,其它的什么墨家、道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法家、名家等等乱七八糟的这家那家的,统统不准世人学了。也就是后人给他总结的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或者说,这些人尖子来到太学之后的教材就是统一思想。统一到儒学上来,然后带着刘彻的尚方宝剑出去宣传、督促别人按儒学的规矩来做。 为什么要这么霸道呢?因为在董仲舒看来,其它的各家有的是教人打打杀杀的,有的是教人勾心斗角的,有的是讲天神鬼怪的,有的是教人造反的,有的是教人闷头发财的,最最让人受不了是那个道家,它提倡什么“无为而治”,说的是什么话呢?小皇帝本来就没权,还要“无为”。“无为”你个头啊,是吧……只有这儒家的学问是教人尊君,教人等级制度及如何遵守这些等级制度的。如果大家都懂得了这些规矩,又如此去做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董仲舒的这三条建议就是这么个意思:首先是让大家搞清楚究竟谁才是老大,然后把天下的人才都收拢来为这个老大当马仔,把老大的阵式摆出来,最后由这个老大把规矩定出来后让大家遵守。你说那个当时诚惶诚恐的刘彻听了后能不高兴吗? “呵呵。高,实在是高。那个……谁,还有谁,你们抓紧去办。新官上任三把火,朕就烧这三把火了。”这应当就是刘彻当时的反应。 但好事注定是要多磨的,有个一巴掌就可以把小皇帝拍死的老太婆,偏偏是消防队队长,偏偏就不同意他乱放火。 下一帖我们再接着讲汉武帝的故事。现在该读经了。 《史记》是正史吗 《尚书》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史书,但却不是影响最大的史书。影响最大的是司马迁的《史记》,然后才是《尚书》,后面跟着的则是孔子的《春秋》。或者说,我们现在的史学观点,大都是建立在司马迁的《史记》基础之上的。但十分有趣的是:排在老大和老三位置上的《史记》和《春秋》,都不是官方的编年史,作者司马迁和孔子也都不是官方认命的史官。或者说:这两部书是当时的两个反对党人写的,是当时的非法出版物。这个情况大家知道吗?学历史的应当知道,因为这不是我木匠乱说的,而是司马迁自己的交待。 《史记·太史公自序》说(译文): 太史公职掌天文,不管民事。太史公有个儿子叫司马迁……太史公……致病将死……握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死之后,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著述啊。” 看见没有?是司马迁自己说的。他告诉我们说:太史这个职位只管天文,不管民事。也就是说负责写国家历史的另有其人,不是太史,至少不是他爹这个太史。而司马迁是父承子业,职位和职责是一样的,管天文,不管民事。写正史的也就不会是他司马迁,他是无权写史书的。皇帝也不会给他这个管天的官员安排管人事的差事。 但他为什么要写呢?是他爹安排的,是他爹的生前愿望,临终遗言。至于他爹是否真的有此遗言,我们谁也不知道,只能听司马迁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私书,而不是官书。对吧。 既然是私书,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古代记史是十分严格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写的。私写是十分严重的犯法行为,处罚很重,会掉脑袋。淮南王刘安没有写历史,只编了一本《淮南子》的书,记些历史文献,讲些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的故事,不是被汉武帝逼死了吗?所以司马迁只能偷偷写。对此,他在《太史公自序》最后的交待中也可以证实: “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 意思是说:这部书稿完成后,并没有印刷,而是抄写了一份:正本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某个知己处。副本放在京城。等待后世合适的时机,国家有了好的领导人后,再公布。 换句话说,司马迁以为汉武帝不是一个好的领导人,他不会允许这部书在世上流通。是这个意思吧?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司马迁的这部《史记》不是官史,而是私史。是非法写的,是偷偷写的。完成后也没有马上面世。 前几年有部《汉武帝》的电视连续剧,第一集的开头台词是这样的: 司马迁:仆臣司马迁待罪皇帝驾前。 刘彻:你来了!朕读了你的书,朕气病了。少说也折了朕一年的阳寿。你还嫌不够吗?你是想让朕杀你,好让千秋万代都颂扬你的忠烈,而唾骂朕是个暴君吗?朕偏不成全你! 司马迁:陛下,您的心胸真如大海一样深邃,不是臣这样卑微的人所能够真正看透的。 刘彻:书,你可以拿去!但重新起草,大可不必。有人劝过朕,要烧掉你的这部书,朕说没必要。你的这部书,朕看虽然不能作为国家的正史,但是可以作为你这位史官的一家之言。 显然,这台词是错的。司马迁这太史不管人事,不管写史,汉武帝也不会给他这个任务。如果不是作者无知,就是睁眼说瞎话。汉武帝肯定没有看过司马迁这部书稿,也不敢给他看。否则他有十颗脑袋也掉定了。但这台词中有一句话说对了:《史记》不是国家的正史。 这部书是什么时候才面世的呢?汉武帝死后二十多年的汉宣帝时。对此,《汉书·司马迁传》中记得很清楚: “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 意思是说:司马迁死后,这部书才开始小范围流传。宣帝时,他的外孙才对外公布这部书。或者说,那部放在京城的副本,也不是放在国家图书馆里,而是放在他自己的女儿家。司马迁死后,他家人才拿给少数圈内知己们阅读,汉武帝死后,才敢完全公开。他家人也是在刻意回避汉武帝。 我们以上说的应当没有疑义吧?《史记》这部被我们今天最为重视的史书,不是国家的正史,而是司马迁自己私自偷偷编写的非法出版物。他本人和他爹都没有权力编写,更没有责任编写。这种情况与孔子当年作《春秋》十分相似。对,他就是学的孔子。对此,司马迁也有交待。 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帖讲他为什么要写《史记》? 大家如果有心的话,比较一下道家和儒家的药方,一定会是件有趣的事,或许可以从中悟出许多道理出来。特别是那些一线的老总们,那些想做高管的人。 昨天有网友发短消息来说:把你的《正读道德经》发两段出来先睹为快吧。 其实,“木匠读经”也不错啊。多读几遍或许收获更多呢。因为本帖是希望把国学碾碎后做成八宝饭的。内容会更丰富,营养会更高。而且为了照顾不同人的口味,还有稀的(故事),有干的(读经典)。当然,最后能否做成是另一回事。 还有网友问:你上一帖中所说的拍渔鼓情节,怎么史书和百度中都查不到啊。 查不到就对了,证明本帖是原创,以后就可以查到了。故事与读经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多一些理所当然,却查无实据的情节。再说了,如果当年都让世人知道了,这陈道长还怎么混呢? 不敢预告下一帖的题目了,因为连续两次误报。在线写就是如此。写着写着就与计划的内容写得不一样了。写完一看,原定的题目不行,得换一个。所以咱们以后也不再预报题目了,写哪算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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