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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罔 | 2019/3: 蜀王本紀:記亞、陽甲或胤甲(修訂版)

 子夏书坊 2019-07-12

上帝造巴別塔讓人類因彼此語言不通而無法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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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亞、陽甲或胤甲(修訂版)

     鐘鳴按:這是余“三星堆文化”研究專著《新蜀王本紀》相關小學中的一篇,每篇一字一詞或相關聯的數詞,若“三江”,若“蜀”等等,均涉夏、商之覈,故余守傳統,說史必先釋字,合攏獨闢一卷,作為通向真古史的橋樑,故越堅實越好。惜余不才學又晚,本文學而已,未曾有心著史,卻在庋藏器物以自娛時,偶觸及三代銘文,四顧吾民無限新奇而莫有依賴,遂好奇自學,經年閱讀、參悟,某些方面,大致也可榷而為論,遂察國史——尤其上古三代史乘,謬之已遠,耗在上面的人力、物力,怕相當驚人,其痼疾,多在黨錮史學橫溢,侵瀆之深,也未必能立馬匡謬,嘆無人也,不是誰有無才華的問題,或專業的問題,而是有才華,還得有材料,有時非天賜不可,即便兩者有之,還得看心性、敏慧,否者個個都是商博良、王國維了,這又怎麼可能!扼腕之餘,余很難辜負多年習文覺醒來的人文精神,遂也覺得“前史之所未安,後史之所宜革”,中國歷史怕從頭至尾最後都是要重做的,索性也就此朝問道而夕死,竊以為學問也可以做得快活些,遂領略觀堂“新材料,新學問”的境界。這裡刊發的文章,均未定稿,尤其史乘所涉小學,更是難上加難,幾乎可謂“字字深淵”,卻又是非渡的苦河,只能隨時待新材料和救命的祖先了。因微刊編輯工具所限,文章中所含手寫字無法呈現,替以方框。涉重處,只好手書以圖片額外加以提醒。於敏學者,都是看個大概即知深淺價值的。此次修訂版,得了新材料和認知,索性將“亞”形探討的更透徹些,釋陽甲時,也發現還有另一種可能,都不作定論。

西北地區出土的馬家窯彩陶盆,其人面魚吻,即祖丘和兩江流域的象徵表達,作者收藏

璽印何時起源,是極為糾紛的問題,清人朱象賢《印典》:“吾子行云:三代時無印,《周禮》雖有璽節及職金掌其嬍惡,揭而璽之之說,注曰:印其實手執之節也,正面刻字,如秦氏璽,而不可印,印則字皆反矣。古人以之表信,不問字反,淳樸如此。”又“《後漢·祭祀志》:自五帝始有書契,至三王,俗世雕文,詐偽漸興,始有印璽,以檢姦萌。”事由是否如此,難以考核,但由此觀之,足見古璽最早近符節,與圭璋、權杖同,持以正見,勿需轉拓撳紙示人,故稱“符璽”《春秋運斗樞》,《周禮》“掌節貨賄用璽”注言:“璽節,如今之印章”。文彭《印章集說》,也多有發問:“《通典》以為三代之制,人臣皆以金玉為印。龍虎紐,其文未考,或謂三代無印,非也。《周書》曰:‘湯放桀,大會諸侯,取璽置天子之座。則其右璽印明矣。虞卿之棄,蘇秦之佩,豈非周之遺置制乎’”。余由西北估入得彩陶時代魚吻人面紋璽,见制式周全,且圖符竟隱含有文字指涉兩江流域,人面額上部分顯然是“丘埠”,嘴的符號,即在巴蜀圖語中常見的“工”字,工即江,二魚則為兩江象徵,遂知古蜀文明攜帶文字波及甚廣,豈止三代用璽。觀青銅時代東亞,或舊稱“高地亞洲”地區,伊朗東部、阿富汗、南土庫曼斯坦、印度河哈拉帕,發現大量的滾筒印章,或青銅、赤陶、凍石的方形印章,頗多古銘符,多與我們所謂“古文”、古彝文通,這尤其值得注意。故高地逶迤下來的隴蜀多現古璽也就不足為怪。此古文,非啻《說文》所含古文,觀堂言:“顧自周初迄今,垂三千年訖秦漢亦且千年,千年之中文字之變化,脈絡不盡可尋,故古器文字有不可盡識者勢也。”但,為尋源頭,若採擷時代般搜稽古器,問鼎新史,怕學問今後蔚為壯觀。

魚吻人面古璽,玉石,彩陶時代,作者收藏

獻唐先生王獻唐,初名家駒,改名琯,字獻唐,號鳳笙言古璽,皆言周秦,說字體列釋,敘宋元印集,“類皆不能評鑒剖判,周秦與漢新雜陳”,遂知宋元藏品中有周璽,典籍也有載:“周代鉨印,初時但為信符,並不以此封拜官爵如後世官印,《周禮》、《春秋》所記璽之用,可證也”。是否至周代只作信符,大者,陳其於堂,小者,或佩攜,目前,余得據夏商璽印不少,尚未詳考,但僅觀大概,多正文印,包括官藏、坊間閃現的“巴蜀圖語”銅璽,偶見內拍流散的“巴蜀印”,竟有“王亥”璽,即圓形正文印,雖價昂未獲,則證了自己的判斷,惜玩家不識。

于省吾先生收藏的古璽之一

目前,關於商璽,訾議最多的便是經由于省吾先生公諸於眾的那三枚銅“商鉨”,據說出土於安陽“殷墟”余疑整個“殷墟”史學建構,見其收入《雙劍誃古器物圖錄》。後來各印譜、印學、古文界多引。稱是的有,疑贗者有,責“非科學出土”也有,模棱兩可者眾,莫衷一是。此三物,如今安置臺灣,后也有人觀臨,有李某倒轉讀以為破釋,恐非。

幸得是先生,膚淺之輩有所懼,即便來路不明,也多信服。先生斷在殷商是高明的,但就內容言,或不啻。雖鉨文摹寫未釋讀,深解,非先生沒能力,或出於謹慎,知為知,不知為不知。後輩外道,無知無畏,只因漸擁夏商古器,同類相聚,商鉨所涉圖符常過目,笨鳥先行,反復思量,參閱先賢,印證典籍,陋釋揣度,或也可備一說。

     其中一鈕,于氏記“奇文”,故知難矣,甲(╋)字分欄,四字符邊緣漫泐較重,縫隙恐有變形,固難清晰,或字的确诡谲,或方法不對,遂暫時無識,另待高人。

于省吾先生收藏的古璽之二

另一鈕,銘文外作亞形,漢字圖符,究本宜,幾乎無一字不聚訟,“亞”字即是,有釋“宮道”,“廡”,“石室”,“方隅”,有說通“黼”,或即古“弗”字……以為宗教空間,主流說法称亞室,廟室,宗祏。張光直有《說殷代的“亞形”》辨其糾結,引島邦男說,甲文有“多亞”、“多馬、亞”諸詞,島氏以為官職,故“廟室”難成立,而關鍵在“廟寢”說,而實際的考古發掘,卻“迄今沒有挖出來一個平面做亞形的房屋建築遺跡”,也就是說不支撐此說。從後面所引巴蜀圖語古璽,就能看出商人明堂樣式,三星堆所出圖文玉版明堂建築也頗多,都未見亞形。就余看,島邦男釋“亞”有官職、貞人、侯名、祭儀、地名等多種用法,竊以為地名最該注意,有敘“在亞”甲,3050的卜辭。

作者所藏蜀出土鱉甲文及作者說明手稿

《說文》:“亞,醜也,象人局背之形。”王均騰說至“抑且雞胸” 《說文釋例》。于先生以為:“許說已屬荒謬,而各家所釋,或傅會許說,或別出異解……紆謬說法,無一是處。”遂引摩些文“方隅或角落作□”來證“亞”義,與漢字“阿”同,《說文》:“大陵曰阿,從阜可聲。一曰,阿,曲阜也。”或離本宜稍近。

這些都反引我去想,諸家所釋石室、明堂、廟寢、方隅、曲阜,或先由另一空間孳乳,同時,也搜尋自家古物,亞形銘文,于夏商玉石雕刻、樹皮文、簡牘、龜甲頗多,亞字使用很早,是可以確定的。偶見有一鱉甲(見上圖),契刻偌大的□符,甲文習見,多取《說文》釋“行”義。雪堂羅振玉:“象四達之衢,人所行也。”術、街、衢、衕,均國邑宮中道路,平面看即象形四達。高田忠周認為,行有二義:一為亻亍合文,即行步;一為街衢,後合為一字。見鱉甲文,“行”符中間橫豎有文,四隅也布文字,中間上下釋讀“ㄡ(至)蜀”,《易》:“言天下之至嘖而不可惡也。”其它暫不論,顯然,“亞”字由“行”孳乳,行走並非本宜,而所函空間,也較國邑宮室街衢大,竊以為,此空間,正是兩江流域古蜀成紀所在,也即典籍所言“天益”、“大益”,這就是何以諸多史家不明典籍所言“大邑商”之原委,大邑即大益,詞異則義同。正因“亞”是指特定的都邑行政空間,固于“行”符上下左右給予界定,遂又從二,從︱古音讀入聲若“屋”,即惡,二字通,古孝經亞作惡。《史記》言“封惡谷”,《漢書》則言“亞谷”。既然古蜀兩江流域的空間象形作亞隅,必淵含輿地、國邑、江渠,所以,高田忠周疑“亞”和“工”有瓜葛:“亞字元當從工作□為正,變作亞亦作亞(中各添橫線豎線),又省作亞耳。工即象天地人。二者天地也。工亦用為人形,矩、巫、王等字從工,其明證也,以工為人者,蓋尊貴之也,而亞字,殊從工者,亦應有意義存焉。”正好《六書故》所言,可備一說:“水之形可象也,而其別若江若河者,不可悉象,故借工以諧聲也。”江工音義同,固可斷定,H(冋、坰,《尚書》所言大坰),與工、江也同。余得夏木牘,其中一枚,除乃字古文,即亞中含二江明也,讀若“亞弜”(彊通江),遂知農耕時代,無不以江流井田溝渠為政,高氏所言變省由來不無道理。

作者所藏蜀地出土的夏代木牘

阮元以為,古器作亞形者多,宋以來,皆謂亞為廟室,錢獻之以為,亞乃古黻字,兩己相背,阮氏以為非,應是兩弓相背。《說文》:“弜,彊也。重也。”但古器銘文,多見□符,“乃”字古文,籀文作□,均象水形,二水相靡,蜿蜒相互激蕩,故難。《說文》“曳曶音同忽難也”,取諸物莫大于水,再涉其它,同物分彊,重複比次而言,即次第,引申凡左右之稱謂“弼”,弼,輔也,左右相輔。古文有作□(從弗、弓)。

作者收藏的夏商早期兩江流域輿圖玉板(局部)原件及拓本

澳門藝術博物館“巴蜀印章專題展“藏品之一,2018年

更重要的發現是,弗字为古地名,使用甚早,出现在余所得唐虞时代《两江流域图》中(見上圖),其标识处,正值河渠上下左右交汇東流(見圖)。《說文》:“弗,從丿、乀,從韋省。”“乀,流也,讀若移。”水流固然移動。“丿,又戾也。”段氏言:“讀與弗同”。又:“戾者,曲也。右戾者,自右而曲於左也。”丿、乀音義同,方向先悖而後合,合文即□形,猶若河渠兩水,相交,相乂,背而矯,相激而相矯,即《易》所言相生相剋,会意明显,竊以為,此即“弗(亞)”初文。見所示“巴蜀圖語”銅璽,其銘文中就頗多□符,朝上朝下義同,以表兩水導江過成紀形,故在□符間,又常見輔以龜符,山丘符,□符,匚符加□符。龜即龜郕(成都),山乃崐崙丘,《釋名》:“三成曰昆侖丘。”□符即方邑,匚加□符,即古文冂(坰)、(益)字,合文即㴅或浻,衍變孳乳溢。弗、亞,均二江流上出下引而有所束形,天地、橫流所滯、所束、所韋、所矯,均自然神況。故《漢書·韋賢傳》師古注認為,亞為古弗字,引東瀛學人高氏注意:“此說必有師傳,經傳中弼、佛、弗每相通假。”卻不知究竟,現在明也。由此再審,大致知,□,工,江,亞,弓,弗,弜,弼,彊,䰜(鬲),其意義關聯,都和特定的輿地有淵源關係——落到實際,唯成都自都江堰始兩江含都邑(成紀)之形最合。燧人伏羲、炎黃二裔、夏商周三部族肇始均醞釀於此,所謂“天益”、“大益”即是,形成華夏農耕文明規模,再孳乳石室、廟寢之祏,方說得過。研習“三星堆文化”與古史關係,必以此“文(汶)埠”為堅證。

夏代鯢魚馱先王人面,鯢魚首上面契亞形銘文,讀“亞益”,此益,即梁益之益

亞形中的符號,應是很確定的文字,訓“集”,即“襍”,通“禋”,同“祭”,讀亞雧,亞襍、亞禋,或亞祭均可。其符,從干,從隹(鳥),左右從二示,隸寫該作□,《說文》無,主體乃干和隹。吳式芬編《攗古錄》,商周青銅銘符,執中,執刀、執矢,執旌,執鉞,執干習見。舉一二器物,有《干鼎》,銘符為“手執干形”,釋文言:“許印林說搨本干上似虎”。非也,恐為鳥形。另有《旗單卣》,符號從西,從隹,從單,舊釋“旗爵單”,現讀作“西單”較直接,但其中牽涉頗多,還可說說。

三星堆關於商先公契的跽坐造像,蛇紋石,作者收藏,下圖為雕像所持玉圭圖案拓本和作者為便於讀者理解手書的干、單的各種書體字

單,《說文》訓大,段氏不知初文本宜,附會從吅(驚呼),故為“大言”,未知單乃古旌字,即旌旗,從干,旗有歲星之紀,遂在干上又突出三個●符,即《旗單卣》銘符中“單”字部分。余有商王契的跽跪像,雙手執有玉圭,圭上浮雕有一“三星堆文化”器物最常見的圖符,由竿、綻放的花蕾和鳥(隹)組成,此即干字原型。細緻看,干上部有四個對稱的帶孔穿的扉棱,以表天地四方,分十二辰,兩花瓣上分佈有七個小圓圈,以象征北斗七辰,花蕾立振翅慾飛的鳥,即所謂陽鳥、星鳥,此即天干斗柄建寅,而寅為正月。其它畢、單、羽、旄、旌、物、旗、旞一類,最早怕都是觀天文曆法兼祭祀的工具。實際之用,一用於標誌觀台方位,二用於地面標識天宮星象的變化,以及神靈免祛災咎,兼及祖靈祭祀,即所謂“在天成形,在地成象”。這是我觀彝族畢摩祭祖儀式所悟,不同用途,標竿讖籖的長短、形制、顏色和旌遊、羽析附著都不同,正是這些工具,衍為後來的舞兵和禮器,符號擴展及族徽、圖騰,但基礎符號乃“干”本宜。所以,干,取形畢宿。《說文》所言“干,屰,㨖刺也,上犯之意”,這是沖著天文曆象說的,即《甘泉賦》:“洪臺崛其獨出兮,㨖北極之嶟嶟。”農耕文明時代,社稷日常事務,首在辨方就位,“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或執干旌,禘、袷宗廟祖靈,無不干㨖天中,故謂“干國之紀”(《春秋》)、“干袷及其高祖”(《禮記大傳》),袷為祭名。干又通竿,用於“測日晷地中”。單、干音義同,從單即從干,干乃木制,木精在東,紀曆也首言東宮,故又与從木同,再從隹,古人觀曆象命系星鳥,即雧字之省。集字古文何以三鳥,乃象征歲星,即《天官書》之“攝提”,有二,守東宿大角(帝廷):“攝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時節。”故謂歲星,木精,位東方,青龍之宿,順二十八宿右行十二歲為一周天,與太歲相應,故謂歲星,主五常德(仁恩德孝慈),實紀曆法,也稱紀星,明此,即知“成紀”為何。雧,集,紀,祭同也。

蜀地出土的商代陶泥璽,作者藏

段注:“集,引申為凡聚集之稱,漢人多假襍(后衍為雜)為集。”想古部族聚集,主要就是觀象辨吉凶,舉干旌而祭祀,故集、禋可通,禋為絜祭,禋祭即潔淨之祭,主旨是參與祭祀者的服色配搭,尚玄尚白,抑或也包括不同家支所持干旌標識物遊,遂悟,禋祭和衣祭,較舊時訓殷和衣,或更近,方孳乳“襍”字,恰好《說文》可證:“襍,五采相合也,從衣集聲。”故知五采指衣物,旌物,又引申為凡參錯之稱。詩言,襍佩,即謂以玉石為佩。而言襍祭,則與禋祭同,綜類於衣祭。所以,襍、集、祭、禋、衣諸字,息息相關。禋字,小篆為□,籀文作□,從示、從西,從土。《旗單卣》銘符,也可讀“西雧(集、襍)”,或“西禋”(衣),或索性即地名“西單(干)”,即用干旌標識出祭祀臺地,位西土無疑。關於“西單”,于先生《甲骨文字釋林》有“釋四單”篇,可讀。總之,這枚商璽的銘符,讀作亞禋,亞集(襍),亞祭,是沒多大問題的,不惟西單。

于省吾先生收藏的古璽之三

另一鈕,于先生並作一字,近嬽《廣韻》:蛾眉皃去女旁,非是,迄今未識。或該拆為二字,下為╋,即契文“甲”字,巴蜀銅璽“甲”字習見,甲為首,為長,故為大,若《帝王世紀·商》所言“大坰”。商先公先王,自湯武滅夏始,用大(包括天、太,太即泰)者眾,若天乙(有釋大乙)、太丁、太甲、太庚、太戊。再看璽上部,較難,釋或有兩路:讀“陽甲”,或“胤甲”。前為商王,後為夏王。此璽了得。先視作古文“羊”的異體,或訓“羊甲”,即“陽甲”殷先王名。于先生恰好說過:“近人考商代世系,說之分歧,莫甚於羌甲、沃甲、陽甲之爭執。”

作者為讀者便於理解陽甲而手書羊字的各種書體

《史記》載:“帝南庚崩,立帝祖丁之子陽甲,是為帝陽甲。帝陽甲之時,殷衰。”卜辭諸家的分歧在,羅振玉最早在《殷墟書契考釋·世系》中,見卜辭有□、□、□諸形,遂斷為羊甲:“□、□即羊字,羊甲即《史記》之陽甲,羊,陽古通。漢書古今人表有樂陽,師古注,即樂羊。漢綏民校尉碑,治歐羊尚書,歐羊,即歐陽,皆其例矣。”王國維從其說,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中道:“卜辭有羊甲,無陽甲。羅參事證以古樂陽作樂羊,歐羊作歐羊,謂羊甲即陽甲。今案卜辭有:‘曰南庚,曰羊甲’六字(《前編》卷上第四十二葉),羊甲在南庚之次,則其即陽甲審矣。”實則,□字后隸作羌,非羊。董作賓在《甲骨文斷代研究例》有過糾正:“按字作□,當為羌,羌在殷西方民族之一,羌為牧羊人之意,音當同于羊,非即羊字。”但也認為羊(羌)甲即典籍所記陽甲。另有虎甲,“虎甲即沃甲,有虎祖丁即沃丁可證……虎,為殷時國名,殷墟書契前編有‘虎方’之辭,稱虎丁,虎甲,或因曾征伐虎方之故,如羌甲,名羌,亦必與羌人有特殊關係。”吳其昌看法同:“按羅王輩以□甲為陽甲是也。”而郭沫若《卜辭通纂》則斷“象甲”為陽甲,亦稱和甲。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則斷“羌甲”為沃甲,“彖甲”才是陽甲。另,唐蘭訓兔甲,裘錫圭《甲骨文考釋》,由音訓入手辨析,認為唐蘭是對的:“‘兔’是透母魚部字,‘陽’是以母(喻四)陽部字。魚陽二部陰陽對轉。以母古與定母極其相近,定、透都是舌頭音,極易相轉,從易聲的‘湯’就讀透母。由此可知‘兔’和‘陽’上古音是很相近的。所以盤庚之兄舊文獻作陽甲而甲骨文作兔甲。‘兔’、‘陽’陰陽對轉,故可通用。”

三星堆文化區域出土的狩羊圖,玉石,作者收藏

于先生以為,如此分歧,“探究其原因,非音之轉則形字偽也。”他認為“羌與沃音既不可通,當是形偽。凡文字之形偽者,只能據地下資料而改地上文獻,不可執于已偽之文獻而改地下文獻以牽合之。故甲骨文字羌甲殷本紀作沃甲者,沃乃羌字之形偽也。說文有□與芺而無沃,段注謂□今作沃。按書序之沃丁亦作□丁。玄應一切經音義十一,謂‘沃,古文□同’,是其證,因此可知,羌甲之羌,先訛作芺,後人又改作□或沃,灼然明矣。此外,甲骨文有‘羌丁’,即史記殷本紀之‘沃丁’,羌字訛沃,與羌甲偽為沃甲同例。”

蜀夏時期的十二生肖古璽,龍溪玉,作者藏

不管最後如何,目前,至少要讀作兔甲恐很困難,抑或兔甲、羊甲本非一事。關於羌字訓“牧羊人”,從“羊人”,就《說文》看,段氏並不同意:“學人多言牧羊人為是,其實非也。”許氏言:“羌,西戎,羊種。”旨在西部羌人乃畜牧族,“羊亦聲”,風物特征,猶若東夷,字從大;南蠻閩字從蟲,蛇種;北狄字從犬,犬種,東北貉字從豸,豸種,非犬人,豸人,蟲人,大人,羌非羊人同。但見徐文鏡編《古籀彙編》鐘鼎甲骨籀文,羊、羌混用,編者認為羌乃羊的變體,所錄羊字諸形,除明顯的羊角部分,所從目、臣、日(目中省一筆劃)不能不讓人疑此商璽文上部乃羊字省變。若是,便釋羊甲,與羅、王二氏合。

蜀地出土的夏代大型鳳紐古璽,龍溪玉,作者收藏

另一種釋讀的可能是,銅璽銘文上半闕,是“申”(神)字變體,申的古文有作□,與古文“玄”近,籀文作□,從臼從身,與璽文上部最近。若按于先生的意思合成一字看,從申從甲,甲即大,便和“奄”古文同,“奄”古文本即由“申”孳乳而來,從申從大,上下顛倒均可,古音義也近,都有像物避藏、掩藏義。《尚書》記有“商奄”,“奄有萬國”,作為地名,是商族極重要的遷徙地之一,若古《竹書》記:“盤庚自奄遷於殷”,今本《竹書》:“南庚自庇遷於奄”。《孟子》:“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商、殷,據余古輿圖所示,必在蜀,奄自當不能列外。將廷錫有《尚書地理今釋》把“奄”劃到山東曲阜去了。當然,銅璽銘文非奄,而是字作申而訓胤,嗣也,子孫相承續。胤、奄,均有從申之古文部分,奄的異體和胤也極近,況音同,或分別由申孳乳。古璽或訓“胤甲”。胤甲即夏帝厪,帝扃之子,唯見《竹書》有記:“帝厪,一名胤甲。元年已未帝即位居西河。四年作西音。”但簽注家卻把西河放在冀州頭上。殊不知,河在很久以前并不專指黃河。也算可備一說吧。

三星堆文化時期的銘文玉冊,作者藏,現歸藏廈門正言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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