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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進化，可分爲四時期：（一）助記憶時期（The Mnemonic Stage）；（二）圖畫時期（The Pictorial Stage）；（三）標意時期（The Ideographic Stage）；（四）標音時期（The Phonetic Stage。）——見The Story of the Alphabets， p.38，Edward Clodd.——西洋的Quipus以綵索記事，Wampums以貝殼記事，我國上古也是結繩而治，這是第一期。但是這些雖可說是文字的先導，還不能說牠們是文字。所以文字的進化，實際上只有三個時期。 埃及的文字，當初完全是圖畫，如以□爲蛇字，以□爲腿字。後來漸漸簡單起來了，已不能很像所表的物象了。腓尼基人，又取埃及文字的簡體，當作拼音的字母；遞嬗下來，由希臘文，拉丁文，漸漸變爲英法各國的字母。——The Story of theAlphabets p.143，列有一表——由圖畫，而標意，而標音——由衍形而衍聲——遞次變遷進化的歷程，是很明白的。這原是文字進化的公例，漢字怎麽能跳出牠的圈子呢？ 漢字的古文，如『虎』字子作父戊觶作□，『集』字集咎彝作□，『魚』字魚尊作□；這不是圖畫是什麽？所以許愼說文解字序說：『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又說：『文者，物象之本。』又說：『書者，如也。』文的本訓是『逪畫，』就指的上古時代的圖畫文字。這種文字，本是描繪物象，以爲呼此物象的聲音的記號的這時候，各造各的文字，同一物象可以畫出許多花樣，所以古文的異形很多。後來，由古文，而大篆，而小篆，而隸草楷，行，就是象形字，也不像了，不過『約定俗成，』大家用這記號來表這意義，就脫了圖畫時期而入於標意時期了。——可是，現在漢字還不是拼音的；漢字的進化到了標意標音兩期之間，終爲方塊兒的字形所束縛而停滯了。 現在硏究文字的人。往往把各種文字分爲兩系：（一）由形體而推衍孳乳的，叫做『衍形；』（二）由聲音而推衍孳乳的，叫做『衍聲。』他們把漢字歸入『衍形』的一系。我對於這種主張，根本不敢贊同。我以爲現在決沒有純粹衍形的文字，漢字也決不是純粹衍形的。說文解字序明明說『其後形聲相益，卽謂之字；』可見漢字本是從『形』『聲』兩方面推衍的！由『形』而『聲』的傾向，是極顯明而有力的。所以說漢字不是『拼音文字』則可，說漢字不是『衍聲文字』則不可。這種傾向，就是漢字的進化。 漢字中，如『棗』和『棘』『，古』和『叶』『，忠』和『忡，』『召』和『叨，』『怠』和『怡』……形體構造是同的，因爲讀音不同，意義也就不同了。又如包胞袍泡苞匏，抱………等字，從『ㄅ』聲的，都有『包裹』的意義；霧晦暮迷謬渺，冥……等字，古音在『明』母的——因古無輕唇音，故霧晦亦爲『明』母字——都有『蒙昧』的意義：這是因爲聲音相近，意義也就相似了。所以就字義說，漢字是衍聲的。 容貌古作『頌，』後來音變爲『ㄩㄥ，』就用訓『盛』的『容』字了；濟水古作『歬，』後來音變爲『ㄗ一，』就用水名的『濟』字了。莊子齊物論：『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夫』字用在句末，表示商度；後來音變了，就用『啵，』『罷，』『吧』等字。白居易詩：『晚來天欲雪，能飮一杯無？』歐陽修詞：『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無』字用在句末，表示問詢；後來音變了，就用『麽，』『嗎』等字。所以就用字說，漢字也是衍聲的。 爾雅郭注說布穀本因鳴聲得名；而方言的擊穀，結誥，說文解字的鴶鵴，秸□，本草拾遺的撥穀，郭公，六書故的勃姑，步姑……都是布穀的異名，都是從聲音轉變而推衍出來的。其他如促織，趨織，趨趨，蟋蟀…… 見爾雅注疏 蜘蛛，鼅鼄，蝳蜍，蠾蝓……言見方蜎，孑孓，蜎蠉 見爾雅， 厥昭 見列子天瑞 ……都是一樣的由聲音的轉變而演繹的。所以就物名說，漢字也是衍聲的。 漢文中有用兩字合成的複詞，用作副詞或靜詞的，往往是雙聲 如丁東，伶俐，乒乓…… 或曡韻； 如徘徊，倉皇，零丁…… 而且這類的詞，可以由聲音推衍出許多樣子來。如相羊 見離騷， 彷徉 見史記吳王濞傳， 常羊 見漢 書志禮，樂 徜徉 見韓愈送李愿歸盤谷序 ……彷彿 見傅毅舞賦， 仿佛， 見揚雄甘泉賦， 方弗，放弗，放□，㑂佛，怳歘 並見甘泉賦注 ……。這也是漢字衍聲的例證。漢文中的代詞，往往是本無其字的假借字。例如：『他』字，本作『佗，』 史記周本紀的莊王佗，春秋世族譜作『他』，可證。 是『負何』的意思；『你』字是從『尔』字來的，而『尔』的本義是『詞之必然，』『尔』字又從『爾』字來的，而『爾』字就是『㸚』字，本義是『窗□之交文』；朱聲說駿『我』字當以『傾頓』爲本訓，故古文从勿古□文戈聲。吾同云，師錢玄其他代詞，都是如此。而且漢文代詞很多，都是從聲音轉變而來的。這又是漢字衍聲的例證。 漢文的介詞，助詞，接續詞……，昔人叫做『虛字』的，也大都是無本字的假借字，而且可以互相通借的。例如『而』字，本義是『頰毛，』多用作接續詞；又可以假借爲『如』 孟子『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 爲『乃』 禮記祭義『無敬齊之色而忘本也』， 爲『以』 荀子成相『剄而獨鹿』， 爲『與』論語 『不有祝佗之侫而有宋朝之美』 爲『爾』 論語『巳而巳而』 其他如『然』，『於』，『焉』，『與』……等字，都是如此。只須打開經傳釋詞一看，就可知道這類字的以音近通借，眞是百變不窮了。這又是漢字衍聲的例證。 古人用字，語緩則一字可以增加爲數字，語急則二字可以合爲一字。如左傳襄二十六年：『繕完葺牆，以待賓客。』戰國策齊策：『今吾有區區之薛，而不拊愛子其民。』『繕完葺，』『拊愛子，』意思都是重複的，都是『慢聲』的例。隱元年公羊傳以『如』爲『不如，』莊二十三年左傳以『敢』爲『不敢，』都是因語急而省去一『不』字，都是『急聲』的例。至如『不可』爲『叵，』『何不』爲『盍』，『之於』爲『諸』……，『不律』爲『筆，』『僻倪』爲『陴，』『明旌』爲『銘』……，寺人勃鞮卽寺人披，單于頭曼卽單于䜌……，沈适所謂『合二聲以爲一字』的，竟是用反切拼音了。這又是漢字衍聲的例證。 就據上面所舉的例證看來，我說漢字的進化由衍形傾向衍聲，想不至於空談無據吧！試再就六書來說。『象形』是具體的客觀的描繪，『指事』是抽象的意匠的描繪，雖有摹寫實物和想像虛象的不同，但都是圖畫時代的文字。『會意』是由主觀者會合二個以上的形體去表示他對那表德的抽象名詞的界說，已進至標意時期了。『形聲』雖有表形義的部分，已兼顧到聲音。『轉注』則音以時間——古今音——或空間——方音——的關係而稍變，就另造一字， 如考老，聲變而韻不變逆迎，韻變而聲不變。 ；字的孳乳寖多，全由聲音了。『假借』則以不造字爲造字。無論是假借的，通借的，全是聲音的關係，和形體無涉。這不是竭力地想擺脫字形的束縛，向標音的時期猛進嗎？——可是，字形的束縛終不能擺脫，漢字終只是『衍聲』而非『拼音，』進化終是停滯於中途！爲什麽文字的進化定要趨向於衍聲這方面去呢？因爲人類原是先有語言，後有文字，文字原是聲音的記號。陳澧東塾讀書記說：『天下事物之象，人自見之，則心有意；意欲達之，則口有聲。……聲不能傳於異地，留於異時，於是乎書之爲文字。文字者，所以爲意與聲之迹也。』王筠說文釋例轉注篇說：『……故其始也，呼爲天地卽，造「天地」字以寄其聲，呼爲「人物，」卽造人物字以寄其聲；故聲者，造字之本也。』聲旣爲造字之本，又爲用字之方，用語，郝敬則文字的推衍，自然不得不從聲音這方面發展；文字的進化，自然不得不向衍聲這方面演進。所以我們硏究文字之學，須從聲韻上去下功夫，才能尋出一個端緖來。 一九二三，一二，四，於杭州。 篇名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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