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其他的寒山是个诗僧，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写诗的和尚。在中国诗歌史上，有很多会写诗的和尚，比如僧皎然、释志南；在中国书法史上，有许多会写书法的和尚，比如智永、怀素；在中国绘画史上，有许多会绘画的和尚，比如贯休、巨然、惠崇；同理当然，在本职工作做僧人上，产生会念经的和尚也有更多，比如唐玄奘。 看上去，和尚这个职业还不错（至少现在要求学历挺高的），比如谢灵运的后世孙皎然大师，不仅佛学造诣高，文学和茶学上的学问也颇闻名于当世。其诗作隐隐有其祖遗风：“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到山中去，归来每日斜。”很飘逸的模样，有高僧风流迹象。 事实上，和尚大师们各个都是多才多艺的，比如会绘画的贯休，不仅画画的好，而且作诗也是大气磅礴的：“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献钱尚父》） 大师们是不是都过得比较潇洒，那是肯定的，寺庙有产业，可保衣食无忧；来往无白丁，皆豪富文人，恍然一幅缥缈出尘图；偶尔还可面圣，高谈阔论不足休，“不问苍生问鬼神”，哪管人间有疾苦，且言何不饱食肉。 当然，凡事总有个例外，千碗米中还会出来一颗砂，何况人间红尘聚万象，偶尔超凡脱尘处，听闻总比见闻强，于是有了今天这个要谈论的寒山。 二、寒山的其实有不少和尚的诗句出名，本人的名气反而是比不上的，比如志南。如果问你，志南是谁，你一定会摇头回答不知道。可是，当听闻念出“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你便会“哦……原来是他啊！”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首次听闻志南，是上学时候通过朱自清的散文《春》，里面引用了“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句，下面注释说是僧志南写的。其时，也只是一个恍惚便罢了。如果有其他，也只是疑问怎么会有姓僧的古怪姓氏。 有关寒山的著作应该有不少，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流传下来的，除了其三百多首诗歌是实打实的，对于他的出生来历都是很模糊的。至于为何遁入空门，生死皆是传说。不过，他隐居且贫困，应该是肯定的。也就是说，寒山的生活与其他高僧（比如皎然贯休惠崇等等）是大不相同的，他过的十分寒酸凄苦。原因不明，暂不讨论。 与寒山有关的最出名的逸闻，大约便是和另一个和尚拾得，据说他俩是好友。有人侮辱了寒山，于是他便跑去对拾得言说。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回：“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对这个逸闻持怀疑态度，总觉得不十分符合寒山的形象，更主要是与他的修持观完全不相符。因为前面也说过，寒山是属于苦修僧派别的，不崇尚享受，口腹之欲与之无关，但求一饱皆可。他“桦皮作帽，破衣木屐”，常将寺院残余饭菜用竹筒盛装，背回寒石山中维持生活。由此可见，说他遭到人辱骂，便跑去像拾得诉苦，自然就有些自相矛盾了。他连个人形象都不注意了，还会在乎他人的辱骂？ 还有一个趣事，也与寒山拾得两人有关。竟然说寒山和拾得原来是一个地方的，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由于拾得将要娶那个姑娘，寒山就当和尚去了，拾得知道原因后，也放弃娶那个姑娘，赶赴到寒山那里也出家当和尚了。并且还说，寒山见到拾得到来，喜笑颜开，搞得我都以为俩家伙有基情。反正，我对“后人”强加于“前人”身上的那些不人道的传说故事，逸闻趣事，是很反感的。这些“后人”打着为“前人”立传树名的“口号”，却搞一些违反伦理道德的行为。比如，此趣事中的寒山和拾得，他两人到是“高尚”了，可是却置那个姑娘于何地？这完全就不是“高僧”所为，而是“小人”作为，让人不齿。 所以，从现在流传的诸多“传说故事”来看，有很多“孝子孝孙”其实是非常不肖的。 三、他的诗
用事实说话，不去深究背后流传的那些逸闻，其实上面这首诗，到是挺忠实于寒山的自况。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首联山之道，从其字面意思上来解：通往寒山的道路格外幽远而昏暗，旁边的山涧，如果伸头望下去，显得深邃而冷寂，没有坚定意志和胆量，到是会觉得有点儿蛮吓人。“杳杳”意为昏暗、幽远、渺茫、隐约。《楚辞·九章·怀沙》：“眴兮杳杳，孔静幽默。”《楚辞·九章·哀郢》：“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此处用来形容“寒山道”，不仅要扣字面，而且更要理解其背后的含义。在此，所指的“寒山道”，明面上是山间道路，其实指寒山在思想上追求的那个“大道”。“落落”意为零落，形容孤独不合群。左思《咏史》云：“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应该是诗人内感凄清的真实反映。大抵可以如此理解，方可明白本诗所有的景观描写，其实都是指向诗人的内心，是其饱满的信念和坚守的决心，逐渐外显化的具象叙述。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次联写道之寂，开始详细描写“寒山道”周边的景观：行走小道之上，耳闻阵阵“啾啾”鸟鸣声，更加衬托出周围的寂静，四下望去，渺无人迹，这正是所谓“山间鸟道”的逼真写照。以鸟之啁啾显山道之寂，以山道之寂来喻诗人内心追求大道之时的那份孤寂感，更显无人可陪和缺乏志同道合者的寡淡景象。所谓“曲高和寡”便是如此吧。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三联写山之候，风有声，淅淅沥沥，一阵又一阵，不断地扑打在诗人的面孔上；雪有形，纷纷扬扬，一场又一场，连绵地洒落在诗人的身体上。风是冷风，雪是冰雪，环境之艰苦非同一般，不是心怀大气象的人物，又如何可以忍受这种痛苦？气候越恶劣，也愈发显示出诗人信念之坚定，决心之伟大。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尾联写人之叹，隐居于此，由于山林茂密，加上山中气候变化多端，累月都有可能看不到太阳；林稠物丰，植物长青，让人甚至无法区分知晓四季的明确变换。真正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朝朝”和“岁岁”都是指向时间的；“朝朝”言其短，“岁岁”道其长；此时长短都是相对的。在此，迭字妙用，极言时间的漫长，形容诗人追求大道之时的专注和不懈努力。 本诗除了注重传统手法寓情于景，借景抒情之外，更是妙用迭字技巧。“此古人修辞惯例……实则古人为诗，根据口语，口语中有迭字，则连用之，益见其轻松流利，此所以复而不厌。”（郭绍虞）古代虽然有不少用迭字的诗歌作品（如《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粧，纤纤出素手。”），但像寒山此诗通篇皆用迭字，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迭字的使用，固然是为了追求像排比对偶一般的形式美，也是为了增强作品的音乐韵律美，但更多地却是为了突出作品本身的内涵美。迭字就像单曲循环，回环往复，无端增强一种拉长伸缩感。在本诗中，迭字的合理使用，让其能结合各种景物地描绘，既突出现实环境的恶劣状况层出不穷，又可借此技巧表现出属于诗人“寒山道”的漫长，以及其中的不确定性，但亦因此强调了诗人对属于本身大道地不懈追求，不屈努力。如此以来，迭字连用不仅让作品看上去没有半分累赘感，反而“复而不厌，赜而不乱”，使诗句更加富于变化，很好地渲染气氛，借以烘托出诗人强烈地感情，做到形式和内容上的完美结合。 四、后来的寒山和其百年前的王梵志，都是“白话诗”的代言人。王梵志其诗过于重视惩恶劝善，寓嬉笑怒骂于琐事中，风趣诙谐，常常以俗语俚词入诗，虽浅显易懂，却流于媚俗，无法得到主流层的赏识。寒山诗以天台禅宗为主体思想，夹杂劝诫及自我体悟，描述世态人情和山水景物，虽续王梵志“白话诗”传承，却能独出机杼，成为白话僧诗到文人高雅禅诗之间的过渡性人物，从而流传至今。 通过研读寒山诗作，我们可以发现他具有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修养，大约正像某些学者考证那样假设他是隋王朝后裔，从小受过良好儒家教育，也因此有着相似的文人生活经历；等到他因不知名原因遁入空门，大概又接受了天台宗与禅宗的佛学思想与禅法；然而他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他并未有像诸多大师那样出世，而是更接近红尘俗世，所以又接触人间气息熏陶。如此繁复经历，造就他的思想其实是非常复杂的。正像某些学者所总结：“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似俗非俗，非俗亦俗。”这到是比较中肯的评价，亦因此让人可以从寒山诗作里体味出诸多趣味性。 时至今日，寒山，这个在历史中丢失了自己姓名的传奇人物，生前寂寂无名，身后却声誉日隆，甚至这种影响力逐渐地传到了国外。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嬉皮士运动中，他还被封为祖师爷。在日本，寒山诗集一版再版，并且吸引学者对其诗作进行研究、注释和翻译。在欧洲，寒山获得的影响甚至超过李白和杜甫。这一切，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值得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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