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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刘向军:另类学生余山

 三驾马车1966 2019-07-24

本文参加了【人生百味】有奖征文活动


刘向军

余山现在是宏力学校高中部的一名复读生,复读近两个月来,他已经不怎么显得另类了,因为他不能,也因为他不敢。

他不能是因为当初他在宏力读高中时是一个全免费学生,所谓全免费学生就是别的学生需要一年交三万元学费时,他是一分钱不交地读了三年高中,但他这个全免费学生在2016年高考中名落孙山,只考了400多分,所以,现在作为复读生的他没有什么资格再张扬他的另类了。

他不敢是因为他当初在宏力读高中时曾做出过不少另类的事,以致所有的老师一致坚决拒绝他再回到宏力来复读,而他的母亲哭哭啼啼地再三向我哀求——简直是跪求:余山死活是想来宏力复读,愿意按规定交三万元的复读费,复读班年级主任早就明言坚决不收余山,那让余山插入应届班复读也愿意;于是,我违反众意收下了余山,但同时约法三章:再有另类言论,再有另类举动,再有另类后果的话,立即自动退学,且三万元学费不能退还;所以,现在插班在应届理科班中复读的余山是不敢表现他的另类了。

什么是另类?

另类就是与众不同呗。

其实,高一年级时,余山还没怎么另类,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的前二三十名,班级前几名,班主任老师对他是呵护有加。高二年级前半学期,他也还没怎么另类,成绩略有下滑,但依然在优秀生之列。从高二年级下半学期开始,他的学习成绩开始大幅度下滑。当然,随着成绩下滑,他的另类言行也同步日益彰显。用他自己曾对我当面说的话就是:“我就是个另类!”

余山的另类行为颇多,比如,其他学生上早操,他就是从不上早操;老师要求大家上课认真听讲,他就是要趴在桌上一睡一年多,从来不抬头、不听课;老师要求大家写作业、交作业,他就是不写作业、更不交作业;老师精心组织的测试,他就是不参加;学校组织的大型考试,他干脆直接扬长回家去了。当然,余山也有上课、上自习不睡觉的时候,比如,他径自离开教室,在校园里以哲人的深思状踽踽独行,或独自在某个角落抱膝久坐。曾有一次晚上,我亲自和班主任发动班里数名男生满校园找他,甚至到校园外边的公园里去找他。

不过,对于余山来说,上面这些让任何一个班主任都头疼无比、恨得牙痒痒的另类行为实在不值一提,余山最让所有老师都头疼、担心的另类行为有三样:演讲、辩论、割腕。

余山的演讲当然是另类式演讲。

应届高中三年,尤其是他开始展示自己另类言行的后一年多,余山在班里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说“几乎没有”是因为他毕竟还有半个:一个性格温和的男生,平时逃脱不了时就不得不耐着性格听他高谈阔论。余山之所以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是因为他既看不上眼前所有的任课老师更看不上眼前所有的同学。但是,这不妨碍他演讲。

他时不时地在大家静静地上公共自习时,突然从课桌上爬起来,径直走到讲台上:“我要演讲!”于是,他在同学们最初是惊愕后来是吓一跳后的漠然中就开讲了。

余山的辩论当然是另类式辩论。

首先,他的辩论对象不是学生而是老师尤其是作为高中部校长的我;其次,他辩论的话题是关乎“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之类的哲学本源问题。对这类玄而又玄永无定解的话题,余山始终倾注了满腔的激情,他乐意找到你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地长时间辩论这些话题。面对他的思考和激情,我一度觉得我遇到了一个哲学家的苗子,我一度又担心我们的教育是否会毁掉了一个哲学天才。

很快,所有的同学都没人愿意听他演讲这些话题更没有学生愿意和他辩论这些话题了;所有的任课教师都明确的拒绝和他辩论这些话题且明确的表示要赶他离开办公室。

“人为什么人活着?这么枯燥地读高中、考大学有什么意义?最终还不是都要死掉的?奉献社会、创造价值有什么意义?最终还不是都要消失的?”余山后来找到了我,又提出了他的哲学辩题,他发现我才是他惟一最佳的辩论对象。

我自然不能像其他老师那样赶他走,并且我和余山一样也觉得这些问题很重大,我还力图说服他。然而,这是些原本无解的问题,我自然也不能说服他。结果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忍耐求学之苦,要么出家,要么自杀。”

余山想了想,叹息道:“好吧,也只有这三条路了,不过,我一条也不想选,我还是痛苦、烦恼!”

然而,求学的苦在余山看来也太不人道了。“你,应该是你们,什么为不允许高中生在学校谈恋爱?我声明,我保证不谈恋爱,但我反对这条规定!你,应该是你们,为什么不允许高中生带手机到学校?我声明,我保证不用手机玩游戏,我甚至可以保证我不带手机,但我反对这条规定!”余山愤愤不平地看着我说,“你们在制定这些规定时征求同学们的意见了吗?如果让我组织学生签名表决一下的话,我相信百分之百的同学和我一样反对你们的规定!你相信吗?!”

我想了想,叹息道:“好吧,即便全体学生百分之二百的反对这些规定,我们也还要这样规定,我也赞同这样规定!”

“嗯,好吧,这我就没办法了,”余山双手一摊,肩膀一耸,做了一个挺西化的动作,“你们有权力,你们可以专制,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性化管理!”

每次辩论,都要花去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后来,我也只好委婉地劝阻他:以后不再辩论这些话题了,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先保证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那时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我愿意和你再交流。

这些无解的辩论并非引发余山割腕的原因,余山割腕当然也是另类式割腕。

在高二结束即将升入高三年级时,因为高二下半学期他没有认真学习,他担心因为成绩下滑而交学费,给家里增添负担。事实上,后来他才知道学校是根据高二年级四次大考的综合成绩计算学费的,虽然他高二下学期的成绩下滑了,但综合起来他依然可以不交一分钱学费地读高三。但在那段担心交学费的日子里,一天上公共自习时,余山又走上了讲台,这次他不是演讲,而是挽起左袖,右手拿了一把日常的小刀当着学生的面在左腕上划了两下,流了血。学生吓晕了,班主任吓呆了,年级主任吓坏了。从此,“余山有自残行为”的结论让每个教师提起他来都不寒而栗。

2016年高考前三四个月,在大家的共同要求下,我们勒令余山回家自学,高考时可以返校考试。

2016年高考,一向被认为基础很好、天资很好的余山只考了很另类的400多分,他也很另类地干脆就没有报志愿。

余山看来是要悔过自新了,强烈地要求回母校复读,其它任何学校都不去。然而,谁都不同意接收有“自残行为”的他,好自作主张演讲的他,好奇思怪想辩论的他。

看着走投无路的余山和他可怜的母亲,我最终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余山复读的这两个月里,我一直牵挂着他,希望他顺利发展,担心他故态复萌。还好,他看来确实在压抑自己的另类。只有一次,我在询问相关老师时,却听老师抱怨:余山这学生就是不正常,当堂给老师提问题,这不是故意给老师难堪么!

昨天,我约余山谈了半小时,了解他这一段与老师、学生的关系,学习状况,思想状况。从学校各种规定的角度来看,余山这一段应该是表现不错的好学生了,学习成绩也在不断提高。

“唉,怎么说呢?”余山叹息道,“看来大家对我都有看法,我是不敢给老师提问题了。”

“学科问题当然可以问,”我说,“你只要别和同学、老师交流那些另类的问题就行。只要你谦虚地、真诚地请教问题,大家慢慢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的。”

“算了,学科上的问题我还是不敢问。”余山想了想说,“我现在和同学关系挺好,我可以请教成绩好的同学。”

“余山,你记住,生活中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得积极适应。”我说,“再专心奋斗几个月,当你把自己的成绩提高到580分、提高到600分的时候,你会发现,老师对你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当你学业或事业有成时,你才真正有发言权。”

“老师,谢谢你!我会努力的!”余山说。

送走这个另类学生后,我的心里又是快慰又是惆怅。

我还会继续关注余山,关注他走的路,也会继续给他提供引导和帮助。

在我们的教育机制下,余山别无选择,我也别无选择。

2016.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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