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头代表什么?尽管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绝大多数人都能看出危险的意味。 而骷髅头和交叉骨,正是急性毒性危险化学品的标志。 然而,因为文化背景不同,对危险标签的理解也是不同的。 在某些地区,骷髅头就起不到危险警示的作用。 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汞中毒事件,就源于对骷髅头的误解。 其实说起汞中毒,大家第一时间想到应该日本的水俣病。 而被写入教科书的水俣事件,也是最出名、性质最恶劣的公害事件之一。 但是论起规模来,日本水俣病还是不及发生于1971-1972年的伊拉克麦粒汞中毒事件。 成千上万的伊拉克人民,吃下了含汞的毒小麦。 官方数据显示,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有6530人被送往医院治疗,其中459人死亡。 然而,实际病例可比官方纪录数据还要骇人。 受限贫穷、医疗条件落后,许多病人都没有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据学者推测,实际病例和死亡人数至少是官方数据的10倍以上。 大约有1万人死亡,10万人的大脑受到严重的永久性损伤,远超日本水俣病受害者。 鉴于庞大的中毒人数以及整个中毒事件的爆发原因,只能匪夷所思用来形容。 汞中毒的伊拉克儿童 1972年12月21日,伊拉克基尔库克的医院就迎来了第一名病人。 之后,大量病人不断地涌进全国各地的医院。 他们都表现出了全身感觉异常、手足麻痹、共济失调以及视力、听力丧失等症状。 而伊拉克的医生们也很快意识到,这是一起集体汞中毒事件。 经过追查,这些病人都吃下了同一批由美国和墨西哥运往伊拉克的麦子。 平均每克麦子中都含有7.9微克的汞,有些样品含量更是高达到16微克每克。 但小麦和汞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汞中毒,早就不是一个什么新鲜话题了。 十八到十九世纪流行的“疯帽病”,就使得慢性汞中毒人尽皆知。 那时就有这么一句谚语“As mad as a hatter——疯如帽匠”。 用硝酸汞处理毛皮,能使软毛和皮子分离,使帽子变得溜光水滑。 但因为常年在封闭的工厂内劳作,蒸发出的汞蒸气也使工人纷纷病倒。 Lewis Carroll笔下的“疯帽子”,并非第一个疯掉的制帽匠 到了20世纪,汞亦未曾消停,中毒事件此起彼伏。 最著名的事件,自然是前面提到的日本水俣事件。 日本窒素(Chisso)肥料株式会社将含大量汞的工业废水排放到水俣湾。 临近城镇的居民纷纷遭殃,患上恐怖的水俣病。 汞元素经由海底的细菌转化,变成了剧毒的甲基汞,并经海洋食物链进入人体 在历史上,汞元素的用途早就渗透进了人类生活,如补牙、入药、油漆、洗涤、日光灯、电池、起爆剂等。 但这种毒物,稍有不慎就会威胁大众健康。 那么伊拉克的小麦,为什么会含有如此高浓度的汞? 原来这批小麦并非遭人投毒,反而是经过了甲基汞的消毒。 受真菌感染的小麦种子 许多种子在播种前,都需要经过杀菌剂的处理。 这是为了保护种子免受虫害和控制土壤中的真菌感染,提高成活率与产量。 早在公元前一世纪,就有人提出这种种子敷料法了,当时氯化汞就受到了广泛的使用。 到1915年前后,市场上就出现了第一批有机汞种子杀菌剂。 而其中,就数甲基汞最受欢迎,并得到最广泛认可和应用。 经过杀菌剂处理的种子一般需要做特殊涂色标记 汞毒性的猛烈程度,取决于其存在的形式,毒性由弱到强分别是金属汞、无机汞和有机汞。 这其中,有机汞要比无机汞的毒性要强得多。 甲基汞作为有机汞中最出名的一种,其对人体的危害也是最大的。 因为具有很强的脂溶性,它们能轻易透过细胞膜和通过血脑屏障。 当大量积蓄在脑组织中,就会引起严重的脑损。 甲基汞的立体结构模型 有机汞确实对人体有毒害作用。 不过,只用来处理用于播种的种子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但随着时代的变化,人类对风险与收益的考量也会发生倾斜和改变。 尽管甲基汞对种子的毒性很小,但鉴于其对人类与周围环境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威胁风险,欧美等国家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开始禁用甲基汞了。 然而,针对甲基汞杀菌剂的政策并非全球同步的。 相反,随着欧美等国家的纷纷弃用,甲基汞的价格反而暴跌,一跃成了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杀菌剂。 此外,这些经过甲基汞处理的种子亦可以出口到其他未禁用的国家和地区。 绿色革命是发达国家在第三世界国家开展的农业生产技术改革活动,图为“绿色革命之父”诺曼·博洛格 其实,自“绿色革命”以来,伊拉克就开始从北美进口种子了。 而在1969年,伊拉克经历了一场波及50万人的大干旱,收成大减。 当时的墨西哥,就培育出了有一种对气候变化适应能力极强的高产小麦。 而经历了一场大旱灾,伊拉克政府便决定改种这一新的小麦品种。 1971年8月,伊拉克就从北美进口了大批种子粮,其中包含73201吨为小麦种子和22262吨大麦种子。 如果不使用杀菌剂,谷物可能会在漫长且潮湿的海运过程中发霉。 而考虑到经济效益,甲基汞自然也成了杀菌剂的不二之选。 于是,这批带有剧毒的种子便在1971年的秋天到达了伊拉克。 其实,为了防止农民误食有毒种子,谷物袋上已经标明“不可食用”,并贴上了骷髅头和交叉骨的危险标签。 而袋子里面的小麦种子,也统统被喷上了粉红色的涂料作为额外的警示。 1971年秋天到达伊拉克的小麦种子,可见地面上散落着粉红色的小麦种子,而麻袋身上的“NO USARLA PARA ALIMENTO”是西班牙语“不可食用”的意思,麻袋的顶部还有骷髅和交叉骨的危险标志 到货之后,伊拉克政府便立即向各地农民免费发放了这批种子。 而农民也只需在收成之后如数返还种子即可。 农民们收到免费种子,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但悲剧的是,分发完种子后就已经错过最佳的播种期了。 很多农民家中的田地已经撒过种子,播种结束。 这批带毒的种子,就这样散落在伊拉克的每一个农村家庭里,隐患无穷。 1976年的伊拉克地图,图源:维基百科 一开始,政府就要求告知农民们这些种子是有毒的。 领种子前,还需农民签字或打指纹确认知情。 然而,因为批量巨大、发放匆忙以及经销商不负责任等各方面原因,这一要求并没有落实到位。 此外,麻袋上的警吿都是英语和西班牙写的,能看懂并理解的农民是屈指可数。 又因为文化背景不同,骷髅头和交叉骨的标签,在伊拉克人民眼里则根本无法起到危险警示的作用。 事实上,在全球范围内骷髅头和十字骨也并非一个完美的毒物标签。 在伊拉克毒小麦事件之前,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就曾因这一标志而让儿童们纷纷中毒。 当时,骷髅头与十字骨也成了棒球队匹兹堡海盗的标志,并出现在了许多产品的包装上。 匹兹堡海盗 所以,孩子也误以为骷髅头与交叉骨这一毒药标签与匹兹堡海盗有关。 再加上海盗文化的流行,这一标志也让人联想到了“冒险精神”。 而这种混乱,也直接导致了该地区的儿童中毒事件上升,急诊室的电话被家长打爆。 在这之后,才出现一个儿童专属的毒物标志“Mr.Yuk”,一个看着就令人觉得难受的绿色人脸。 骷髅头和十字骨对比“Mr.Yuk” 回到伊拉克毒小麦的问题上。 即便农民清楚这批麦子有毒,但因为各方面原因他们也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例如相当部分的农民误以为,这批种子的毒就是小麦表面的粉红色涂料。 然而这种涂料是很容易被水洗掉的,所以他们也以为只要颜料洗掉就能食用了。 另外,政府免费发放了新的麦种,这也让很多农村家庭开始担心旧小麦的价格会下跌。 于是,他们纷纷抛售手中的存粮,只依赖这批有毒谷种过冬。 更容易引起农民误会的,还属汞中毒长达16~38天的潜伏期。 在前十几天,中毒者身体并不会出现什么异样。 而这也给了农民们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见喂食了有毒麦粒的牲畜并没有立即发病,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批小麦是无毒的。 伊拉克人民最常食用的食物,便是小麦制成的面饼。 这也是此次集体中毒是事件里,最主要的汞摄入途径。 另外还有相当部分的种子,被当成饲料喂给了牲畜。 而当潜伏期过去,牲畜出现病症时,农民又会将带毒的牲畜送往屠宰场卖肉。 于是,汞元素又随着肉类回到人体,毒素不断累积。 当时一共有七万吨毒小麦种子,流落到全国范围,光想想就觉得恐怖。 案件很快集中爆发。 1月份更是病情的高峰期,每天被送往医院的患者就多达数百人。 伊拉克政府也在1月份发布了严厉的警告。 但政府并没有直接公开灾情,反而是极力地封锁消息,掩盖实情。 随后,伊拉克军队也开始向农民回收有毒小麦。如若发现交易或私自囤积有毒小麦种子者,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政府还下令禁止了所有当地生产的肉类交易,并禁止牲畜的屠宰。 但事情还没这么快结束。 确实,政府的严厉警告确实起作用了,农民们终于意识到这批谷物的恐怖毒性。 然而,这也造成了民众的恐慌。 相当部分农民并没有按要求上交麦粒,反而是直接倾泻入周围水域。 其中,受污染最严重的则为底格里斯河,剧毒的甲基汞又多了一条进入人体的途径。 于是,政府也不得不多发布一项禁令,连当地的鱼类也一度被禁售了。 底格里斯-幼发拉底河流域地图 经历了3个多月混乱,3月27日以后就不再有中毒患者被送进医院了。 最后,官方统计到的汞中毒患者共6530名,其中459人在医院内受尽折磨后死亡。 当然,这仅仅是官方统计数据罢了,当时还有很多中毒者并没有被送进医院治疗。 此外,中东地区有一个习俗就是家人临终必须是在家中,这部分数据就未纳入死亡统计。 所以说,这次集体汞中毒事件的规模绝对是被低估了。 在受灾严重的地区,患病率就达28%,死亡率为21%。 而一些伊拉克学者认为,实际病例与死亡人数至少是官方数据的10倍以上,大概有10万人有严重的永久性脑损伤。 这在当时也成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汞中毒事件,引起了全球的广泛关注。 吸取教训,伊拉克的毒麦粒汞中毒事件其实也成了影响毒理学发展的节点。 例如这次灾难就提供了许多汞中毒的样本,人类对汞的毒理学也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次事件加速了弃用甲基汞种子杀菌剂,并规范危险标示的使用。 事情发生后,联合国粮农组织和世界卫生组织就建议,经有毒化学品处理过的种子必须用当地语言标识毒性。 与此同时,危险标签也应符合当地文化,保证当地居民理解并起到警示作用。 *参考资料 1971 Iraq poison grain disaster.WikipediaSkull and crossbones (symbol).WikipediaIraq Mercury Poisoning – August 1971.devastatingdisasters.comERIN MCCARTHY.Mr. Yuk: The History of Poison’s Most Iconic Symbol.mentalfloss.2014.03.19Bakir F, Damluji SF, Amin-Zaki L, et al.'Methylmercury poisoning in Iraq.Science.1973(4096):230-41 STAFFAN B.SKERFVING&J.F.COPPLESTONE.Poisoning caused by the consumption of organomercury-dressed seed in Iraq.BULL. WORLD HEALTH ORGAN.1976(54):101-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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