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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有书气自华,读南怀瑾《论语别裁》

 昵称32353910 2019-07-28

1.孔子的换心术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个问题,涉及政治思想,也叫政治领导术。

鲁定公问领导的方法,孔子答复领导的道德,其实是在驳鲁定公。孔子认为用方法-手段是错误的,所谓领导应该是以'德'服人。“君使臣,臣事君'两句话中的“使'字。我们知道鲁定公是个诸候,以一个“王者“之尊问孔子,孔子当然也尊重他。鲁定公问,假使一个帝王领导人,该怎样去指挥下面的干部?一个忠贞的干部,对于领导人,又应该用什么方法理事及自处?孔子则用两句话,解答了鲁定公这两个对立的问题:“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中国文化讲孝道,但孝道也是相对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母付出了爱心的教养,才有子女孝道的反哺,两者是对立的。忠也是一样,如孔子所言,上面对下面以礼,礼敬也是爱的一种形态,等于父母爱子女的爱心。这种礼义德业的流行,道德的风行,则下面对上面自然就敬而忠了。所以这种君臣的上下关系是建立在道德上,不是建立在手段上。

老子说“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有些人看了老子的两句话,认为对于忠孝的观念,老子和孔子是持相反意见的。其实不然,只是表达的方法不同而已。老子是说一个不和的问题家庭中,有几个孩子,其中一个最乖的,于是人们便说这个儿子才是孝子,拼命地标榜他,而忘记了基本上“家庭不和'这个问题。一个家庭如果不出问题,个个都是孝子,何必特别标榜一个?所以要六亲不和的时候,才看得出孩子的孝和父母的慈。

至于“国家昏乱有忠臣'也是同样的道理。文天祥在宋朝亡国了,才表现出他的忠贞,假使宋代不到亡国的时候,就看不出文天祥对国家有如此忠贞,虽然文仍是中心耿耿,但是没有成仁的机会。因此我们对历史,对国家,并不希望常常有文天祥那样的情形出现,而希望国家长治久安。

所以用白话来说老子这两句话,加上一个“才”字,成为“六亲不和才有孝子,国家昏乱才有忠臣',那么就可以知道老子并不是反对忠、孝了。

孔子答复鲁定公的话中,意思是说,你不要谈领导术,一个领导人要求部下能尽忠,首先从自己衷心体谅部下的礼敬做起。礼包括很多,如仁慈、爱护等等,这也就是说上面对下面的如果尽心,那么下面对上面也自然忠心。俗语说人心都是肉做的,一交换,这忠心就换出来了。

现在要研究《论语》,为什么把这段话放在这里?此乃《春秋》笔法的“微言大义',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整个社会上下一片混乱,乱到持德者寡,用术者多,所以孔子提倡仁,提倡孝,提倡道德,因为大家都用手段。

2.追的哲学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刚才谈政治,现在又谈《诗》;上面和鲁定公谈的是政治风气,也包括了社会风气。站在文化的“礼”的立场来讲,政治、社会风气是由文化而来的;谈到文化,就提到孔子所重视的《诗经》。《诗经》是代表各地社会风气的自然演变,《诗经》的第一篇,就是男女相爱。讲到《诗经》的男女相爱,有句话要注意的,孔子在《礼记》中提到人生的研究:“饮食男安,人之大欲存焉。'我们曾经说过,一般人引用的“食色性也'这句话不是孔子说的,是与孟子同时代的告子说的,两人的话相近,但观念完全不同。男女饮食不是“性'也,不是人先天形而上的本性,是人后天的基本欲望。一个人需要吃饭,生下来要吃奶,长大了就需要两性的关系,因此人类文化就从这里出发。

说到这里,我们就联想到,影响这个时代观念的两种思想,一个是马克思的资本论,影响了这个时代;另一个也是近代西方文化的重心,弗洛伊德的性心理观,认为人类一切心埋活动都由男女性欲的冲动而来,这一思想对现代文化影响也很大。弗洛伊德原来是个医生,后来成为一个大心理学家。比如西方的存在主义,也是几个医生闹出来的,有人依据弗洛伊德的性心理观点来看历史文化。认为历史上的英雄创业,就是一种性冲动,乃至说希特勒是性变态心理。我们现代思想界受这种说法影响的也很多,乃至把旧的历史写成的小说,多半都加上这种观念。甚至许多戏剧、电影故事,总要插上一些性一一医学上的性;而文学上改用一个好听的名词-爱,等于一个人穿上外衣、结上领带,好看一点,也礼貌一点而已。在中国古老的文化中,孔子也早已提出了,《诗经》第一篇选了《关雎》,根据“饮食男女'的基本要求,指出人生的伦理是由男女相爱而成为夫妇开始的,所谓君臣、父子、兄弟、朋友,所有社会一切的发展都由性的问题开始。

西方与东方宗教家都认为性是罪恶,哲学家则逃避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看孔子,他可以说是哲学家、宗教家,又是教育家,集中国文化之大成。孔子认为“关关雎鸠'男女之间的爱,老实讲也有“性非罪'的意思在其中。性的本身不是罪恶,性本身的冲动是天然的,理智虽教性不要冲动,结果生命有这个动力冲动了。不过性的行为如果不作理智的处理,这个行为就构成了罪恶。

孔子就是这个观念,告诉我们说,关雎乐而不淫。大家要注意这个淫字,现代都看成狭义的,古文中的“淫”字,有时候是广义的解释:淫者,过也,就是过度了。比如说我们原定讲两个小时的话,如果讲了两个半,把人家累死了,古文种就可以写道“淫也”;又如雨下多了,就是“淫雨”。所以关雎乐而不淫,就是不过分。中国人素来对于性、情、爱的处理有一个原则的,就是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现代观念就是心理的、生理的感情冲动,要在行为上止于礼。

但《关雎》这篇诗中,也有哀怨。虽然只有几个字,假使用现代文学来描写,就够露骨的了。它最后说:“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个求,就是现在白话文的追呀!追不到的时候睡不着呀!睡不着还在床上翻来复去打滚!可见这中间还有哀怨,尽管哀怨,并不到伤感、悲观的程度。道理就是说一个人情感的处理适中,合乎中道。

现在我们的文化,能不能做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呢?我们读了孔子这一段话以后,对于目前社会上的文化思想,必须深切地反省。所以孔子在答复鲁定公问政之后,随即谈到诗的问题,就是表示修身要具备“诗'的感情,从政更要把握“诗'的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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