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远去的“东方红”大轮

 陆安桥1871 2019-07-28

近日翻阅一本旧地图册,看到夹着几张剪裁的《长江客轮时刻表》,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沿江一些地方做工,往返乘坐“东方红”大轮的情景。

我坐的“东方红”号大轮上至汉口、下至上海,主要到池州、铜陵、芜湖、九江、武汉以及彭泽、大通等地。当时,沿江的交通是轮船。从1968年起,我到沿江那些地方都是先坐汽车到安庆,再坐大轮的。挑个行李在大轮码头售票大厅买票,希望有下午或晚上的大轮,如果是次日开船的票,必在安庆的背街小巷找个住宿费便宜的旅社。

长江客运有汉申线、汉宁线、汉渝线等。汉申线是汉口至上海,有正快班之分,快班只停靠汉口、九江、安庆、芜湖、南京、南通、上海。汉宁线是汉口至南京,汉渝线是汉口至重庆。客轮的航行时间例如:汉申线下水正班安庆2:15开,次日11点到上海,近33个小时。快班安庆11:25开,次日14:30到上海,27个小时。上水正班,上海14点开,第三天9:40到安庆,43个小时40分钟。快班上海18:30开,第三天7:50到安庆,37个小时20分钟。我每次坐大轮从安庆到池州大约2个多小时,返回3个小时;到铜陵大约5个半小时,返回7个小时。

大轮停靠码头上下客,每次40-50分钟不等。下水大轮停靠要掉头,头向上水易稳定,然后行驶再掉头。安庆码头还有小轮码头,摆渡至大渡口码头、货运码头,以几号几号称别。小轮客运为短途,例如,有安庆至九江,沿途停靠沟口、香口、华阳、马垱、彭泽……小轮我坐得少,那么多年,我在工程队小组当会计,往返家乡,在“东方红”大轮上的日子真不少。

1969年,我坐汽车到安庆,买了到池州的大轮票,在6号码头等候。一声长鸣,“东方红8号”大轮到了,远远地望着江中即将停泊的大轮,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幢特大的高楼。船身百米长,水上有四层,听说水下还有两层,高大雄伟,威风凛凛;船尾飘扬着五星红旗,鲜艳夺目。

我挑着行李,手持船票,在码头工作人员指挥下,排队剪票,经过闸子口,走进大轮船。我买的是四等仓,船员将我的船票换成某层某号的卧室牌。四等仓是面对面两排四个床铺,铁架子床,两层,共十六个床铺。两边是门,门外是走道。我将行李安置好,摸摸墙壁,是白磁漆刷的,光玉玉(滑滑)的。躺在红字标着“东方红8号”白色柔软的被子上,非常舒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居住环境,惬意极了!同行的老乡在大轮各处看它的设施,抚摸墙、门。突然一个妇女从一个门里面走出来,他看看门上写着“女厕所”,惊讶不已,说大轮上厕所比我们家堂屋还好,多漂亮啊!

每次坐大轮,我总是买价格适中而舒适的四等仓。如果买不到四等仓票,则选择坐五等,那里是大房间,床铺一排排,三层。还有五等仓之外的价格十分便宜的散席票,是大轮水下最底层,大空间,不甚明亮,通风不畅,几十人、几百人各自随意在铁板地下铺一个席子。我曾经没买到四等仓票买了三等仓票,票价贵一些,室内环境宽松一些。大轮上还有二等仓,是供处、局、厅级以上干部或工程师或外宾之类人坐的。一等仓供国家领导干部坐的,普通旅客是买不到此等船票的。一等仓位在哪?室内怎样?我也没见过。

大轮上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开水间、洗漱间、厕所、浴室、医疗室、阅览室、餐厅、小卖部、邮电所……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我每次都要到浴室洗浴一番,心想:可能大干部和发达国家的人有此等享受吧。在小卖部里,我每次坐大轮回家都要买市面上买不到的上海产“飞马”、“大前门”牌香烟,还有芜湖产的“东海”牌香烟,它比市面上统一价格每包少1分钱。一次坐大轮,一位家乡大姐委托我在铜陵下大轮后为她发一封给她在上海的部队干部丈夫(以后转业到桐城糖酒烟业专卖公司工作的叶业胜)接站的电报。我上岸后,立即到邮电局办理,他们告诉我,大轮上有啊,可以发电报啊。我最喜爱在大轮餐厅里用餐。餐厅每层都有,在大轮后面。餐厅三面都是玻璃门窗,小桌子、木凳子摆放整齐。饭菜物美价廉,早餐是粥、馒头、包子,菜是榨菜、腌萝卜条;中午、晚上是干饭,有多种菜肴。

在“东方红”客轮里,即便坐在床上,也能看到两岸的风光。我每次都要在宽阔的走廊上,倚扶船舷,让江风扑面,看岸上村庄、树林、山峦、河道、农人、牧童,以及渔船下网、鱼鹰捕鱼,大帆船鼓满风帆摇桨前行,让我眼花缭乱。江面上大大小小船只穿梭来往,小帆船、葫芦瓢小木船都远远靠边,避开大轮过后那很深的一道水槽漩涡。有一次,我突然看见江中一排黑影穿梭于浪中,一拱一拱的,有七八条,只能看到它跃出水面的一点背脊。我们大叫:江猪(江豚)、江猪!它们一会儿便不见了。几位老人告诉我:江猪是江神,发怒能顶翻大船,小船的船拐子(船夫)每年要向它敬香叩拜,如此等等。有人指着我们小声说,这一班人是“山巴佬”、“山猴子”。夜晚,大轮上灯火通明,看见从我们身边而过的客轮上灯火倒映在江水里,与雾气混为一体,像神话中的凌霄宝殿一般。

我生长在山区,自小没见过船,只是六十年代中期,听大哥说大轮的模样,他接送郑州的大伯,都要从郑州坐火车到武汉,再坐大轮到安庆,坐汽车回桐城大关。1968年,我19岁,随大关建筑工程队到黄湖搞副业,挑湖泥上圩埂。三十多人站在小卡斯汽车上,到了月形山,车子不能前进了,安庆城里(文革派性)在武斗。我们只能挑着行李、劳动工具步行到安庆西门,在江边包了一艘大帆船。上水行船很慢,只行了二十多里,船就抛锚休息了。船上煮好了干饭,菜是腊肉烧豆腐,很香。第一次出门务工,有点想家,但在都是门口熟人的谈笑中,还是坐着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天未亮,船起锚撑竿离开了这个小港湾。上水又戗风,船夫索性拉纤而行,虽是正月十几的寒冷天气,只见船夫在岸边穿单衣、草鞋,低头弯腰背索负力而行。江边有沙滩、树林、山丘、小河,他们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杨林闸。我在小组当会计,也要和人们一道出工挑烂泥,晚上就睡泥地乱石稻草的被子上,十分艰苦。几月后,本街邻居鲍观甫、施松柏在石工队调到贵池做工,临行前,我的泪水哗哗而出……

1989年正月,我和妻子带小女、儿子到南京探亲(妻表叔江运发),来回都是从安庆做“东方红”大轮。妻子说,大轮上要住家多好啊。1987年,村邻倪四姐(现在我的续弦)去江西婺源四哥家探亲,从安庆做大轮到九江,饶了一个大弯子再坐汽车到达目的地。如今她常说,大轮真好!1991年发大水,铁路被冲坏,火车停运,我四次到上海来回都只能坐大轮。我坐最后一次“东方红”大轮是1992年8月,我和家乡一班建筑工从武汉到安庆,在汉口上大轮后,天已黑了。大轮开出后不久,电闪雷鸣,斜风扫雨。我站在船边,有点惊怕,而大轮平稳前行,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如今,长江里航行的“东方红”大客轮不见了,水上客运被高速公路汽车、铁路上的动车所取代。而我一想到长江,就想到“东方红”客轮,就开始做梦……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