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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道之间

 昵称BbprGMTQ 2019-07-29

曾听人说过,一个人成功与否,在于身后有多少人参加他的葬礼。这个标准令人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这种貌似深刻的箴言,似乎看透了高朋满座风光无限的虚名,但骨子里却是对万人景仰的无限认同。这一箴言,要的是真“关系”,而不是暂时的利益结盟。说到底,追求的还是朋党关系,只不过他要的更多,他要的是更加牢固的关系。只是那些默默无闻者呢?那些孤独的理想主义者呢?他们难道都白活了吗?他们难道就没有价值吗?

有关系就有朋党,有朋党就有依附、包庇。朋党最令人诟病的是缺乏客观,没有底线,凡事只以朋党的利益为准绳,不谈公正,没有良知。倒是曾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朋党正名,宋朝文坛领袖欧阳修洋洋洒洒一篇《朋党论》,声称朋党无谓好坏,小人结党是坏,君子结党是好。但是欧阳修文章的文学价值甚高,但其《朋党论》却并未能给朋党正名。倒是体现了宋朝的政治宽松,同样一篇文章,若是呈给乾隆皇帝,恐怕得掉脑袋。

毛姆说过:“要使世界成为一个尚可容忍的生活场所,首先得承认人类的自私是不可避免的。”中国儒家以成“圣”为最高理想,为“圣”者,心无杂念,为国为民,既为楷模又为人王,如此方为大同。但其中的矛盾是,私心确是人之天然本性,于是结党不绝,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打击异己。在中国文化中,朋党从来就是下作,于是在古代某些时期,不容于世间的独立之人格者往往选择另外一种生活,那就是归隐。

中国古代士大夫随着年龄增长多半有个“由儒至道”的趋势。最初,年轻的士人多半怀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步入仕途,或为济世救民,或为功名利禄,立志一展宏图。但久而久之,俗世偏见的艰难,官场倾轧的艰险,独立人格的痛苦,信仰认知的疑惑,将这年轻的火气消耗殆尽。每日家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平静的心态逐渐愤世嫉俗或者玩世不恭起来,最后走向逍遥世外,不问世事,在山林泉石之间去寻求心灵的安慰和精神的寄托。

苏轼一生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一篇《上神宗皇帝书》洋洋洒洒,分析时事,针砭时政,一腔热血,不管不顾。然突如其来的“乌台诗案”,让苏轼身陷囹圄,最后虽然大难不死,但心绪大变,佛教、道家逐渐成了苏轼宽慰心灵的渠道。饶是苏轼心胸宽广、生性乐观,虽未变成和尚、道士或者隐士,但也已经锋芒不再了。

另一位以“桃花源记”著称的陶渊明则是另一个极端,陶渊明以高风亮节称道,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气节。陶渊明似是孤傲清高之人,寡言少语、厌恶虚荣,十三年间数次辞官,直至在彭泽县令位置上,决然而辞,彻底与官场和俗世决裂,完全过起了山林田园、乡野农村的隐居生活,而后得其所然,成大家之言。

清朝袁枚又是另外一种,袁枚为官政治勤政曾颇有声望,但仕途不顺,无意吏禄。而后潜心经营“随园”,以《随园食单》《随园诗话》《子不语》等知名。袁枚与他人不同者在于自由随意,放荡不羁,甚至声色犬马,谈中国历史上的“吃”,是绕不过《随园食单》的。袁枚终其一生,以游山玩水,好食,好色著称,他的《子不语》甚至公然赞扬龙阳之好。袁枚有句名言是:“好色无关人品”。

西晋张翰是第四种情况。据《世说新语·识鉴》记载,张翰有一天见秋风起,想到故乡吴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于是当场命车驾上路,不辞而弃官还乡。因为张翰是私自离职,所以被开除了公职。张翰却不以为意,率意而为,不愿为名利束缚自己,有人问他说,“您可以一时生活很快乐,难道你没想过百年之后的名声怎样吗?”张翰回答说:“给我百年之后的名声还不如现在给我一杯酒。”人们认为他的旷达很难得。

以上四人,苏轼心高气傲但一生坎坷,不欲隐而不得,只能以苦为乐,以佛道为心之所系。陶渊明时时不忘归隐田园,犹豫再三,终得其所。袁枚却是理直气壮将声色享受作为一生追求。而张翰则审时度势,毅然归隐,落得平安一生。四人的共同之处正在于独立之人格,自我之追求。虽堕入尘世,但终一意随心而过,实为难得。

加缪说过,我很想知道是否可以随我所知而生活,而且仅仅凭我所知。他用《局外人》告诉大家,欲做自己之难。但是尽管理性永存,但文明的动力仍然是各种感情,就像尊严、自我牺牲和爱。一切普遍的理性信念其实都是虚构,它的生存条件是不能受到审查与讨论。正因为如此,人的灵魂生活比外在的肉身生活和社会生活更加本质,每个人的人生质量首先取决于他的灵魂生活的质量。但是在内在的精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是不为他人所知的。而人拥有精神和灵魂的表现,又正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精神追求和精神享受。这样的一些人恰恰是觉醒的人,他们不是对世界毫无感应的麻木者,也不是假装快乐的失败者,而是有目的地去做事,而且对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充满信心的人。他们,才是真正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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