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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牛棚”里的地瓜米饭香

 海风mdf7604 2019-07-30

本文参加了【人生百味】有奖征文活动

人间有味,酸甜苦辣,尤其是那美好和悲伤间杂的时光,更让人难以忘怀。诉说,既是对温馨的追忆,也是对悲伤的追祭。

山东的一个小乡村。

几间低矮的茅草屋,黯然如静默的老人,承载了七八十年的风风雨雨。木板钉成的院门已破败不堪,院落空洞、零乱,是望向天空的眼,孤寂又茫然。这里被称为小村里的“牛棚”,也是我姥爷和姥娘生活过的地方。

姥爷、姥娘已故去。姥娘去世的时候很平静,没有痛苦,只是遗忘了那习惯性的慈祥的笑,脸上苍桑但神色安宁,最后的时刻她向上指了指,咕哝着:“上边有人叫我。”不多时,眼神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神采。

她慈祥的笑一如自然地生长在她的脸上,回忆起她的笑容,就回忆起她经常做的地瓜米饭,那特有的香甜一直充斥着味蕾,回荡在脑海,勾起许多的记忆――愉快的亦或悲伤的,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农药味掺杂在其中,不肯散去。

“你姥爷祖辈时不但没有地主老爷的狠毒,还特别善良,家里人吃什么,干活的长工和短工就吃什么,还经常和长工一起下地干活。一次,你姥爷家抓到个小偷,是个外地人,做生意折了本,没钱回家,你姥爷家不但放了他,还给了他些钱做路费。”很多人见到我经常讲一些姥爷家的故事。姥爷家待人和善,村民都记着,姥爷落难了,很多人就帮着把牛棚改造成了低矮的茅草屋,土坯、茅草、木板多由乡亲自发提供。

“没有乡里乡亲的帮衬,恐怕连个挡风的地也没有”。姥爷在世的时候,经常提起乡亲的好。

姥娘和姥爷的家世大体相似,他们曾经衣食无忧,又跌落至困苦磨难。但他们一生随和,无怨天尤人,无愤世嫉俗。

村民着急相求时,姥爷会扛着犁,牵着牛,无偿为他人犁地。“乡亲邻里的,谁还没有撒急的时候”。姥爷经常这样回应别人的感谢。

有人用农具时,招乎不打推门就拿走,姥爷姥娘一点也不生气,大舅偶尔发句牢骚,反倒会招至姥爷的批评:“也不想想我们挨难时别人是怎么帮咱的,再说不就用下农具吗,人家用完了就送回来了。”

“要是下回用直接拿就行了。”别人送还农具的时候,姥爷大声喊。

闲暇时,姥爷会带着我们一帮小孩子,到有小喇叭的地方听评书,悠闲而慈祥。“话说三通鼓响,众将聚集中军大帐,边关大帅杨六郞抄起一支金皮令箭……”姥爷学说书学得惟妙惟肖,我们经常在他讲的《杨家将》、《岳飞传》等故事中沉沉睡去,我们睡得熟了,他停止讲故事,用破旧的蒲扇驱赶着苍蝇或蚊子。

童年的记忆,自我感觉就是嘴馋,家里的瓜干煎饼硬涩难咽,肚子老是饥饿难耐。逢着星期天或节假日大多是在姥娘家度过,常忘记了上学的时间。姥娘尤其疼爱我们这些外甥、外甥女,好吃的都是优先给我们,很多时候小舅小姨也只能在旁边眼馋。印象最深的就是姥娘做的地瓜米饭,那时的大米是比较稀缺的东西,经常被当作年节的礼品相互馈赠,常吃的主食是瓜干煎饼,吃纯大米饭是一种奢望。

“我不吃地瓜,”看到姥娘在削地瓜,我嚷嚷,“我要吃米饭。”第一次看姥娘做地瓜米饭,我对地瓜很排斥。

“我做地瓜米饭,保准你们爱吃。”姥娘把地瓜削皮,切成薄片,再掺入少量的米,放在大锅里,边烧火,边搅拌,让米和地瓜尽可能的混杂均匀。几十分钟后,一股清香就溢满了黑乎乎的小屋。地瓜米饭的清香气息顺着鼻孔游走全身,淡淡的香甜顺着舌头扩散至每一根神经,让人彻身舒适。

小的时候,从没感觉到姥娘家的破旧,令人回味的只有那地瓜米饭的香甜,还有姥爷姥娘温馨的疼爱。

姥爷姥娘笑对苦难,但苦难却没有任何的悲悯。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姥爷在沼气池清理残渣,沼气池起火,姥爷大面积烧伤,面目全非。从此,干净、清瘦的姥爷就变成了记忆。但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姥爷姥娘有三子五女。三舅和五姨比我大不了几岁,从小我们经常在一起疯耍。记得五姨特别爱漂亮,买身新衣服总得让我妈妈先看看,衣服起了褶皱会一股风的跑到我家找电熨斗,她有个漂亮的塑皮笔记本,贴着明星的照片,还抄着他们的歌词,偶尔有心事写在上面。五姨青春、爽朗,总是笑声飞扬。

三舅到了该结婚的年龄,那时盛行巨额彩礼,可姥爷家拿不出彩礼钱,全家人唉声叹气,愁着三舅的婚事。

“女方有一哥哥,腿有点瘸,不好说媳子,现在兴换亲,能不能让小五嫁过去,这样三就不用愁了。”有媒婆上门。

“这不是把五给坑了吗,可要不这样,三就得打光棍,”姥爷姥娘憋闷着,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让五受受委屈吧。”

姥爷、姥娘、舅和姨们轮流给五姨作思想工作,自此,五姨的笑容和歌声消失了。她有自己的梦想,她不想去过那种连想都没想过的生活,一瞬间,世界在五姨的心中颠覆了。

一天,五姨带着满身的酒气到了我家,倒头就睡。酒醒后,含着泪,一言不发的离开。

第二天,噩耗传来,五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农药,发现时已是满嘴白沫,已经不行了。不知道五姨留没留下遗言,房间里还有她没吃完的半碗米饭,满屋的农药味中渗透着丝丝缕缕地瓜米饭的香甜。

“这丫头怎么这么狠呢,还不如对她狠一点,打她骂她几顿,说不定她就跟着别人跑了,那样至少人还能活着。”姥爷姥娘一遍遍的重复,欲哭无泪。

风卷着烧化的纸灰漫天飘散,带着对五姨的青春祭,消失在天际。

“都是凶手,我们也是。”在五姨的坟前,表哥吼道,我们泪流满面。

五姨去世后,很少再吃到姥娘做的地瓜米饭,那种香甜慢慢得只留存在记忆中。

后来姥爷查出了肝癌,已到晚期,在医院住了些时日,不愿意再接受治疗的痛苦,坚持回了家,不久病逝,他走时很安详,我没哭,因为他最怕看到他疼爱的孩子们的哭。

在姥娘的余生中,没有人跟她提起五姨,不知她是否记得,也许那早已幻化成了一场梦——一场肝肠寸断的噩梦。

近来,偶尔梦到五姨,还是那样的青春,还是那样的微笑,问她许多,只字不回,随着头发飘扬,人就渐渐的淡去。

回忆起“牛棚”里的地瓜米饭香,自己尝试做过几次,可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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