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源：长沙晚报
2019-08-02 21:13
欢快的鸟叫，是清晨永不让人厌恶的闹钟。每天酣梦醒来，这一扇窗便是第一眼看到的物事，凝望窗子，闻听鸟唱，再绵长的睡意，都仿若黑夜被晨光驱散。恋上一扇窗，犹如鸟儿欢喜黎明的树林。窗，是眼睛、是鼻子、是耳朵，阅遍众生之百态，吸饱天地之灵气，听够世间之物语。
习惯进到屋里第一件事必然是开灯开窗。灯亮着，忙碌或休闲的日子轻淡几许，仿佛受潮的衣服拿到日光下晾晒；窗开着，方能满满感受到自己是大自然的儿子，投身大自然宽广怀抱，细细倾听天地之间的共鸣和律动。就连颇让人厌弃的灰尘，有时也觉得是大自然派来的使者，含着天地的气息。
小区的窗外，传递着寒暑易节、四季轮回。桃花开了、燕子归来，梅子熟了、淫雨霏霏，桂花飘香、银杏金黄，还有一树橙黄的臭皮柑斗霜傲雪……这些固然多姿多彩，触动神经感官。可我更喜欢看窗外那些熟悉的身影，比如，小区那位清瘦矮个的清洁工，六十多岁，穿着工装，十分守时，十分负责，扫地像小学生写字一样一笔一画，一丝不苟，从垃圾桶把一袋一袋的垃圾收纳到斗车，小心翼翼，不急不躁，码得整整齐齐。他的一言不发偶尔引来陌生小朋友礼貌地叫一声“爷爷”，他报以会心一笑算是招呼。时间一长，我愈加充满敬意，有一天，把女儿初中毕业后清出的一大堆学习资料当废纸送给了这位老人，足有五六十斤重。
婴儿车里、母亲怀里的孩子，来去匆匆的中小学生和上班族，晨间黄昏散步休闲的人们，是窗外流动的风景。有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锁在了轮椅上那位老态龙钟、嘴眼歪斜的垂垂老者，早晚总会被人推着在小区转悠，东瞅瞅，西瞧瞧，虽然出来不方便，分明觉得此刻的他是幸福的，心底祈望老人能天天出现在小区里。透过窗外，看车流滚滚，红尘如泥，市井的喧哗，如峡谷飞瀑。我最不屑的是马路上那些一心想着变道超车、横冲直撞的司机，每见此状，总感慨世间哪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让你如此急速，我们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人。
卧室窗前，休闲椅、床头柜、地板上、窗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书本杂志，供睡前醒后和闲暇之时随手翻阅，阅读时那种解馋解渴总让我欢喜不已，甘之如饴，一如“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时日一久，书中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金句和妙语，渐渐淡忘，好似山谷那一团团浓云白雾，太阳一照，渐消渐散，多少次彷徨着追问自己——这样源源不断购书，然后花大量时间看书，值吗？还不如趴在窗前夜听虫唱、朝闻鸟啼、静观花木。后来，读到一则小故事，我开始慢慢释怀。
说是有一对爷孙，每日清晨，都早起念书。一天，孙子问：“爷爷，我每天像您一样读书，可是我并不懂，而且合上书就全忘光了。这样读书有用吗？”爷爷没说话，转身拿了一个平日盛煤炭的竹篮递给孙儿：“你去给我提一篮水回来。”男孩试了好多次，可每次在他飞跑回家之前，水都会漏光了。看着孙儿筋疲力尽的样子，爷爷笑着指了指竹篮，孙子这才发现竹篮跟之前不一样了，从里到外都变得干干净净。如此看来，多读书，哪怕不理解、记不住，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我们，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
书籍装饰了窗子，窗子打开了世界，那些文如流水、语似冬阳的字字句句，皆如窗外丝丝微风、缕缕阳光、阵阵鸟鸣、道道清泉，让我眼前敞亮，胸中辽阔，对很多的弯弯绕绕、纷纷扰扰，无意去分斤掰两。这些事，那些人；此念想，彼牵挂；千心思，万衷肠，在望窗和读书之间，时间一长，“心向往之”冲淡为“偶尔为之”，又模糊成“姑妄言之”，再稀释为“听之任之”，最后只剩下“一笑了之”。不愿去想鲜衣怒马、一骑绝尘，也不担心捉襟见肘、一地鸡毛。
慢品一壶香茗，钱钟书的话让我顿长精神——“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恋上一扇窗，何惧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