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个不孝之子。在我工作生活遭受挫折失败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母亲为什么要把我生在一个愚昧闭塞的小山村，而不是那繁华文明的大都市？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是一个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要人，非得是一个目不识丁、脾气粗暴的农民？ 就因为这，我就是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血汗也达不到人家一半的成功。因此我怨我的父母，诅咒我的命运。 娘说，她背着我四处乞讨时，我才２岁，长得不错，却衣不遮体，常常饿得可怜。有户富有的人家，动了恻隐之心，要收养我，可娘舍不得，虽然她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且当时家里一贫如洗，父亲又重病缠身。 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娘是唯一的坚强支柱。 我的家乡在皖西，那里是丘陵地区，缺水，即便在雨季，也要到外面土井挑水吃，路很远。娘担了几十年的水，因为个子矮，水桶无法系绳，直接挂在扁担上，水一满就会晃出来。 父亲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后来又生了病。这一病就是十几年。因为没钱给医治，原本粗暴的父亲变得更加凶残。 娘是在洞房才见父亲第一面，从此伴夫如同伴虎，稍不如意，就会招来顿毒打。家里的四方桌似乎永远只有父亲一个人可以坐，并且他总是坐在最上方的那个座位，只有过年或是家里来了客人才又坐上去几个人。 父亲经常打我。有一次我被他毒打后一个人跑了出去，娘哭着追出来找我，我固执地潜在暗处不肯出来。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报复父亲，把他捆起来狠狠地打。 可娘说她不恨爹，她说爹有病，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她说：“咱们一起熬吧。”° 我家的老屋前面原是有围墙的，后来围墙倒了。那年头田地还归集体所有，父亲有病，不能下地干活，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娘一人的肩上。 我们姐弟还小，每天娘出工，就将我们锁进有围墙的院子里，放了水和食物，将我们像牲口一样放养着。晌午时分，娘便匆匆赶回来，看看病中的父亲，做午饭给我们吃。经常没米下锅，娘想方设法给我们去弄充饥的东西。那时候，娘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不饿，你们吃吧。” 好几次，天色已晩，仍不见娘回家，我们拥挤在院门下，像一窝不见了母鸡的雏鸡，哀叫着，通过两扇门之间的缝往外张望。 可我们什么也看不到，门里门外样的漆黑，空中刮着阴暗的风，如天上没有一丝光亮。 哥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一个，等不到娘回来，他就从一个专供狗进出的墙洞钻了出去。哥说他要把娘找回来。可是等娘回来时，却不见哥。娘像疯了一样在庄前屋后池塘粪坑边拼命呼喊，我们也吓得直哭，乱作一团。最后我们在大伯家找到了大哥，他正啃着一只大红薯。娘气得拖起他就走，没走几步，就抱住哥失声痛哭。 娘的心里太苦。 我实在应该对娘有愧疚的，我应该感谢娘。娘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身高体重，她的生日。可她记得我们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日期，她说将来我们婚嫁时，是要请算命先生推算生辰八字的。 她说她与父亲的八字相克，她请教过很多先生，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她的日子不好过，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再也不能轻视了。 小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娘那么瘦弱却从不生病，长大了才知道娘是在忍着，在为我们苦苦透支着自己的生命。记得那一天，她在菜园子里干活，突然就瘫倒在地，大哥和父亲赶紧抬着她送到乡医院，医生说她患了急性阑尾炎，要立即送县医院做手术。娘不愿意，她说乡下女人哪有这么娇惯的，花那些冤枉钱。 几天后她竟奇迹般地出院了。她说是老天爷保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真要谢谢老天爷了。 父亲病了很多年，渐渐地竟好转了，脾性也改了不少，他对娘说他要振作起来，重新做人。娘听了放声大哭，这一天她等了２０多年。父亲真的开始做事了，家里造起了新房，大哥讨了新娘。 等弟弟也盖起了楼房时，在院里挖了口井，离父母的老宅只有几十米，娘很高兴，她终于不用走很远的路担水了 今天，我这个在外面流浪了多年的逆子也回到了娘的身边，回到贫瘠的故土。当初因为心里的不满我走得义无返顾，归来的时候却满怀感激。 趁着月光，我一个人偷偷走回老屋，老屋在夜色中孤零零地站立着，苍老的模样，像娘。 我跪倒在地，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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