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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微湖渔夫 2021-05-13

照顾耄耋老娘和残疾五弟的日日夜夜

父亲的离世,留下了一摊子家务琐事,其中最重要也是棘手的事情就是关于老母亲的抚养,以及对身为残疾的五弟的料理问题。

“我走之后,你们兄弟五人要照顾好你们的老娘,还有你们瘫痪的亲兄弟啊!”跪在父亲跟前的兄弟五人含泪答应着父亲的遗言,父亲的两行清泪顺着他枯萎暗淡的脸滑落下来,也撞击着我们的柔软的心灵。父亲临走前叮嘱的话语犹在耳边,父亲无奈而又无助的神色仿佛就在眼前。

父亲从病危到故去的那三个月,是我们五弟五人各自长大成家后待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是最团结的一次。父亲先后到安丘或潍坊住院三次,最后一次住进安丘人民医院后又转入到ICU病房,儿子们争着陪护,抢着付医药费,从没有红过脸,闹过意见。

父亲走了,原本身体羸弱的母亲也彻底垮了。年迈母亲和瘫痪五弟的日常生活摆在了兄弟五人的面前,最终的意见是,在老家的三个哥哥轮流到老屋伺候一老一瘫,每人一周,在安丘的老四我和潍坊的六弟星期天时可随时回来,不作硬性要求。这个办法得到了母亲的肯定,这显然是为在工作在外的两兄弟设身处地的着想和极大的照顾,足以看出老家的三位兄长的大度包容。大哥已是花甲之人,二哥在村里还有重要工作,当教师的三哥还没有退休。

“娘,您要保重身体,不孝儿回去上班了。”父亲的丧事结束后,将要回城上班的我和六弟跪在母亲膝下,放声大哭,为刚入土的父亲,更为耄耋娘亲和残疾五弟今后艰难的日子。

“你俩都是国家的人,要安心工作,家里有你们仨哥照顾着,你们就放心走吧。”母亲也舍不得我俩走啊,而忠孝难能两全的道理不识字的母亲也懂得。

照顾老娘和残弟的艰辛历程开始了。

大嫂到潍坊照看孙子,大哥独自一人又要照料母亲和五弟,又要打理养猪场,着实辛苦他了。作为长子,大哥却是带了个好头。整天忙得脚不着地的他,没太多功夫炒菜,就到集市上买来烧肉、丸子等现成的,可是也苦了大哥。面对众多好菜,八十多岁的母亲和五十多岁的五弟留不住口了,当天晚上就拉肚子。母亲还好说,自己能勉强到屋外的茅房。可是,五弟遇着大便时,必须将其背到外面,坐在椅面透漏的木椅上方能解决,大便完之后再把五弟背回到炕上去。数次往返室内外,实在憋不住了,五弟将大便拉在了炕上,弄得被子以及整个屋子一片狼藉,臭气冲天。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二嫂本来要回东莞看孙子和孙女的,考虑到二哥不会做饭,还要照顾婆母和残弟,就推掉了原来的设想,回到了老屋担负起家务的重任。心灵手巧的二嫂,变着花样调剂生活。早晨稀饭、鸡蛋,中午和晚上吃馒头、炒菜,其实无非就是家常便饭,但是很受母亲和五弟的欢迎。对一个耄耋老人和一个瘫痪者来说,能吃饱饭,喝上热水,足已。

三哥和三嫂都是勤快人,将母亲和五弟的生活打理得很是滋润,年迈的母亲好像恢复了神韵,身上也比以前有劲了,五弟同样乐享其成。三嫂将咸菜疙瘩切成细丝,先用开水清洗,再煎成鸡蛋饼,令人口味大开。包水饺、擀面条、吃大米干饭,对牙口不好的母亲和五弟来说,非常合口味,无异于美食。

父亲走后双休第一次回到老屋的我,忙不迭地奔向里屋,母亲和五弟对我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惊喜。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躺在炕上白发苍苍的母亲以及倚在墙上勉强能够坐着头发乱糟糟、胡子拉渣的五弟时,父亲的离去无异于坍塌了大半个家庭的支撑,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扶着母亲坐起来,给五弟理了发、刮了胡须,把被子抱出去搭在天井外的铁条上晾晒,冲洗母亲和五弟替换下来的脏衣服,又是扫地,又是擦拭家具,又是洗刷碗筷,我回到家之后立即投入到对凌乱家务的整理之中。行动迟缓的母亲静坐在一旁,如同小时候的我,眼瞅着我忙碌的身影和所做的一切,一个劲地劝我歇一会,擦擦汗,喝口水。一阵忙活,不觉到了饭点了,又开始做饭炒菜,饭后又是一阵洗刷。

一眨眼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又踏上了回城的脚步。我搀扶着住着拐杖的母亲缓缓地从老屋走到村口,靠在墙上的五弟隔着窗子向外眼巴巴地看着。

“家里都挺好的,你工作忙,又要照顾家庭拉扯孩子,就不用来回跑了。”天下的母亲无不盼望着子女常回家看看,但面对回到家的子女反而是贴心贴肺劝阻不用挂念的唠叨,虽有万般不舍,但却是口是心非的话语。

“娘啊,您辛苦了大半辈子了,料理您的余生是子女义不容辞的责任啊!”我模糊了双眼,嗓子呜咽,“娘,快回家吧,外面风大,家里暖和。”我已渐行渐远,村口母亲的身影还依稀可见。

兄长们从老家传来电话,说五弟生病了,又是呕吐,又是发热,村里的赤脚医生诊断过了,说是有些感冒,打了针,吃了药,已经好转,让我不用挂念。

可是当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我急急忙忙地开车回到家,拉着母亲向潍坊八十九医院赶去,因为母亲腿疼的厉害,该医院是全国治疗骨伤的权威。在去潍坊的路上,我开着车,二哥跟六弟联系医生,到医院后,排队挂了专家号,接着排队等待诊断。终于轮到我们了,医生让母亲做两腿膝盖的CT,结论是膝盖软组织早已钙化,完全失去韧性,如果要根治,则要更换金属膝盖,但是风险很大,手术失败将面临瘫痪。瘫痪的五弟就够受得了,万不能让母亲再有什么闪失。母亲也不同意动手术,这也是兄弟们的意见。

母亲回家之后,只能保守治疗,吃药维持。其实从很早开始,母亲和五弟,包括已经故世的父亲,都是和吃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药片成为他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预防发生癫痫,五弟常年吃卡马西平而且现在剂量已经相当大,同时又要吃维生素片,缓解因吃卡马西平而破坏的血细胞。母亲起先吃一些止痛药片,这只能暂时抑制腿疼,但是对胃刺激很大,不得不停用。然后就贴膏药、上热敷、熬中药烫,等等,效果都不明显,腿疼照旧。浑身无力、行动迟缓、大脑不清醒、白天嗜睡而晚上又睡眠不好,老年人常有的综合征折磨得母亲苦不堪言,这成为母亲对儿子和儿媳妇苦诉的新常态。炕头上除了五弟常年吃的药外,又加上了母亲的阿司匹林、丹参等老年人常用药。给人的感觉就是:勤快一生的母亲什么也做不了了,仅能自理,原来总是替子女考虑的她现在为自己考虑多了,整天念叨自己的病怎么还不好哩。母亲的思维如同小孩。

五弟是小时候打针刺激了坐骨神经而造成了瘫痪,思维如同傻子,口齿不清晰。五弟喜欢攒钱,家里卖几个酒瓶子啦,卖些纸盒子啦,诸如此类的破烂,零星收入所得统统归五弟所有。攒到一定程度后,就买几盒烟,给为他治病的赤脚医生和家中伺候他的兄长们抽,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爱好,也是他报恩的唯一行为。我跟他开玩笑,说我每次回家都给你买药片,做饭炒菜,为什么不补贴补贴我呀。五弟断断续续地说,你工资那么多,这点小钱你还稀罕?

五弟小心眼,爱憎分明特严重。大哥脾气有点暴躁,不知因为为什么与五弟话不投机,他几天不跟大哥说话;二嫂不顾忌讳为他递了几次尿壶,五弟对二嫂格外亲;五弟的手颤抖得端不起粥碗,三嫂就端给他喝,三嫂是他眼里的亲人;我每次回家都给五弟理发、刮胡须,他就整天盼着我回家。亲爱的五弟,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呀,只是爱的方式不同罢了,你哪能厚此薄彼呢?无论如何,我们都包容他,理解他,谁还跟残疾人计较呀。

有一天大哥打来电话,着急地说母亲自己要求住院,子女们怎么能回绝甚至伤母亲的心呢?母亲从老家赶往安丘人民医院的路上,我提前到医院联系医生,母亲到医院后立即住到了心血管内科,这是治疗老年病的福音。期间,我遇到了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以及另一个高中同学的母亲,和母亲住在同一层楼上。我发现母亲不停地地淌涎水,浑身散发出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腐酸气息,母亲病情加重,又苍老了许多。有人说,老人一天不见就会老很多,的确如此。住进病房的母亲,用轮椅推着去做磁共振、B超以及进行血、尿、大便等检查,结论是:轻度脑萎缩,腿疼已经这样了,不动手术则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医生对症下药,母亲开始了有针对性的治疗。但前七天母亲好像没有明显改观,嘴里还是流涎水,上厕所需要搀扶,母亲嚷嚷着打针不管用,要求出院。医生坚持治疗方案不变:老年病得慢慢调理,如果现在出院回家,则前功尽弃,后果难以预料。第八天出现了转机,母亲涎水少了,自己能上厕所了,饭量大了,睡眠好了。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陪床的我偷偷地跑到走廊上,我放声大哭:“娘啊,您终于挺过来了。”

住院第十六天的时候,医生允许母亲可以出院了。六弟给母亲洗了头剪了头发,我们称赞母亲蛮精神的,母亲笑了;我给母亲洗了脚,剪了指甲,母亲的脚趾严重变形,那是母亲曾经下地劳累造成的;我妻子给母亲洗了澡,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我到护士站对白衣天使对母亲的细心护理万分感谢,向科主任鞠医生、主治逄医生的精心治疗表示由衷敬佩。这是父母还有家人每次出院时,我必须做的最后的一项工作,感叹他们高超的医术,敬重他们春风化雨般的安慰,这都是父母言传身教的结果。同时还要感谢农村合作医疗带来的福利,母亲这次住院包括之前父亲住院,住院花销报销比例挺高的。

住院半个多月的母亲本来是要直接回家的,她心中最大的挂心事莫过于老家五弟的生活。住院期间,母亲就放心不下五弟,几乎每天甚至每天数次过问五弟的吃饭、大小便、睡觉等琐碎,可怜天下父母心,何况是瘫痪的儿子。在我的一再恳求下,母亲勉强答应在我县城的家住几天,可是仅仅住了三天又回到老屋。母亲一进内屋门,对依靠在墙上的五弟说:“老五啊!娘回来了。”声音是那样低沉,如同呜咽,我知道这是一个母亲心中最柔软的情愫,一个老母亲对残疾儿子最割舍不下的牵挂。

父亲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六弟两家不约而同地比往年更早回到了老屋。年迈的母亲思维迟缓,已经不能亲手置办年货了,可是要脸面的她对年的要求是很高的。我征求了母亲对年货的要求,多割肉、多买鱼、多买菜几乎成为母亲过年时的口头禅。我开着车,和六弟到了镇区的超市,为了不至于落漏必须置办的年货,我在家时就列好了一张清单。随着清单最后一个对勾的完成,年货采购也就满车了。

节后拜年的人络绎不绝,经过了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的过年好、声声祝福,母亲显得很是疲惫,但总算没有躺下,又挺过来了。生命垂危的母亲,余下的日子按天算了。年后我是吃了破五的饺子离开老屋回到县城的,期间我没有外出做客,就是陪着母亲说说话,聊聊天,做做家务,伺候母亲和五弟吃喝拉撒睡,自觉辛苦劳累,但心里幸福。我联想到,平日照顾一老一残的三个哥哥,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操劳,看来亲情还得靠实际行动体现。自然,我在家的日子,三个哥哥还有亲朋好友不时过来聚一聚,喝点酒吃个饭,老屋溢满了欢乐的气氛,母亲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春暖花开,天气转暖,母亲又熬过了一个严冬,她的身体似乎稍微有了起色。柳枝发出了嫩嫩的黄牙,松树翠绿,清明节到了。去年的清明节当天87岁的父亲病重住进了安丘人民医院,出院后回到家后一个月就永远离开了我们,今年的清明节我们兄弟几人来到父亲的坟墓前,仔细清理掉坟头和周围的杂草、荆棘,填了土,把水饺摆到供桌上,烧了冥纸。

“爹,我们给您送吃的来了,娘的身体不算好,但还能坚持着,五弟还那样。爹您就放心吧。”儿子们在父亲的坟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向父诉说着当初的承诺,泉下有知的父亲应该感到欣慰了。

春天来了,万物生长,绿色葱郁,这是挖野菜的大好时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荠菜,荠菜挖回家之后,母亲戴上老花镜帮着我摘掉枯叶,洗净晾干,可以蘸甜面酱生吃,可以包水饺、包包子、烙火烧,可以煎菜饼,可以炒菜,可以熬汤,可以做小豆腐,荠菜是春天的万能菜。茵陈俗称小白蒿,时令性最强,要趁嫩吃,要不然就老了,有“三月茵陈四月蒿”之说。小白蒿还可以掺上少许豆面和白面蒸着吃,也可以晒干泡水喝,是很好的中草药。蒲公英俗称婆婆丁,一年三季都可以采摘,但是春天的婆婆丁最鲜嫩,既可以食用,又是中草良药。苦菜、齐齐毛也都兼具食材和药材的特性,大自然母亲的胸怀是宽广的。我回到老家走向田野,领略大美自然风光,挖些野菜,给母亲和五弟的饭桌上增添些绿色食材,也算是调剂生活,母亲吃得津津有味,我也锻炼了身体。

我家的老屋是上世纪初三十年代建造的土坯房,虽然矮小破旧,但是经过改进,还算坚固结实,最重要的是冬暖夏凉。兄弟们再次进行改良:窗户用玻璃代替了木质方格,屋门由木门更换成了铝合金,买了冰箱、液晶电视,安装上了空调,墙壁重新更换。老屋似乎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和活力,黑黑的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处处充满了现代化气息,我们要让老娘和残弟享受一下高品质的生活。我家的老屋离地拔台很高,前面是开阔的大天井连带一个前院,空气通透,夏天也会感到丝丝凉风,再酷热的天气也不会感到烦躁。冬天的小屋更是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平日多采用炭炉取暖,兼做烧水、做饭、炒菜,一炉多用,天气实在太冷还可以启动电热炉和空调。

 候鸟燕子深秋时节飞到了南方,来年又踏着春天的脚步回到了老屋,来来回回之间,候鸟与母亲形成了默契,结下了真情,彼此抚慰着温暖着。我家屋内房梁底下有三个燕窝,母亲总是半掩着屋门,给燕子留着进出的通道。捣毁燕窝、捕捉燕子都是母亲所不允许的,为不小心跌落下来的雏燕上药疗伤是常有的事。

妯娌们对婆婆开玩笑,你拉扯六个儿子,固然辛苦,但老来有福,儿子们个个孝顺,都不给你气生,活得多滋润,生活多快乐,你就好好享福吧。母亲一阵高兴,接着一阵忧郁:你们说我身体什么时候能好呀,我要多享受享受才是。母亲的心思回到了孩童时代。

哎呀,我的娘啊!你已经85岁了,属于高寿了,有这样的身体就算不错了。我三舅曾不止一次地说,亏得你们兄弟伺候得上心,让她安度晚年,是你娘这辈子修来的福气。村民们说,我们家别看没有女儿,儿子胜似女儿,儿媳堪比闺女。娘在,家就在,就是众兄弟们的福分。一个人无论何时,身在何处,故乡总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游子,有一颗心时刻牵挂儿女,这就是母爱。

粗茶淡饭就是最舒心的生活,家庭和睦就是最快乐的氛围,包容理解就是对老人最大的孝顺。

祝福天下老人晚年幸福,祝福每一个家庭其乐融融。

壹点号三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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