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军 母亲晚年总是忘不了生活六十多年的故土,隔三差五就说要叶落归根。知道母亲的心结,大姐就按照母亲的喜好,在其二楼一底的农村楼房最外端敞风处,单独给母亲留了一间。 母亲过了九十岁,便迫不及待地住进农村大姐家。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当天便适应了乡村生活,就像多年来一直在老家一样。她脸上乐开花,走路轻便,干起农活来身手敏捷。 时间久了,母亲脸上又显出愁容,常常发出叹息,有时还满面泪痕。姐夫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便向母亲赔礼道歉。母亲连连说,不是的,不是的,你这女婿比亲儿子还细心周到。 母亲总是拄着拐杖,从住处格外小心地越过三个石阶梯,从姐夫家的小院坝向村道公路缓步行走,直到天近夜色。往返途中若是见到从城里回来的认识我们兄弟几人的老乡,总是拉着他们的手,问见到她的儿子没有。日子一长,大姐大姐夫明白了,母亲在心中惦记儿子,又担心影响儿子工作,才把这份期盼强压在心里。 一个周末,我和大哥商量,带上侄儿侄女,还有母亲曾孙共计二十余人,去看母亲。 母亲一会搂着大孙的腰,一会牵着孙女的手,一会又望着才几岁的曾孙,笑开了颜。她那原本充满岁月沧桑的额角和脸庞,都露出红润色泽。大姐夫告诉我们,母亲起初并不知道我们回来看她,可看着大姐一家又是杀鸡、又是宰鸭的里外忙碌,就晓得是我们回来看她了。 大姐还说,母亲得知儿孙回来,晚上十二点还不肯睡,直到姐夫轻轻催促才勉强和衣上床。早上6点半,看到姐姐姐夫起床了,她满是喜悦地大步跨出门槛,将脸盆置于石板铺成的洗衣台上,兑上热水,刷牙、洗脸。她还换上了九十岁生日时穿的棉大衣、棉裤、保暖鞋。 早上七时许,母亲就拎着她的宝贝——烘篓坐在大姐家正大门左侧,静盼儿孙。姐姐告诉她还早、还早,至少九点半,到堂屋去取暖休息吧。可母亲就是听不进去,把竹椅端至院坝处,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大家叫她吃早餐,她也连说不饿。没有办法,她的外孙只好把饭菜热了送至跟前。 隆冬时节,院坝寒气袭人,霜降露珠不时朝母亲扑来。母亲打了个哆嗦,似有不适之感,可她仍然头顶霜露等待儿孙。她静坐在竹椅上,平视村道上过往的人,眼里满是一个个儿孙的身影。直到她看到从班车上走下二十余个人影,才笑着起身,到离大姐家半里路的“五路口”接大家。 在大姐和姐夫的热情招待下,开饭了。母亲在我和大哥的搀扶下,坐在上席。饭香味美,儿孙们一个个敬酒,祝福母亲百年长寿,母亲别提有多激动、多欣慰了。只是母亲吃了几小口饭便不再吃了,她年纪大了,胃口小了。母亲放下碗筷,一个个端详眼前的儿孙。母亲那穷尽生命能量细看儿孙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心深处。 临近黄昏,我们向母亲告别,明事理的母亲也不强留,还让大家拿了工资就好好上班,那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汽车启动了,我不忍回眸在寒风中目送我们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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