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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之(八)《母亲的味道》

 天地虚怀xia 2019-09-15

《母亲的味道》写母亲做饭的情况。母亲的“厨艺”谈不上有多好,母亲不太会做饭,会做的是几样家常饭,母亲做的饭我吃惯了,自从我离开家,很少吃到母亲做的饭,弟妹嫁到我家,母亲从厨房卸任,算来十五年未吃过母亲做的饭。母亲辞世,永远吃不上母亲做的饭了,只能回味母亲的味道,给心灵一份安慰。

母亲的做饭,对我的影响很大。1994年到2000年,我在西安打工,从1995年开始,一直自己做饭。甘肃人喜欢吃面食,擀面、蒸馍,是最基本的,我不知道该怎样擀面怎样蒸馍,坐下来修“观想法”一样回忆母亲和面、擀面、切面、蒸馍的整个过程,每一个细节回忆得清清楚楚,如法炮制,就能和面、擀面、蒸馍了。如今,但凡家里和面,妻要我和,我和的面、擀的面比几位嫂子的都好,我有耐心,手头有劲,揉面有功夫。说到揉面,家乡有句方言:“打好的媳妇揉好的面。”打媳妇当然不对,要摒弃,“揉好的面”绝对正确,面多揉才劲道。母亲的面好吃,正在劲道,有嚼头。

母亲和我大嫂、弟妹的一些生活矛盾与做饭有关。大嫂做的饭太绵软,煮到锅里就烂了,不劲道,母亲不爱吃,面条自然变成“散饭”、“搅团”、“一锅糊”,母亲说她,要她擀面多费点劲。二十多年前大哥分家出去,母亲六十多岁,我还在家,母亲天天做饭。五弟结婚后母亲年过古稀,牙不好,吃饭反倒喜欢吃烂乎点的,还是有讲究,烂乎中有劲道的味道。弟妹做饭比较生,炒土豆丝,年轻人喜欢吃半生不熟的,我妻炒土豆丝会问我:“你吃生点的,还是烂点的?”母亲喜欢吃烂点的,弟妹喜欢吃生点的。母亲喜欢吃柴火饭,感觉有味,弟妹他们喜欢在蜂窝炉子、煤气罐、冬天的煤炭炉子上做饭,母亲觉得这样做的饭味道不够,不喜欢吃。母亲喜欢吃手擀面,不喜欢吃机器切面。弟妹不常擀面,喜欢吃切面。

伺候老人,真的很难。有一次我对妻说起这事,妻没有长时间伺候过母亲,以为自己能伺候得很好。我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你没伺候过老人,不知道伺候老人的难处。”伺候老人的难,要设身处地地为老人的身体、味觉、心态等等考虑,人老了,器官退化,吃饭睡觉都和中年人不一样,和年轻人更不一样。很多年轻人、中年人,哪里会有那样的耐心、细心、孝心和牺牲?写这一段,想启发那些老人还在世而想尽孝的人,想想该怎样伺候老人。否则,“子欲孝而亲不在”,悔之晚矣。

母亲的饭一直劲道,跟母亲的做人一样,有韧性,有味道,有嚼头,耐煮。

母亲不太会做饭,年轻一辈的,或者跟我辈分相同,年长我二三十岁的,像伯父家堂嫂,饭菜做得极好,村里有人家过红白事,会请她过去作厨师。堂嫂会做很多花样的菜,会做鱼。甘肃很多地方的人过去从不吃鱼,没鱼可吃,没吃鱼的习惯,母亲不会做鱼。堂嫂会做鱼。现在生活好了,城里人能吃上什么,乡下人也能吃上什么。

堂嫂都七十岁了,估计也从厨房卸任了。

母亲会做的饭极其少,擀面条,作酸饭,甘肃人吃浆水,和了浆水酸菜的饭叫酸饭,不加浆水酸菜,带点油带点肉的饭叫“甜饭”,甜饭并不甜,只不过是跟酸饭相对而言,如此称呼罢了。有时候,我不想吃酸饭,母亲会在给锅里添酸菜倒浆水之前舀出一碗饭来,单独弄点咸菜、葱花,滴点轻油,或者从罐子里夹出一点过去炼猪油剩余的干肉粒,称为“甜饭”了,算是改善生活。如果我们有哪个生病了,母亲会以甜饭来慰劳生病的孩子。过节的时候,过生日的时候,母亲会做甜饭,慰劳大家。

母亲的浆水面劲道,我喜欢吃,到我家做客的人爱吃。每年腊月,“杀猪匠”到我家来杀猪,大明是附近闻名的杀猪匠,每杀完一头猪,主人家要对杀猪匠管饭,大明最喜欢吃我母亲做的浆水面。大明跟我同辈,我叫他大哥。他吃着劲道的浆水面,赞不绝口,说每年都来吃。我喜欢母亲做的劲道的浆水面,到北京后,我去过很多家有浆水面的甘肃的、陕西的饭馆,总吃不出母亲的那种味道。七十年代,农业生产队没解散,农户家要给住社干部管饭,我记得好几位干部到我家吃过饭,家里穷,母亲能做的还是浆水面。几乎每次管饭,母亲都做浆水面,每一个干部都喜欢吃,吃完了,高高兴兴地给两毛钱。

母亲揉面的时间很长,面就劲道,面一劲道,就有嚼头,面有嚼头,香味自生,自然好吃,如此而已。母亲“炝浆水”,把轻油烧开,给热轻油里丢一些大葱的葱花,是结在葱上的花,方言叫“蓖哥”,葱的籽粒在这里,“蓖哥”正在开花、没有变成籽粒的时候,摘了晒干,炝浆水最好了。热轻油里把“蓖哥”炼熟了,再把浆水倒进去烧开。把炝过的浆水舀出来放一边,煮面,面熟后把炝过的浆水添进碗里,根据个人喜好,或拌辣椒,或就韭菜咸菜或炒韭菜吃,味道美极了。母亲喜做宽“九叶儿”。

相信甘肃的读者读了,一定流口水,会想浆水面。在京十多年,最想吃的是浆水面。我认识的几位老乡个个如此,有的家里做酸菜。我做过几次,没做成功。我一位老乡在京城做文化事业,上过电视,小有名气,我到他公司吃过饭,他的厨师是从家乡请来的,专门做浆水面,他的员工多是老乡,大家都爱这一口子,吃浆水面。要做好浆水面,浆水本身的味道要好,在农村,并不是每个妇女能做好酸菜,这里面有手法、火候、经验。很多人做的酸菜,要么太酸,要么不太酸,味道不正,都不好吃。母亲做酸菜的本事是极好的,酸菜的味道醇厚。小学、中学时代,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拿起马勺,在缸里舀半瓢浆水一饮而尽,爽极了。酸菜还可以炒着吃,是一道菜。甘肃人仅酸菜的吃法有很多花样。小时候我在母亲的指导下做很多做酸菜的活,家乡叫“榨酸菜”,有时在秋天包菜大丰收的时候,做好几缸酸菜,吃一冬。

京城有位高僧是中国佛教协会的副会长,是甘谷老乡,他那里几十年都有酸菜缸,一些京城的老乡到他那里要浆水作引子,自己“榨一缸酸菜”。

母亲会做的饭,“浇头”面好吃,也叫“汤汤面”。母亲善用海带和葱,做出的面好吃。

母亲的炒菜水平高,只会做普通人家都作的大烩菜,粉条、包菜、肉、土豆,全炒在一起,味道也好。

母亲做的饭菜中,我最回忆的要数“摊叶儿”、“血馍馍”。摊叶儿,是将面搅稀了,在热锅边慢慢倒,一会儿,一张圆圆的薄薄的软软的饼出锅了,多做几张,切成条块,炼些肉和轻油炒一下,拌些蒜泥,在我,乃人间美味。

血馍馍,腊月杀猪的时候,用脸盆盛了新鲜的猪血,猪血里拌上面,像“摊叶儿”一样,摊出血面的叶儿,然后一样制作。血面可以如此吃,可以多和一些荞面灌到洗干净的猪肠子里,扎好两头放到蒸笼一蒸,吃的时候切成片,拌些蒜吃。灌肠的味道也是极好的。要不,把猪血和了面,晒干,擀成细细的面粉存起来,想做摊叶就做摊叶,想擀面就擀面,风味独特。很难吃到这样的美味了。我二嫂会做“血馍馍”,每次过年回家,二嫂会做血面摊叶儿,美美一大碗,都觉解馋。

母亲做的馒头好吃,熬的锅盔有味道。1984年左右,我上初中,母亲在逢集的日子卖过自蒸的花卷,一个大花卷两毛钱,一个小锅盔一毛钱。我偷吃过母亲做的要出售的馒头、锅盔,反正,算账的事由我说了算,母亲不怎么会算账。母亲是实诚人,花卷大,味道香。

做馒头、烙韭饼是母亲拿手的,一般待客,母亲烙油饼,客人边吃油饼边喝茶。家乡有种“苦豆儿”,磨成粉,颜色发黄,有奇香,近乎中药味。做馍馍,烙油饼,撒一些苦豆粉在上面,做出来的馍馍很好吃。妻多次跟我回乡,学会了这样的做法。我现在回家,要带些苦豆儿回京,妻招待客人时,苦豆油饼,是她的“一道菜”。京城和我常往来的几位好友都吃过苦豆饼。

在记忆深处,最怀念的是母亲腌的咸菜和萝卜。腌萝卜,度饥荒,农业生产队每年给社员(农民)分一些萝卜,吃不完,很快变成“糠心大萝卜”。有些萝卜放的时间常一点,母亲让我们把萝卜下窖,冬天吃。一部分,母亲擦成萝卜丝,先煮熟,再晒干,做干菜吃。一部分,母亲腌制起来,有生腌和熟腌,开水倒进大缸,撒盐,放凉,将生的或熟的萝卜放进缸里腌制。放学回家,肚子饿了,没到饭点,有馍馍则就咸萝卜吃,垫补垫补,没馍馍,直接啃咸萝卜。

二十多年来没吃过母亲腌制的那么好的咸菜。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母亲做很多坛咸菜,下饭吃,调饭吃,炒着吃。三哥上高中的两年住校,吃的面,母亲擀好、晾干、切细,三哥带走,开水煮面,最多炼一点大油,大油里扔一点母亲做的咸菜。没有新鲜的蔬菜可吃,吃咸菜等于吃蔬菜。

逢集的日子,城里来的“菜水客”买菜,扔很多他们看来不太好的菜,各种各样的,母亲捡来一些,洗干净,大多腌咸菜。韭菜咸菜,洋葱包菜咸菜,菜根咸菜,胡萝卜咸菜,辣椒咸菜,应有尽有,诸种混合的咸菜。主房我们有叫“客房”,待客的地方,客房西墙的大柜的上立着一排罐子,全是母亲做的咸菜。母亲的咸菜也能当饭吃。

前人云:“咬得菜根香,寻出孔颜乐。”“嚼得菜根,百事可做。”一些佛道的对联里也有关于菜根的,山居的僧道吃菜根,腌制菜根。有一副对联说:

天下奇观书卷好,世间滋味菜根香。

我嚼过菜根,读过奇书。

闻木樨香何隐乎尔,知菜根味无求于人。

这副对联的第一句讲的是北宋大文豪黄山谷向黄龙晦堂禅师问道的公案。黄山谷跟黄龙晦堂禅师学禅三年,没有悟道。一天他问禅师有什么方便法门能告诉他一点吗。禅师问:“你读过《论语》吗?”黄山谷说:“读过。”禅师说:“《论语》里孔子说:‘二三子,我无隐乎尔?’懂吗?” 黄山谷没懂,跟在师父后一行上山,善业桂花香遍,禅师问黄山谷:“你闻到木樨香(桂花香)了吗?”黄山谷说:“闻到了”。禅师说:“二三子,我无隐乎尔!”黄山谷豁然开悟。

我参过禅,知菜根味。

拾来松枝煮禅茶,切得菜根充道粮。

我修过道,切过菜根。

说“菜根香”,母亲有资格,我有资格。母亲每年会拿菜根腌两三坛咸菜,好吃的很。我来北京,看到菜根,也想腌菜根,发现腌不了,现在塑料大棚里速成的包菜的菜根,快会腐烂,也不香。老菜根有的长一尺多长,塑料大棚里怎么可能长出如此长的菜根?

农村人用“老菜根”骂人,比喻没大用、上不了台面的人。我小时候调皮,被某堂兄笑骂为“菜根子”。堂兄未曾料到这菜根生香了。

在西安打工的时候,生活艰苦,我腌了两坛咸菜,一起生活的小伙伴喜欢吃这咸菜。来京后我做过咸菜,后来不做了。我怀念那种种咸菜的味道,都是母亲的味道,令人回味不已的味道。

母亲辞世了,母亲的味道在我的生命里发酵,这些文字带着母亲的味道,带着那些年的咸菜味道、浆水味道,是生活的味道,人性的味道,爱的味道。















正月里,母亲病愈后我画了很多画,选了其中二十四面裱成两本册页。这是其中的《即事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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