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还很年轻,等不及大学毕业,就辍学来了纽约。纽约真是个好地方,逛不完的艺术展,参加不完的狂欢派对。她把自己的手掌摊开来给对方看,成功地让对方目瞪口呆。“我知道,我的生命线很破碎。我知道我活不过30岁。”然后她滑入舞池,像一条蛇那样疯狂扭动着腰肢,神情迷醉。一头桀骜不驯的金色碎发,浮夸到底的烟熏妆,硕大的水晶耳环,以及脸颊那颗标志性的美人痣。再搭配大胆前卫的着装,永不离手的香烟,肆无忌惮的言行,奢靡堕落的日常。“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她有种妖艳的美,修长的腿,苍白的脸和唇,像只迷路的动物。”她独具特色的美貌与个性,与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简直是绝配。“坏女孩”伊迪就这样横空出世,一跃而成为深受年轻人追捧的摩登Icon。也是“时尚界女祭司”戴安娜·弗里兰所说的那个时代“青年文化的代表人物”。滚石乐队的主唱米克·贾格尔,大门乐队的主唱吉姆·莫里森都曾倾心于她。当年红极一时的“地下丝绒乐队”,以及鲍勃·迪伦等都为伊迪创作过歌曲。这个兼具性感与帅气的女孩,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镁光灯追逐的焦点。如今再提起她,就只剩下两个标签:安迪·沃霍尔的“超级巨星”,以及鲍勃·迪伦的前女友。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波普艺术大师,一个是殿堂级的摇滚乐天王巨星。讽刺的是,伊迪死后,这两个曾被她赤诚以待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装作跟她不熟。当时伊迪22岁,已从剑桥女子艺术学院辍学来到纽约一年。时而是画家、出版人,时而是地下电影导演、地下乐队经纪人。彼时的安迪虽已是小有名气的先锋艺术家,但徒有其“名”,经济窘迫,一穷二白。他用了“毛病”这个词,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是在夸她。这个衣着古怪,行为放荡却又浑身男孩子气的年轻女孩,有他欣赏的独特风采。他把伊迪带到自己的工作室参观,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安迪的工作室名为“工厂”,隐匿在纽约东区47大道的废旧车间里。在上世纪60~70年代,这个地方绝对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被称为当时纽约地下文化的心脏。风格诡异的无名画家,叛逃离家的艺术生,不被认可的地下电影制作者,没有名气的摇滚乐队。以及同性恋,瘾君子,异装癖,无所事事的小混混等与艺术毫无关系的边缘人。这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但生性叛逆的伊迪却觉得这里棒极了。短短一年,伊迪就一口气参演了安迪的9部地下电影作品。面对媒体时,一向高冷寡言的安迪竟高调宣称,说伊迪是“超级巨星”和“工厂女王”。很快,伊迪的名字在艺术圈、时尚圈与娱乐圈变得响亮起来。那年年底,伊迪登上《LIFE》杂志的封面,标题上赫然写着“地下电影界的超级巨星”。第二年3月,她的身影又出现在时尚界头号大刊《Vogue》上。随后,她开始陷入无休止的丑闻,然后骤然从巅峰摔落,粉身碎骨。伊迪曾说,鲍勃·迪伦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深爱的人。相遇之时,她是风头正盛的“地下电影女王”,他是风靡全国的民谣歌手。最关键的是,鲍勃身上有伊迪一直渴望的特质,那就是温和平静,坚定不移。也许就是这一点,让伊迪对他一见钟情,并且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堕落失控的生活。自从混迹“工厂”后,她更加放纵无度,烟抽得更凶,还经常喝得烂醉如泥。更可怕的是,在那些瘾君子的诱导下,她逐渐沉迷于毒品。倒在床上后,她习惯性点燃了一根烟。结果刚抽了一口,意识就彻底陷入昏沉。意识不清的她被警察及时救出,她嗜毒的丑闻也随之传扬开来。不过,正是由于这场火灾,伊迪被迫搬到切尔西旅馆暂住,这才邂逅了也住在这里的鲍勃。她是他最虔诚的粉丝,在台下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仰望着她的“天神”。鲍勃爱猫,他的爱宠“滚石”生了一窝小崽,他就把其中一只送给了伊迪。伊迪给这只猫取名“斯莫克”,没事干时就抱着它傻乐。她给哥哥打电话,说自己爱上了鲍勃,说自己很快乐,从未有过的快乐。偶尔回去拍片,她的嘴里也总是张口闭口就是“鲍勃”。她说自己与鲍勃相处得有多愉快,说安迪应该请鲍勃到“工厂”来,大家一起合作拍一部电影。她满脸都是兴高采烈,生气勃勃,与以往颓废迷惘的形象大相径庭。安迪对伊迪的变化非常不悦,从此不再安排她参演“工厂”的电影。她想重头开始,与鲍勃相伴,度过一个正常美满的人生。得知女儿在纽约放浪形骸,挥霍无度之后,他不再为女儿支付任何账单,每月仅为她缴纳一半的房租。没有了家族财力的支撑,过惯了富家千金生活的伊迪,顿时陷入穷困潦倒。她试图找认识的时尚编辑,制片人,导演,希望他们可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但因为吸毒丑闻,无论是时尚界还是影视界,都把她列入了黑名单。无奈之下,1966年2月,她去找安迪,希望他能支付前期为他拍戏的片酬。原来,安迪从不为出演“工厂”电影的演员支付任何片酬。她说他利用了她,透支了她所有的财富,让她染上了毒瘾,毁了她的名声。鲍勃的确已于1965年11月,与模特莎拉·劳登悄悄完婚。她对麻醉镇静剂,产生了严重的药物依赖,还常常把药物与酒精混在一起饮用。因为已经完全破产,她只能用身上值钱的东西来与人交换所需。祖母留给她的首饰,她自己买的奢侈品,一件件消失不见。最后,骨瘦如柴、精神异常的伊迪被哥哥带回了老家圣巴巴拉。生命的最后几年,伊迪辗转于老家的精神病院与戒毒所之间,状态时好时坏。在伊迪留下来的影像资料里,常常能看到她笑得肆无忌惮。“伊迪身上有些很脆弱的部分。每个人都喜爱她,甚至崇敬她。但大家都知道她其实很脆弱。”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伊迪,实际拥有一颗极度脆弱敏感的心。这种过度神经质的性格特性,既有家族遗传因素,也有童年经历的巨大影响。伊迪的两个哥哥也都因精神问题,先后被送进精神病院,最终一个自杀,一个车祸而亡。但让她对家庭、对亲情彻底失望的,却是家人的冷酷无情。伊迪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家庭里的“孤儿”,单打独斗,孤立无援。在两个哥哥的葬礼上,全家人都表情冷漠,一滴眼泪都没流。此外,她在这个家里不仅感受不到温馨,还得保持高度的警惕。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家庭医生给年幼的伊迪,多次注射了麻醉镇静剂。而经历过如此糟烂的童年,也使得长大后的伊迪思想消极,生活颓废,变成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生命会像死去的哥哥们一样短暂。所以她不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放纵自己,沾染一切不良嗜好,以为越堕落越快乐。然而对欲望放任自流,最终只能换来内心的无尽空虚,与人生的彻底失控。1971年7月,她还与阳光开朗的病友迈克尔·普思特结了婚。婚后,在丈夫的抚慰下,伊迪的药物成瘾与酗酒症状都有所好转。同年11月,因在一次酒会上被人当场辱骂为“瘾君子”,伊迪再次精神崩溃。她被药物与酒精操控,又因个性中容易轻信他人、单纯不谙世事的一面,而备受现实打击,一蹶不振。只是因为安迪给予的一点关注,“工厂”众人的几句奉承,她就把安迪当成父亲与偶像来崇拜,把“工厂”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当成知己。她掏心掏肺,不惜与他们一起沉沦,还甘愿为他们支付账单,透支她所有的存款。轻率地把情场浪子的暧昧游戏,理解成愿得一心人的真情挚爱。她曾经赤诚以待的两个男人,从来不曾对她回报以真心。鲍勃接近她,撩拨她,更多是出于天才创作的需要,是为了藉由新鲜的激情,采撷灵感的火花。而他就像无数情场浪子那样,永远只想谈情,拒绝说爱。她最后的歇斯底里让鲍勃难堪,由此彻底成为始终不被他承认的过客。而安迪的残酷在于,从始至终就把伊迪作为一件工具来对待。他一直爱的,都是她身上的“问题”,是她既天真又堕落的矛盾之美。她的颓废、迷惘与疼痛,是激发他艺术灵感的“药水”,也是他想呈现给世人的“杰作”。因而看到她与那些瘾君子为伍,嗑药、酗酒,越来越堕落,他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意无意地加以纵容。伊迪死后第2天,媒体去采访他,提及两人最后的分道扬镳,他以近乎冷漠的口吻说:可笑又可气的是,伊迪死后4年,安迪在他的艺术自传《安迪·沃霍尔的哲学》中,用了整整一章的内容,表达对伊迪的喜爱。还把伊迪比喻为“出租车”,因为“出租车可以成为任何你要她变成的东西——小女孩、女人、聪明伶俐、愚昧傻气、富有、贫穷,任何东西。”这种冷酷的类比,被陈丹青形容为“无辜的自私,病态的天真”。只是,既然他的自私已对别人造成了伤害,又何来“无辜”之说?是像伊迪那样,选择逃避痛苦,放纵自我,遁入虚幻的世界。还是选择直面痛苦,克制欲望,将生命锤炼得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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