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联律对诗律的遵与不遵（外一篇）

小议联律对诗律的遵与不遵

(此文曾参加1997年广州楹联艺术研讨会)

一、诗律的平仄形式

对联的句式属于今体诗五言、七言者，尤其是多句组对联中的五言、七言部分，它的平仄几乎都是遵循的诗律。已故古汉语大师王力先生对诗词格律研究精道，在其力作《诗词格律概要》一书中，总结了今体诗的平仄主要有四种形式，每一种又分为正格和变格。即：

①平仄脚句型正格：　　　　　　平仄脚句型变格：

五言为：　　　　　　　　　　　五言为：

仄仄平平仄　　　　　　　　　　仄仄仄平仄

国破山河在 (杜甫)　　　　　　　我宿五松下(李白)

七言为：　　　　　　　　　　　七言为：

平平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仄平仄

巴山楚水凄凉地(刘禹锡)　　　　溪云初起日沉阁(许浑)

这种变格句型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本应为平而变为仄，故称变格。若属此变格，应在下一句(是对联即下联)同一位置用平声字补偿，即“拗救”。同时，上句因变格后的五言犯了孤平，一般利用第一字可平可仄的原则，第一字用平声字予以补救。

②仄平脚句型正格：　　　　　　仄平脚句型变格：

五言为：　　　　　　　　　　　五言为：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平

单车欲问边(王维)　　　　　　　江湖秋水多(杜甫)

七言为：　　　　　　　　　　　七言为：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平

一上高楼万里愁(许浑)　　　　　锦里先生乌角巾(杜甫)

这种变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本应为仄而变为平，故称变格。

③仄仄脚句型正格：　　　　　　仄仄脚句型变格：

五言为：　　　　　　　　　　　五言为：

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

空山新雨后(王维)　　　　　　　征蓬出汉塞(王维)

七言为：　　　　　　　　　　　七言为：

仄仄平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仄仄仄

万里寒光生积雪(祖咏)　　　　　老子犹堪绝大漠(陆游)

这种变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本应为平而变为仄，故称变格。但同时五言第一字、七言第三字必须用平声字予以补救。另，变格后的这种七言较少见，若有可视为古体诗的格律（但并非只指此单句）。

④平平脚句型正格：　　　　　　平平脚句型变格：

五言为：　　　　　　　　　　　五言为：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平

七言为：　　　　　　　　　　　七言为：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平

这种变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本应为仄而变为平，故称变格。但这种变格很罕见，因此无例可举。

以上四种诗律的正格和变格，在今体诗中，正格自然皆体现非常充分；变格则只有第一、二种较常见，第三、四种却比较少用。

二、联律对诗律的遵循

诗律运用于对联，联律是否都遵循于诗律呢？据笔者较长期对一些对联名家作品的阅读与分析，正格除七言的四种皆遵循外，五言多运用第四种平平脚句型。第二种变格的句型无论是五言还是七言，却很难见有人运用。以著名对联家林则徐、曾国藩、杨濬、李篁仙、江峰青、王闿运、张荣培等人之作为例，他们的对联作品合计三千多副，应有较充分地说服力，其五言往往运用正格第四种平平脚句型仄仄仄平平。如：

      岭海答传书，七百年佛地因缘，不仅高楼邻白傅；

      岷峨回远梦，四千里仙踪游戏，尚留名刹配黄州。

　　　　　　　　(林则徐题苏州定慧寺)

      海徼树丰功，水利边防，廿载宏宣经世略；

      宫衔隆晋锡，易名延赏，九原还切报恩心。

　　　　　　　　(林则徐挽孙尔准)

      巨石咽江声，长鸣今古英雄恨；

      崇祠彰战绩，永奠湖湘子弟魂。

　　　　　　　　(曾国藩题石钟山昭忠祠)

      少壮剧豪雄，到暮年折节谦虚，但思尽忠补过；

      东南名将帅，赖先生苦心调护，联为骨肉弟昆。

　　　　　　　　(曾国藩代沅甫弟挽胡林翼)

      种柳自成春，挂起长条短条，化作离绪别绪，绾住郎心妾心，千三百里东风，总难解恨；

      吹箫人似玉，听残前曲后曲，想到此生他生，忘却今夕何夕，二十四桥明月，都要销魂。

　　　　　　　　(李篁仙题鄂城曾文正公祠)

      荐士擢袁朱，南渡屏藩，东宫师保；

      抡才冠元白，鲤庭桃李，鸾掖文章。

　　　　　　　　(杨濬题杨氏宗祠)

      璧府倚天开，曾借地扬眉，耆旧多才，文简元灯襄愍传。

      葛岐当户立，倘隔江招手，忠魂如答，梁溪奏议石仓诗。

　　　　　　　　(杨濬题塔江小金山寺)

      世上苦人多，一命存心思利济；

      湘中民力竭，涸泉濡沫念江湖。

　　　　　　　　(王闿运题长沙养老堂)

      胜地已千年，每临江想望才人，不比劳亭伤送客；

      高朋常满座，到旧馆仍陪都督，更闻悬榻喜留宾。

　　　　　　　　(王闿运题滕王阁)

      圣世薄征徭，祇兹惟正之供，忍不竭诚图报效；

      神灵殷祷祝，但得绥丰屡告，自然输赋满仓储。

　　　　　　　　(江峰青题库神祠)

      挽运拯民艰，六议永垂，功在苍生宜食报；

      服官依旧治，九原可作，吾微随武更谁归。

　　　　　　　　(江峰青题莫公祠)

      筑室了无奇，留将几点疏花，即此是华严世界；

      梵香皆自得，送到一声清磬，何从来烦恼因缘。

　　　　　　　　(张荣培题苏州寄叶禅院)

      胜迹冠南湖，最宜烟雨微茫，棹响梦徐回，一片菱歌清晓后；

      名区标西浙，有此楼台大好，茶香汤乍沸，数声莲唱晚晴余。

　　　　　　　　(张荣培题嘉兴南湖烟雨楼)

以上各联的第一句都是五言平平脚句型：仄仄仄平平。联家之所以好运用这种句型，是因为平平脚句型以仄声字起句，具有出口就铿锵有力、先声夺人的作用，对于表正思想感情、感染读者均能收到很好的效果。甚至用五言句于多句组对联的中间（如李篁仙之作)，也仍然是平平脚句型，可见联家对这一句型是颇为喜好的。

另外，五言第一种平仄脚句型变格仄仄仄平仄、第三种仄仄脚句型变格平平仄仄仄，均只有偶尔可见。如第一种平仄脚句型变格仄仄仄平仄：

      秦晋诵生佛；

      金焦寿寓公。

　　　　　　　　(杨濬贺林颖叔寿)

校注：此联上比平仄应为平仄仄平仄。首字似为平仄不计。

第三种仄仄脚句型变格平平仄仄仄如：

      文章两许国；

      日月同考亭。

　　　　　　　　(杨濬贺林劭甫寿)

至于七言句的变格，王力先生讲还有种特定的变格，即为：

      仄仄平平仄平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但这种七言句型下联在第一字、或第五字(这种特别常见) ，必须用平声字予以补救，没有其它任何形式。这种句型在各联家(除林则徐外)之作中却也运用较多，上下句多作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下句也有用平平仄仄平仄平，如曾国藩之另一此种对)。这种句型如：

      种树先思十年计；

      放船留比六堤遊。

　　　　　　　　(李彦章题柳堤)

      生嵩岁月重三节；

      横海威名第一流。

　　　　　　　　(杨濬贺方勋寿)

      湘水照清晖，八口捐生，精魂欲傍蔡忠烈；

      睢阳溯祖德，一门殉难，宾从更怜南霁云。

　　　　　　　　(曾国藩挽张国重)

      深殿注丹毫，圣主殊恩记良吏；

      围城襄墨守，使君遗爱在长沙。

　　　　　　　　(曾国藩挽雷铎)

      送江水兮东流，一片芳洲，无恨因依杜蘅草；

      浮洞庭而南下，万间广厦，此中多少栋梁材。

　　　　　　　　(李篁仙挽堂兄李辛林)

      此地有首阳在前，握篆抚残黎，贪吏岂能识清圣；

      况我是谪仙之后，下车思故主，昧心何以对先人。

　　　　　　　　(李篁仙题甘肃陇西县署)

      採药活人多，欲叹长沙失医圣；

      品泉知己众，应归顾渚作茶神。

　　　　　　　　(杨濬挽杨止庭)

      富贵春梦婆，同辈几人紫光阁；

      东府秋胡妇，诗名终古白香亭。

　　　　　　　　(王闿运挽邓弥之)

      幕府地清闲，达者萧然，庭馆梧桐待佳客；

      琴歌老跌宕，仙乎逝矣，形骸土木慕王孙。

　　　　　　　　(王闿运挽芮少海)

      乐意与人同，江左风流自潇洒；

      闲情对花笑，眼前春色正温柔。

　　　　　　　　(江峰青题祠堂戏台)

      仗写生妙笔，述儿女悲欢，屈灵均悱恻缠绵，直以骚心寄香草；

      借叙事长篇，描社会恶浊，苏长公喜笑怒骂，真如辣手著文章。

　　　　　　　　(张荣培赠程瞻庐作家)

      万象纳蘧芦，有图书挺架，卷轴连床，陶渊明甚解不求，聊借流观极山海；

      双瞳翦秋水，尽风月供诗，烟云入画，宗少文卧游自得，何消放浪托江湖。

　　　　　　　　(张荣培题黄氏静观轩)

校注：句尾三字平仄为仄平仄时，从诗律的角度而言，尚应关注此前两字（即倒数第四、第五字）平仄，末尾五字为平平仄平仄者与中仄仄平仄者不同。这与联律有无关系？联界尚不明确。

三、结论

以上分析说明，联律对于诗律的正格与变格，既遵循又不遵循。正格除七言的四种皆遵循外，五言多运用第四种平平脚句型，本文所举七人除林则徐尽遵循正格外，其它六人则正格与变格均遵循；变格第一种平仄脚句型、第三种仄仄脚句型均只有偶尔可见，遵循更多的是另一种特定变格，这是联律对诗律的遵循。不遵循的是第二种变格的句型，无论是五言还是七言，却很难见有人运用，而诗律却多有运用，这是联律与诗律的鲜明区别。从遵循的角度而言，对联在某些方面或者说在上下句方面有自身的独特性。绝句和律诗分别有四句、八句，因句子多而处理平仄关系更多于对联的方法；而对联无论长短都只有上下两句相对，处理平仄关系则少于诗的多样性，或许这正是联律对于诗律既遵循又不遵循的主要原因。

对联家吴恭亨生卒年订正

(曾刊于1994年第四期《对联》及《楹联界》杂志)

吴恭亨七十二岁时照

清末民初著名文人吴恭亨，因1984年岳麓书社重版其《对联话》，如今又名著楹联界。但吴氏一生教读为业居多，其生卒年不被世人所知，一直是个谜。岳麓书社出版《对联话》的“前言”中未明其生卒年，顾平旦、常江、曾保泉主编的《中国对联大辞典》“联坛人物”作“1863～1957？”，虽然于卒年后加了一问号，亦属不准确，与实际生卒年误差甚远。  

笔者对吴恭亨这一著名联家甚为关注，时常遍搜寻览近现代史书、人物辞典，总认为吴氏若于建国后去世，仅从文学界而言，也当有传入有关辞典，而他的《对联话》成书于民国二十年代初，已兼收他的对联数百副，自此之后至去世还有三十馀年，应当还有林林总总的对联，结果却未知有书或联再传。由此，笔者甚疑其卒于建国后之说。遗憾的是，这个曾南社成员、遗著的吴恭亨，其传略始终不见于专门的辞典，连文史资料也很难见到有关他的事迹。1992年秋，笔者见黑龙江出版社出版的《郑逸梅选集》，因郑老是南社成员，深悉民国掌故，人称“补白大王”，想必其书可解吴氏生平之谜。乃急忙翻阅，果然疑案顿清。《南社社一友事略》篇收有“吴恭亨”条，其文确称：吴恭亨，字悔晦，湖南慈利人，生于1857年，卒于年1937年，年81岁。

郑逸梅先生已于1992年7月11日仙逝，亨年九十八岁。而今已不能再来重申吴恭亨的生卒年了，乃借先生早年成果，解长长久之谜，予以披露，以飨联界。逸梅先生骑鲸西去之时，愚曾撰挽联二副，其一即云及解吴恭亨生卒年谜之事，今附缀于尾，亦表敬悼逸梅先生之意。联为：

八十载歇浦挥毫，任说文朋艺友，曾记悔晦生辰而裨传，喜至今朝，解我疑云真补白；

万千言名山述著，尽收纸帐铜瓶，方谈屺瞻往事却终篇，悲从此后，问谁掌故胜于蓝。

景常春·小议联律对诗律的遵与不遵（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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