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村东有一座小庙。 小庙四周杂草丛生，庙前石头瓦块一地，庙后是一条深沟，下大雨沟里满满都是水。 平日没人去那个地方，只有庙里的土地神，端坐在殿前。 如果村里有人去世，第一时间要赶紧去庙里报到，顺便拿着扫帚把庙里打扫一下，烧点纸，相当于报名费，到阴间挂上了号。 第一天晚上，死者家里的男士要去上小庙。嘴里念着，（谁死了念谁）“爹，您拿着钱上庙。”象征性的烧点纸，就算在阴间正式落上了户口。 土地爷态度很好，一直面部威严的坐在那，就会把户口给上好了。 如果是家里的老者去世，四天以后才能下葬，那么第二天晚上，还要去上一次小庙，可能也怕阴间的恶鬼捣乱。 第三天的下午要在天井里扎上灵棚，请来做汤粉菜的人，不管做多少个菜，都要是单数。 还要把用纸扎的车、马、小人，全都拿回家。 傍晚时分，闺女媳妇要拿着缝衣针，给牛和赶牛人开眼光：开，开，开眼光，开的眼光看四方；开，开，开嘴光开的嘴光吃四方……要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开光，开了光，他们就复活了。 要把路上吃的鸡蛋和小饽饽放牛车上，再给牛添上草料，给赶车的小人，挂上一串干馍，让他们一路赶着牛车，拉着死者，回到祖先原来的出生地——四川成都铁碓臼。 据老人说，那里是我们的老家。活着不能回去，死了一定要回到老家去，这可能就是中国人信奉的叶落归根吧。 吃了晚饭，所有帮忙和孝子都来齐了，儿子跪在桌子前，有人把做好的菜，递给儿子，他要双手擎起一拜，有专人接过来，放到供桌上。 这个仪式，有人说，人虽死了，但灵魂还在，是他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还有人说，是宴请前来领他去阴间的小鬼，让他一路之上，好好对待死者，见到阎王尽说好话。 如果家里有女婿，还要给女婿六尺白布，捆了腰间，女婿要三叩首，哭三声。有人形容哭声： 儿子哭起来跺脚恨地； 闺女哭起来实心实意； 媳妇哭起来浪声惬气； 女婿哭起来大驴放屁。 这个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不无道理。 上完汤粉菜，帮忙的人抬着牛车，成钱的御套子，拿着火把，直奔小庙而去。 所有的孝子，男穿白衣白裤，头上戴着用白布做的孝帽子，还要扎上长布条，女的也穿一身白，长袍大‘扯领’，头戴包头布。一手拿高粱杆扎的孝杖子，一手拿着点燃的香火，满嘴念叨：“爹～，你拿着钱上庙～。” 帮忙的人，点燃用高粱秸扎成的火把照着路，还有看热闹的大人孩子，跟在队伍两旁，浩浩荡荡向小庙进发。 这时，街道上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一边看，一边评论，这一家人的德行，是否孝敬老人。他们看完去上庙的，还要看回来的孝子，谁哭的厉害，谁是真哭，谁是假哭。比看大戏都热闹，有的还要跟着人家一起落泪，尽管这样，有人就愿意看这个热闹。 到了小庙，帮忙的人早把牛车（男的就扎马车，女的扎牛车）摆好。 长子和媳妇开始拖盘缠，长子拿着高粱秸前头夹着剪的盘缠纸，跪在庙前，左三圈右三圈直到拖的剪纸都开了，长子背着盘缠，媳妇用白布抖着，放到牛车上，这时，帮忙的人，手起斧头落，啪啪，把绑着的牛腿剁开，火把点燃牛车，大火熊熊烧起来，儿子闺女媳妇孙子孙女所有孝子全都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喊：“爹～，放光打锣朝西南，您一路走好～，初二烧头七，回家拿钱～”，牛车烧的差不多，搀扶起儿子闺女，一路哭着回家。 剩下看热闹的男孩子，齐向烧成灰的牛车跑去，满灰堆里扒拉着，找没烧坏的鸡蛋小饽饽和各种好吃的。 有人说，小孩吃了那些东西，胆子变大，遇到什么事也不害怕。 回到家里，儿子闺女媳妇还要烧纸，边烧边说：“爹，你拿着钱，咱家有的是钱，你别不舍得花。”这不是吹，家里有人去世，街邻街坊，亲朋好友都会送烧纸，烧纸到了阴间就是钱，人们都说，上大庙晚上烧的纸钱，到了阴间特好使唤。 纸钱烧满泥盆，放到灵前，等第二天，出殡时，拿出来摔破它就行了。 到土地庙报到的仪式基本做完了，第二天就要入土为安了。 新的仪式又要开始。 小时候，隐约记得，村里有位百岁老人去世，她的八个儿子为她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上大庙的时候，家族大，孝子多，还请了吹鼓手，好长的一支队伍。 大人孩子的哭声，伴随着既悲切切，又好听的唢呐声，还有一把长号，一会儿嗡——嗡——声音低沉洪亮，老远就能听到，全村大人孩子都去看光景，觉得特别热闹。但从那以后，再没看见那个场面。 文革时期扫四旧，小庙被拆了。但村里有人去世，都上路口烧纸烧车（现在换汽车了）上庙的仪式大都保留了下来，还是哭喊着：一路走好，放光打锣朝西南。 据老人说，这个习俗，至今已经延续了六百年没变，代代相传，口口相传，告诉着后人，我们是从那里来的，死后还要回到那里去。 2019.9.28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