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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沚青、张涌泉 |“玍”字考

 芸芸斋 2019-10-10

    摘 要:吴方言中,“玍”字读若滋,既可指称树桩、柴根或挖树桩等用的镢一类的农具,又可形容光秃的样子。“玍”字多见于宋元以来文献,但由于较为生僻,在传抄版刻或点校排印过程中易误作“生”字。禅宗文献中常见的“生笤帚”一词实为“玍笤帚”之误,指秃笤帚。今绍兴方言中仍保留“玍”这一方言俗字,读作[ts52],其本字当为“株”。


禅宗文献中习见“生笤帚”一词,又写作“生苕帚”“生苕菷”。例如:


(1)南宋崇岳撰,善开等编《松源崇岳禅师语录》:“师云:‘嗄,也甚奇怪!一个生笤帚,一个破粪箕,搕堆头也用得着。’”(R121.596.2.15-17)[注]


(2)南宋原肇撰,实仁等编《淮海原肇禅师语录》:“脚下破木屐,手内生苕帚。放不下拖却走,笑指时人不知有。”(R121.366.1.8-9)


(3)元元长撰,嗣诏录《千岩和尚语录》:“上堂,僧问:‘释迦弥勒,犹是他奴,未审他是阿谁?’师云:‘粪扫堆头生苕帚。’”(J32.209.3.15)


(4)明文琇《增集续传灯录》卷四《杭州径山古鼎祖铭禅师》:“僧问:‘祖意教意是同是别?’师云:‘破粪箕,生苕菷。’僧礼拜云:‘谢师指示。’”(R142.820.2.6-8)


据笔者调查,“生笤帚”一词在《卐续藏》中有15例,《嘉兴藏》中有2例。从诸多用例来看,“生笤帚”与“破粪箕”或“破木屐”“破沙盆”类同,其义显豁:“生笤帚”即破笤帚、秃笤帚,“生”似有破败、坏朽之义。考“生”本义为“生长”。《说文·生部》:“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从词义引申的一般规律出发,我们很难将破败、坏朽之义与“生”字相联系。现行的大型辞书,如《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亦未收录相关义项。那么“生”字何以衍生出破败之义?


继续追踪,我们发现《卐续藏》中又有“玍笤帚”一词,或写作“玍苕帚”。例如:


(5)南宋圆悟编《枯崖漫录》:“玍苕帚柄背时货,树倒藤枯旧阵图。一代年来低一代,灼然邪法实难扶。”(R148.174.a7-8)


(6)南宋普宁撰,净韵等编《兀庵普宁禅师语录》卷中:“寒山拾得,扬下玍苕帚,拊掌呵呵。金华傅大士,空手把锄头,涕泪悲泣。”(R123.26.a13-14)


(7)元正印撰,居简等编《月江正印禅师语录》卷下:“玍苕帚破粪箕,得便宜是落便宜。这般标致谁相似,灵鹫山中有隐之。”(R123.308.a11-13)


(8)元惟一撰,宗义等编《了堂惟一禅师语录》:“正当十五日,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三家村里玍苕帚,十字街头破草鞋。”(R123.896.a10-12)


其他文献中也有用例。如:


(9)明朱棣撰《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神僧名经》卷三八:“佛如来,鸡鸣之时是属丑,仆仆起来伸两手,莫道趁忙捉起赤斑蛇。佛如来,看看到头却是玍苕菷也。”(P179.254.a8-b1)


(10)明孟称舜《娇红记》第五出《访丽》:“那婆娘,生得罗刹样,是件儿,不停当。细端详,发似蓬松,体似虾,一见人逃往。身儿丈二长,脚儿尺二长。这正是破粪箕,玍笤帚,娶将来和你一对儿相厮像。”


“玍笤帚”与“生笤帚”语境相同,语义近似,我们有理由把它们关联起来考虑。那么“玍”字何义?“生”“玍”二字孰是孰非?


考清代以前的字书、韵书,皆未见“玍”字。《汉语大字典》收有“玍”字,音ɡǎ,方言,收录“怪癖,脾气不好”“调皮”二义。《汉语方言大词典》“玍”字收录七个义项:①吝啬;小气。②脾气乖僻;性情粗暴蛮横。③调皮。④不尖。⑤割。⑥抬头。⑦阴茎。[1]1351其中义项①②③⑤为官话,⑥为吴语,④⑦为闽语。以两部辞书中收录的义项解释“玍笤帚”一词,义皆难通。[注]


进一步梳理宋元以来文献资料,我们发现了两类与上揭议题相关的“玍”(偶或写作“生”)的用例。在这些用例中,玍可指树桩、柴根或挖树桩等用的镢一类的农具。


一、“玍”指树桩、柴根


这一意义的“玍”多与“柴”“树”组成双音词“玍柴”“柴玍”“树玍”等。例如:


(11)元陈椿《熬波图·砍斫柴玍》附文:“亡宋年间,官拨草荡,此时盐数少。近年累蒙官司,增添盐额,别无添拨草荡,以是每岁煎盐不敷,才至起火便行缺柴。三四月间,柴苗方长尺许,已是开荡樵斫。至八九月内,已无接济,不免多募人丁工具,将荡内茅根、玍柴再行刮削砍斫。用茅拈三务缚束,名曰横。包柴、搬担、堆垛,陆续搬运入团。”“玍”字下有小注:“玍字,字书韵书俱不载,未详。”


(12)元陈椿《熬波图·砍斫柴玍》附诗:“黄茅斫尽盐未足,官司熬熬催火伏。有钱可买邻场柴,无钱之家守盐哭。茅根得雨力未衰,昨日犹短今日齐。乱包急束少作堆,三寸五寸寻柴玍。”


(13)清范寅《越谚》卷中云:“柴玍,山间有一种盘错老根,逢春生稊,名此。玍音滋,从俗。”又卷中:“荫山红,即杜鹃,生柴玍中,扫墓时盛开。”


(14)明文琇《增集续传灯录》卷五《杭州净慈古田垕禅师》:“师拈云:‘乡谈满口,也怪他大士不得。灵山亦有一颂:赤脚过干溪,草鞋绊树生。仰身吃一攧,肚下污黄泥。’”(R142.851.b4-6)


例(11)(12)出自元代《熬波图》,作者陈椿是浙江天台人。该书记载了宋元时期华亭地区(今上海松江)下砂盐场的海盐生产工艺,将制盐过程绘作47幅图画。其中《砍斫柴玍》一图中生动描绘了盐场工人樵采薪柴的场景(图1)。煎盐需要大量的柴薪,一般需等五月梅雨过后,柴苗已长成,方可樵斫。[注]但因元初制盐量大增,柴薪不足,故而三四月间便开始砍斫柴苗,到了八九月间,供给不足,只好将剩余的那些三五寸长的树桩柴根砍斫后使用。从图1左半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工人手持镢头一类的农具,在山林之间挖取树桩柴根,这些柴根树桩便是“柴玍”。例(13)出自《越谚》,作者浙江绍兴人,记载“盘错老根”称为“柴玍”。例(14)中记载的偈语在日本无著道忠《葛藤语笺》中有异文,其中的“树生”后者作“树玍”,显然是一词之异,词义与“柴玍”略同,详见下文。




图1 陈椿《熬波图·砍斫柴玍》插图


二、“玍”指挖树桩等用的镢一类的农具


清代顾景星《白茅堂集》卷四三《徐文长遗事二条》:“今日天寒,客有杭人,复道数事。文长之椎杀继室也,雪天有僮局灶下,妇怜之,假以亵服。文长大詈,妇亦詈。时操欋收冰(昌按:欋音瞿,《释名》曰‘四齿杷’也),怒掷妇,误中妇死。县尉入验,恶声色问‘欋’字作何书。文长笑曰:‘若不知书“生”未出头地耳?’盖俗书‘欋’作‘玍’也。尉怒,报云用玍杀。文长遂下狱。”顾景星在文中转述“杭人”所讲明代绍兴名人徐渭的轶事,似乎“玍”即“欋”之俗字;其子顾昌为“欋”字作注,进一步认为此处指的是四齿耙。但顾氏父子为明末清初湖北蕲州人氏,他们对浙江方言的转述和诠释未必完全可靠。


近代绍兴名人周作人《关于朱舜水》一文就不太同意顾氏父子对“玍”的解释,他说:“今越中不知有铁器名瞿者,四齿钯农夫掘地多用之,则名曰铁勺。别有一种似锄而尖,更短更坚厚,石工所用,通称‘山支’,或可写作芝音之‘玍’字,唯平常人家不备此器,取冰不必需此,灶屋中亦无冰可取也。二百余年间言语或不无变迁,可惜查不着这‘玍’字的现身了,但在朱、黄二公遗文中得见此俗语奇字,亦是很有意思的事耳。”[2]8-9周作人所言“山支”应该就是清代茹敦和《越言释》中所记载的“山株”。《越言释》卷下云:“今越人砍柴既了,又挖其根卖之,谓之柴株。其挖之也,用橛,谓之山株橛,或直谓之山株。……山株之较大者,用之于田,呼为耜头。……今南人之耜与橛,北人皆有之,谓之橛头。”“玍”音支,与“株”音近。《越言释》所记载的“柴株”即“柴玍”,挖取树桩的工具称作“山株(玍)橛”,简称“山株(玍)”。[注]周作人与茹敦和同为绍兴人氏,因此二人所记载的有可能是同一种农具,形似锄头,名“玍”。从《熬波图·砍斫柴玍》一图(图1)中也可清晰地看到,砍斫树桩、柴根的劳动者手中所持就是这一类的农具。


顾文所指的“欋”当为“”的异体字,指耕作农具“耜”。《集韵·虞韵》:“、欋,耜也。或从木。”如《越言释》所释,挖取树根的农具“山株(玍)”与耕地农具“耜”形制相同,大小有别,雪天用这种类似锄头的工具来凿取坚硬的冰块,也符合情理。故“杭人”称“玍”为“欋”。这里的“欋”应该是一个训读字。附注者顾昌不习吴语,因此只能根据古书注解对“欋”进行解释,将其释作“四齿耙”,由此导致了后人的误解。


今绍兴地区仍有这种农具,称之为“山玍”,俗写作“山子”,其形似锄头,前部较尖,用于山地开山耕种、挖笋等。浙江嘉兴桐乡地区亦有耕作农具山锄,俗称“山子”或“翻子”,锄口扁平,上部有半圆形铆,装有硬木短柄,常用于翻树根。[注]


上揭两种意义的“玍”古今辞书不载,就字形而言,其字取“生”字无头之形,寓意树木根株光秃,显然是一个会意俗字。其作“生”当为“玍”字之讹。至于称挖取树桩的农具为“山玍”,系由“山玍橛”省称而然。


三、“生笤帚”之“生”是“玍”字之讹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讨论“玍笤帚”“生笤帚”的“玍”或“生”的含义。“生”字显然也是“玍”字之讹。我们注意到前引用例中屡屡出现“破粪箕”对“玍笤帚”的例子,这应该是宋元明清时期民间流行的俗语。“玍”“破”对文,字义应该接近。“玍笤帚”又称“烂笤帚”“折笤帚”“缺笤帚”“坏笤帚”等。例如:


(15)元佚名《女姑姑说法升堂记》:“兀那厮,你道我生的丑,一了说花对花,柳对柳,破粪箕寻着烂笤帚。你与我做个丈夫罢!”


(16)明天然痴叟《石点头》卷六:“花对花,柳对柳,破畚箕对折苕帚。编席女儿捕鱼郎,配搭无差堪匹偶。”


(17)清钱德苍选编《缀白裘》十一集《杂剧·串戏》:“花对花,柳对柳,破粪箕对子缺笤帚。今日同你拜一拜,来年养个小娃娃。”


(18)清末《画图日报》:“花对花,柳对柳,破粪箕相对坏笤帚。”


“玍”与“烂”“折”“缺”“坏”的含义也应该接近。明代浙江余姚学者朱舜水(1600—1682)的日本弟子安积觉(1656—1737)撰有《朱文恭遗事》,其中载录朱舜水所述俗谚一则:“有媒人,极言女子之姣,娶之而丑。夫家大怒,欲殴妇人,其人骂曰:‘花对花,柳对柳,破粪箕对生笤帚。’生音芝,俗字,犹言敝笤帚也。”[3]627该“生”字当为“玍”字之误。[注]周作人《关于朱舜水》一文中亦引录了该段文字,“生”引作“玍”,[2]8-9是也。安积觉引语称“玍笤帚”犹言“敝笤帚”,可见“玍”犹“敝”也。“破粪箕”与“玍笤帚”相对,指婚嫁的男女双方品貌、门户相匹配。


与安积觉同时,另一个日本学者无著道忠禅师(1653—1745)也对“玍笤帚”做出了解释。无著氏在其所著禅语词典《葛藤语笺》卷七“玍笤帚”条云:


《虚舟录》真赞文三曰:“玍扫帚,用得亲。”《断桥祇园录》文三“玍笤帚”。《天柱集》文廿八“玍笤帚”。《枯崖漫录》下文四:“隆首座号南山叟,扫痴钝塔,偈曰:玍笤帚柄背时货。”《义堂钞》曰:“玍音锥,与秃义同。”石门进虎子吃攧有偈曰:“赤脚过干溪,草鞋绊树玍。仰身吃一攧,肚下污黄泥。”又近有悼覩无见偈:“七十三年老树玍,全身放下在天台,顶门有眼覩无见,斤斧如何斫得开。”是乃用“玍”字作平声,与齐、灰二韵通。或曰“玍”力鸡切,俗音槌,亦音锥。故玍笤帚或作锥笤帚。[4]147


文中所引“赤脚过干溪”与“七十三年老树玍”两首偈语都是韵文,“玍”作为韵脚字,与蟹摄字“溪齐开四”“泥齐开四”“台支开三”“开咍开一”相押。此外例(12)中“玍”与蟹摄字“齐齐开四”押韵。而“生”是梗摄字,现代吴语的绝大多数地区梗摄舒声字保留了鼻韵尾或转为鼻化音,不与蟹摄字相押。据此,也可推断“生”当是“玍”字之误。[注]


日本无名氏于1800年左右编纂的《诸录俗语解》之《枯崖漫录》卷下“生笤帚”条亦云:“《燕南纪谈》后集下十一:‘玍,字书不出之。惟俗韵朱惟切,音锥,与秃义同。或作锥笤帚。’”[5]25标题中的“生笤帚”即“玍笤帚”。[注]《葛藤语笺》和《诸录俗语解》称“玍”字“与秃义同”,可见“玍”犹“秃”也。树木砍斫后仅余树桩,于是“玍”既可指称树桩,也可以形容光秃秃的样子。笤帚使用久了,细枝逐渐折断脱落,最后只剩下少数与帚柄相连的光秃秃的硬枝,故称“玍笤帚”,即“秃笤帚”也。其或称“烂笤帚”“折笤帚”“缺笤帚”“坏笤帚”,亦正取义于秃敝之义。蒋礼鸿称玍苕帚的“玍”字“盖俗字截生字之首以寓秃意也”,[6]171近是。《汉语方言大词典》引闽语称“不尖”为“玍”,与“秃”的含义也是一致的。[注]


由于“玍”字较为生僻,在传抄版刻或点校排印过程中易误作“生”字。后人或不详其义,故而又回改作“生”。如朱谦之整理《朱舜水集》[3]627,《禅语辞书类聚》[4]34,《诸录俗语解》所附词条索引[5]42,卓连营注《娇红记》[7]26,朱颖辉辑校《娇红记》[8]117等都将“玍”录作“生”。现代作品在出版排印过程也常常出现类似的错误。如1923年浙江诸暨籍诗人何植三在《农村的恋歌》中写道:“妹是鲜花,伊是柴玍,教我怎的不爱你?”自注:“玍,俗字,读如兹,树木老根,俗称柴玍。”[9]58其中的“玍”字在1929年出版的个人诗集《农家的紫草》中不误,但在赵家碧主编、朱自清选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10]190,钱公侠编《诗》[11]55,笑我编《现代新诗选》[12]88中,都被误改成了“生”字。同样,前揭禅宗文献习见的“生笤帚”“生苕帚”“生苕菷”等词中的“生”,毫无疑问也是“玍”字的传刻之误。


四、“玍”的读音和本字


上引有“玍”字用例的文献,其作者主要为吴语区人,所以表示树桩或形容光秃的“玍”应是吴方言字。上文引《越谚》记录“玍音滋”,《朱文恭遗事》记录“玍音芝”,可见吴语中“玍”读若“滋”“芝”。在吴语区作者的笔下,又将该字写作音近的“支”或“枝”。如:


(19)明佚名《一片情》第二回:“正是姻缘虽系分定,其中之颠倒翻覆,又不可测也。又古来说得好,破粪箕对着支苕帚,再无话说。况以赛康节本是个瞽目之人,只该也寻一个残疾的做一对才好。”


(20)清代浙江仁和金堡《徧行堂集》卷二六《与南雄陆太守孝山》:“恰好揺铎老人,敲梆化主,花对花,柳对柳,破粪箕对着枝苕帚,想吾兄为一笑也。”


“支苕帚”“枝苕帚”即玍苕帚。另外《葛藤语笺》又记“玍”字“俗音槌,亦音锥”。《广韵》“芝”字章母之韵,“滋”字精母之韵,“锥”“枝”“支”章母脂韵,“槌”字澄母脂韵。其中,“芝”“滋”“枝”“支”为止摄开口三等字,“锥”“槌”为止摄合口三等字。


在吴方言中,这几个字读音相近。知章庄组声母在近代吴语中已经合并。今北部吴语杭嘉湖地区的方言中,止开三支脂之不分,精知庄章组读[],其余读作[i]。[13]187南部吴语中,止摄开口支脂之微四韵通常读作[i]或[]。[14]68绍兴方言中精组和知照组三等字合流,止开三支之脂不分,精知庄章组读[];止合三精知照组字文白异读,文读音[E],白读音[]。[15]34-37、12“芝”“滋”“枝”“支”今读作[ts52],“锥”读作[tsE52],“槌”文读作[dz231],白读作[dz231]或[z231],[15]48、54读音都很接近。因此各家所用记音字虽有不同,但在吴方言区的实际读音却是相同或相近的。故而文献中将“玍”的读音记成“滋”“芝”“锥”“槌”,又写作记音字“枝”“支”。


今绍兴方言仍称老树根为“柴玍”,民间多写作“子”字。[注]王福堂《绍兴方言研究》记录了“柴株头za11ts55d52”“柴株婆婆za11ts55bo55bo52”这几个方言词。[15]138其中 “株”和“玍”记录的应该是同一个方言词。


那么“玍”这个方言字的本字是什么呢?蒋礼鸿认为“玍”的本字是“鬌”。蒋礼鸿《义府续貂》:“章炳麟《新方言》二,谓脂歌相转……今此玍字音锥而或作锥,锥脂部字,转歌部为鬌,与章氏所说者其比正同。《说文》:‘鬌,发堕也。’帚之秃与发之堕,其义一也。……又按《匡谬正俗》卷六:‘问曰:关中俗谓发落头秃为椎,何也?答曰:按许氏《说文解字》云‘鬌,发堕也’,吕氏《字林》、《玉篇》、《唐韵》并直垂反。今俗呼鬌音讹,故为‘椎’耳。’然则玍即《说文》之鬌与唐时俗呼之椎无疑。”[6]171鬌,《广韵》澄母支韵,止摄合口三等字。吴方言中保留全浊声母,如绍兴方言中澄母字读作浊声母[dz][d],如茶[dzo231]、除[dy231]等。从古今读音对应关系来看,并不吻合。


考《广韵·虞韵》:“株,木根也。”株,知母虞韻,遇摄合口三等字。今绍兴方言中知庄章组声母读作[ts][t]两组。[]韵主要来源于止合三白读精知章组、遇合三鱼虞韵白读知章组以及止蟹开三知章组。[15]48例如[注]:




“株”在绍兴方言中,文读作[ty52],白读作[ts52]。[15]48《说文·木部》:“株,木根也。”株的本义就是露出地面的树根、树干或树桩。古今音义相合。“玍”是“株”的方言俗字,又写作其他的记音字“枝”“支”[注]。清茹敦和《越言释》中记录的“柴株”用的就是“玍”的本字。周志锋先生《论<越谚>方俗字》中认为“柴玍”当作“柴株”,但也指出范寅《越谚》使用方俗字“玍”太随意,考证欠严谨。[16]其实“玍”字不误,范寅在这里使用的是吴方言区通行的方言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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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钱公侠.诗[M]∥中国新文学丛刊.上海:启明书局,1936.


[12] 笑我.现代新诗选[M].上海:上海仿古书店,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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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曹志耘.南部吴语语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15] 王福堂.绍兴方言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5.


[16] 周志锋.论《越谚》方俗字[J].古汉语研究,2011(4):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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