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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问世的《明史》

 山水书阁 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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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夏之防与文化认同


  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为前朝修史,虽然不止满清一族,但满清却是至少做足了兢兢于满汉一家的表面功夫,稳坐江山的时间是较长的。在表面功夫下,也确实诚心融入汉文化中,虚心向先进民族汉民族学习。而对汉族官员和知识分子,清统治者系前朝怀旧者于馆阁,赐以高爵厚禄,责以编书之任,耗以年月,困其心志,这种羁縻于字里行间的老英雄术,又是他们尤为深谙的。自入关,此策略更是被奉为圭臬。在此利器辅佐下,他们开馆修了《明史》等史书,化解夷夏之防,在建立起文化认同的同时,也获得了中华文化续命者的地位,修成正统。因此,典籍图谱对清政府的意义非同寻常。

  “国可亡,史不可亡”,文化不灭,国等同再生。因《明史》之修,竟使夷夏之防甚坚、立誓终老遗民之位的顾炎武、黄宗羲也动了心。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出山修史,但顾炎武曾就《明史》事与在明史馆的外甥徐乾学、徐元文有过书信往来。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门生万斯同、万言入馆备顾问。而正因为黄宗羲的建议,不仅有徐光启主持编撰《崇祯历书》的成就,而且其余人等融会西方自然科学知识的成就也得以见诸《明史》。当然,这也累及到顾炎武、黄宗羲二人的遗民身份。

  清政府因《明史》之修,却收获满满。那些怀念故国满脑子夷夏观念的明遗民,多私作有明代之史,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清政府种种不良行径的控诉。为此,还曾引发一场清初最大的文字狱,即康熙二年(1663年)因私自编修《明史》而罹难的庄廷鑨《明史》案。与其任这些文字泛滥,不利自己统治,不如自己站出来,以明政府合法继任者身份,肩负起修《明史》之任。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传承了文化,向天下宣示自己正统继任者地位,促成全民文化认同,从而走向政治认同。《明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修撰的。清政府因此成为最大赢家。

  康熙十七年(1678年)开博学鸿儒科笼络网罗天下士人不肯入彀者,纷纷因《明史》之修而出山。并且,清政府自己可以总控全局。故而,虽然有万斯同等主持修撰大局,力求实史,但体现的却是清政府的意志。借助《明史》之修,清政府给自己塑造了为明政府报仇雪恨、歼灭“流寇”的形象,并完成了自己“文期共喻,扫艰深鄙秽之言;事必可稽,黜荒诞奇邪之说……胜国君臣之灵爽,实式凭之;累朝兴替之事端,庶几备矣”的期许。

  历四朝而成

  不过,《明史》纂修多舛。顺治年间,国家初建,诸事繁杂,战乱频仍,无有全面撰修环境。康熙四年(1665年)虽得以重开,但因纂修《清世祖实录》而停修。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官军收复湖南、广西,平叛虽取得阶段性胜利,但三藩叛乱并未平定,京师等处又发生强烈地震。人心不稳,四海震动。康熙为此发布了罪己诏。这时,如重起《明史》之修,可起到稳定人心、安抚海内的功效,康熙于是下旨以徐元文为监修,重开明史馆。从此,《明史》纂修获得了正式的钦定身份,无旨纂修的局面结束了。

  但康熙此后,还需要继续收拾三藩熄灭战火、收复台湾、平定准噶尔叛乱。而硝烟过后,还有朋党之忧扰攘朝堂。故而,《明史》未能告结,但《明史》雏形却具备了。至于雍正,在位时间短,整饬朝纲几乎占据完他在位时间,《明史》自然也不可能在他手中问世,但为之所做修订工作为乾隆朝定稿奠定了基础。最后,国泰民安,人力物力财力大备的乾隆朝,完成了《明史》纂修大任。

  当年,最后修成《明史》的乾隆朝明史馆臣为尽快保质保量结束持久战,献礼本朝,他们并不斤斤计较于康熙年间传下来的明史稿作者的归属权问题。作者是万斯同还是王鸿绪,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部“首尾略具,事实颇详”的史稿,为他们撰修的凭借。在他们看来,有因袭之嫌的《汉书》《新唐书》在前,只要是非不谬,有利于修史大局,何惧因袭嫌疑。

  至于如何书写明史,康熙、乾隆都曾下旨要求不必因顾忌当朝,贬斥之,一定要表彰忠义,“南明诸藩”更不得加以伪字。康熙希冀修成的《明史》是一部可以供天下人检验的良史,所以他要求告成后,与明时所修的实录等诸书一并颁发天下,任由天下后世公议。

  不过,颇具传奇、曲折告成的《明史》,最初,清政府并未下明确修书的诏令。亦即,《明史》纂修,其实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当初,清统治者忙于一统江山,虽然意识到修《明史》重要,口头有谕,但分身乏术,并且当时本不具备纂修的条件。然而,复杂纷乱的局势,需要一部前朝史来调解各种关系,因此各方力量对纂修《明史》或多或少有所期许,《明史》之修势在必行。于是顺治二年(1645年)内三院大学士冯铨、洪承畴、范文程、刚林等上奏“钦奉圣谕,总裁《明史》”,并由他们提出副总裁及纂修人员等名单,并设收掌官、满字誊录、汉字誊录。在此情况下,清政府要做的就是顺应要求,欣然接受,开馆修《明史》,终成依本纪、志、列传、表,叙述自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年)至明思宗崇祯十七年(1644年),共三百三十二卷的《明史》。

  功过是非

  《明史》之修前后共历顺康雍乾四朝。聚于其中者都是大儒名家,蓄几十年功力而发,加以清政府的重视,使之编纂得法,体例妥帖,材料翔实,行文简洁,在诸史中记叙最为完善。而它表彰忠义,歌颂明人成就与贡献,揭露明朝利弊,讲明兴替缘由,确足备千秋法戒。

  它追溯明室之亡起于天启,指出明创业守成卓然有可观之处,灿然大备典章文物之规,但后继者不尊法。到末流,则权或移于阉寺,无治人以行治法,外忧内患,因灾氛以启寇氛,文衰武弊,朝纲不振。而士大夫,自明神宗之后,衷于门户,流于清议,争一时是非,不顾大局。

  此外,它尊重史实,纠明代官定史论之偏。如对建文帝、懿文太子、景泰帝、兴献王都做出了以史实为据的恰当处理。在类目上,艺文志只著录有明一代典册,开断代艺文志先河。《历志》增图,提升了历法的可识度。于表所创设的《七卿表》与同是创设的阉党、土司、流贼三传,都是当时国情的实录。当然,污蔑农民起义为“流贼”,并告诫天下“剿抚之失,足为炯鉴”,实为败笔。而外国一传,虽为成例,但意识到中西之间交往从此开启新篇章,尤为有识。不过,把称为鞑靼的蒙古视为外国,却不当。然而,遗憾的是,系于清政府主持修撰,留下不少为清政府避讳之笔。如建州时期的历史、南明史事、对明人的屠戮抢掠等。

  历史倏忽,光怪陆离比比皆在。中国士人都热望能主修一部史书,青史留名。因为《明史》的纂修,中国历史多了一段王鸿绪掠夺万斯同成果的公案。为故国续脉,遵师命与修《明史》的万斯同以平民身份襄助。康熙三十年(1691年)所完成的416卷初稿,大部分出于他的手,但后来刊印面世的明史稿却只有王鸿绪之名。当然,万斯同草创之功巨大,王鸿绪也有修订之劳。乾隆君臣对这起公案采取的态度是只管成果,其余缄口不言。而倡议并主修《明史》的冯铨、洪承畴、范文程等,中间为《明史》大费心力的徐元文、张玉书、王鸿绪诸人,都未得题名。并且,更出乎意料的是,倡议且兼首任总裁的冯铨、洪承畴竟被乾隆点名列入《钦定国史贰臣表传》。最后,站在他们肩膀上的张廷玉得以题名其上,几等于坐享其成,轻松摘冠,千古留名,人生赢家。不可不谓造化弄人。

(2019-10-14  来源:环球视野-学习时报  作者:陈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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