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晚学了,我把书包往堂屋里墙上钉子上一挂,连忙跑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吃的,已经形成习惯了。当然,有时候是母亲故意留着的,偶尔也能碰到橱柜子里有好吃的东西。父亲也曾找母亲理论过,说这是惯着孩子的坏习惯,母亲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了.......后来,父亲也就默默地放任了我这种习惯.... 今天厨房没有找到什么吃的,其实并不指望找到好吃的东西,有红薯、剩饭就非常不错了。那年代,每顿能吃饱已经是非常知足了,菜里面偶尔有肉星子都是很奢侈的事情。 但是,今天厨房的景象截然不同,锅台上,两个洋瓷盆里都盛着东西了,我好奇揭开锅盖,一个洋瓷盆里泡着一块肉,可能是刚买来的,水面上还漂着鲜红血沫子。另一个洋瓷盆了泡了一大把去年晒的干竹笋,量米的升子里有五六个鸡蛋......鸡蛋是家里几只老母鸡下的,不用掏钱买,干笋市面也能买个好价钱,总之,这些都是很金贵的菜淆,只有过年或者有珍贵的客人来的时候才可以见到的。 母亲风尘仆仆从菜园里回来了,右手挎着菜筐子,里面有刚从菜园采来的黄瓜和青菜,右手拿着几根大葱, 很神秘冲我笑笑说:“伢子,今晚可解馋了”,“伊(妈妈),今天有哪个亲戚来?”,母亲没有回答我,一直忙着张罗这顿晚餐,我也好奇地期待着....... 晚饭结束了,当然,我也放开肚子,饱餐了一顿,母亲早早把两个妹妹送回房间睡了。昏黄的灯光下,大伯和大婶坐在八仙桌的右边,父亲坐在上首边,妈妈在下手边到茶,每人面前倒满一大碗茶,冒着热气,空气中飘农家人特有的清茶香味,还有浓浓烈酒刺鼻的很难闻的气味....... 大伯满脸皱纹的脸上,被烈酒烧得通红,额上两条像刀刻一样的纹沟里冒出了点点的汗珠子,“多......谢老弟和....弟媳的款......待”不知是喝多了一点,还是怎样,大伯说话没有平常那么利索了。“都是一家人,不说客气话!”母亲边说边掏出一块手帕子递给了大伯,大伯拿着手帕子在脸上胡乱搅了几下,放在桌子上,颤巍巍地从裤腰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脏兮兮的,好像用过了很多年的样子,摊放在在桌上。慢慢的,小心翼翼,里三层,外三层解开了包裹,一沓紧紧贴贴的“大拾”票子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多的钱,全是大票,一张小的都没有,那时市面上最大面额就是十元的,也叫“大团结”,我都看愣了,贪婪地盯它......一张小票都没有,那时市面上最大面额就是十元的,也叫“大团结”,我都看愣了,贪婪地盯它...... 那时候,我们上学,常常背着母亲,偷偷从鸡窝拿一个鸡蛋,藏在书包了,到村部供销社能卖五分钱,可以买到两三颗糖果。供销社有两个卖货的,一男一女,年长的那个男的,一个鸡蛋给你三颗糖果,女的给才给两颗,再找你一分钱。每次拿鸡蛋换糖果我都要等到那个男的。那时,供销社的员工都是“脱产干部”,杨火(土语,体面、风光的意思)得很,就是有点不公平,也只能放在心里,不敢得罪他们.......... 用了一刻时间,大伯终于把这些钱整理平直了,手指蘸着口水点了三次。“一共五百二十块钱,一块都不少!” 大伯说完,父亲终于开口了“每家二百六十块”,“嗯,是!”,大伯又点了几次,把我家的那一份,郑重递给父亲,父亲又交给母亲带回房间去了........ 我终于清楚了,原来我家那条老黄年买了。今天晚上,这桌丰盛晚饭,吃的“散伙饭”,结束了我家和大伯家合伙养牛的伙伴。这条老黄牛是八四年土地下放时,生产队分的。 我们的生产队,一共十几户人家,都是一个姓,全村就七十口人。一共有八条牛,我家和大伯家合起来十口人,正好分一条牛,股份正好也正好一家一半。其实这条老黄牛,负责我们两家的“做春”用,是很富余。 一届稻田,耕做起来也很繁琐,有三道工序,耕田板;粑田;最后是平田。田平整了,就可以插秧,这些活,没有牛工帮忙,靠人工绝对是不行的。 牛,那时候就是农家人的宝贝、命根子,一家人吃饭得靠它,家家都把牛养得很金贵。 我家和大伯家合起来才五亩多田地,牛的负担不是特别重,人多的人家一条牛,要负担十几亩田地,我家的牛是很幸运的,比较轻松。不过,空闲时连人带牛出去卖一些工夫,这工夫钱就高多了。(有些人家牛,正好“做春”时要下崽,要养月子,就必须雇牛工,一天牛工是人工的三倍,很划算) 其实,这条牛在我两家呆了才两年多,关键是下户分过来,这条牛就有十多岁。牛到十多岁,进入老年期了,做活就没有什么气力了,活也做的慢些,尽管不舍得,也只能卖了。 我的心里一直美滋滋的。快到热天了,想着家里有这些钱,可以给我买一双鞋子,或者做一件新衣服,我穿的鞋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而且鞋底都快要穿了,前几天还用皮革打了一个后鞋掌,新鞋只有过年才会有的。况且,到公家店里买的鞋,式样也要美观许多,一双新鞋穿到学校要炫耀几天,心里 ,当然非常期待。....... 可是,一连几天,家里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发现父亲和母亲常常争论着什么事。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家里牛卖了,还得买。眼看“做春”的季节越来越近了,我家没有牛做田,父亲当然比任何人都急。怪不得,父母亲这些天一直都在和母亲争论,有时还很大声吵闹,就是为了是买牛还是雇牛的事。不卖牛,不耕田,难道一家人要活着等饿?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情,想想自己......... 大伯家大儿子,去年师范毕业了,分配在村里小学教书。据说一个月能领到二十多元工资,村里人都非常羡慕他。他的家境和名气比我家好很多,不用像我家这么着急,就是雇牛也好找主子,钱也比我家活动多了,就是再买一条'’力牛‘’,也不用愁钱的问题。牛卖了这些天,没有听到大伯家说什么,也看不出大伯有任何担心的样子。 “市面上,力牛要七百多块钱,而且不好找”,牛贩子嘴角叼着烟,眼睛咪咪看着父亲说。“买力牛,你的钱路子在哪里?买力牛要添不少钱哦。”牛贩子话音里有些挑逗的意味。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家里除了那卖牛的哪些钱,再也拿不出其它的多少钱了,而且一头力牛还要那么多钱,显然,家里没有这个实力了。 “我说,孩子他大(爸),今年还是雇牛做一届庄稼吧,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而且钱路子哪里去找?”母亲终于打破了晚间的沉默。“大,还是伊说的对,今年雇牛做一届,牛还是要买,我家先买一条小牛,养一年,养大一点再说”。我帮助着母亲说。 “对!对!对!你们说的对,买一条小牛,今年雇牛做一届,三尺高的小牛犊子,牛贩子说过,大约要三百多块钱。”父亲看着我,笑着说“伢子,长大了,说话像模像样,还能帮大人出主意。” “河哪边,姐夫家能不能想想办法借点?”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盯着父亲的眼睛。 “是,是,姐夫家有些钱,明天过去讨讨口气,就这样决定了。”父亲边抽着黄烟边说,气氛明显好了很多。 父亲的姐夫,是我的大姑爷,也是大伯的亲大妹。文化大革命打成了“右派”,是“臭老九”,据说那时候经常挨批斗,吃了不少苦,一家十几口人,日子过了非常艰苦。那时候,大伯家、我家还有叔叔家,都没有少接济他一大家子。后来平返了,据说补了不少钱,具体多少,就是大伯都不清楚。 大地,开始发春了。田坝的小草开始变绿了,大杨树嫩绿的叶子,开了一半,鲜亮鲜亮的,槐树树叶经过了冬天的孕育,此刻最后发出了新芽。柳树也长出了嫩芽,芽嫩绿嫩绿的,长满了枝条。风一吹,仿佛一位婀娜多姿的姑娘正翩翩起舞。百花都在含苞,等待某日欲放...... 路上,山上、河边到处可以看到蛇,壁虎,青蛙……之类的冷血动物,它们都停止了冬眠,爬上地面吸着春的空气,享受春天暖暖暖的阳光。...... 小鸟开始鸣春了,一只花喜鹊落在屋檐上,一声响亮的喳喳鸣叫,悦耳动听,喜气洋洋。几只翩然飞行的小鸟在枝头停下,嘤嘤呢喃着,兴奋地摆动着尾巴,它们仿佛在说:“春天到了,春天到了”,燕子也飞回来搭窝了......春天使给大地恢复生气。春天,既给人以新的生命,也给人以新的希望。.........(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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