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 文言文作品的阅读,现已成中小学语文热门。 各种文言文大纲目录乱飞,而人马还是那群人马。估计语文老师要忙得团团转,家长们更是要急火攻心了。 我去年教过一期“文言文入门课程”,面向4-8年级学生,选入的文本很长,对大学生来说都难读,小孩子们却很高兴地上完了十二节课。选文中有各种脑洞大开想象力爆棚的“修仙”、“修真”、“穿越”、“仙剑”等,虽然文言有些难懂,但是读进去了兴趣盎然。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高度评价了一直不为儒家整体列入正统的“唐传奇”——这也是文言小说中的顶峰时期,其后的宋元明清时期,大量的戏曲和白话小说,都直接取材于“唐传奇”,如元稹名篇《莺莺传》到元代被董解元改为《北西厢》,到明代被王实甫改为《南西厢》——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宝玉哥哥和林妹妹偷看的“禁书”。至于被尊称为与莎士比亚其名的明代戏曲大师汤显祖,其《临川四梦》,全都取材于“唐传奇”。 这么好看,这么好玩,这样都可以!孩子们被挑起了好奇心,自己主动地查字典去理解,就这样读了进去。 很多人家长问我怎么学文言文?小学生学习文言文是不是太晚? 我觉得这都是被现在的语文教材误导了,以为文言文一定要高年级才能学。实际上,古人不就是一上学就识字,读文言文的吗?根本不怕小,不嫌小。我们还有一个误解,以为古人是“言文不分”的,实际上,先秦时代就“言文分离”了。文言文其实是因为当时的书写材料局限和文化传播条件所逼迫,由知识界人士设计出来的一种书面表达方式,跟口头语言表达方式区分开来。他们的目的,是不同的。从古自今,孩子们有机会读书的话,都是一上手就读文言文的。文言文到底是母语,总是没有学英文那么难。而且,文言文本身有自己的逻辑,读得多了就有具体感受。古代有死记硬背的方式,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书,买不起书,藏不起书,都是借的,最好记在脑子里。现在“印刷”和“传播”的条件不同,就不必全都死记硬背了。 学习文言文,不能仅仅是为了考试,仅仅是装样子,而是要通过文言文来理解古人的思想,并运用现代的方式来思考。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对传统的阅读与思考,都是为了解决当下的问题。 所以,要让当下的学生学习文言文,选文一定要有趣,有想象力,有启发。然后,就是大量阅读,积累语感,水到渠成。 我和小学生们学过“唐传奇”《聂隐娘》,三千字那么长,如果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是不可能的。但我结合侯孝贤电影《刺客聂隐娘》以及“仙剑”故事包括《蜀山剑侠传》等的流传变化,来对比思考,小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我又以文中次要角色“磨镜少年”为命题,请同学们写一篇幻想、剑侠类小说。这样,孩子们兴致勃勃地“脑洞大开”,摩拳擦掌了。为弄懂《聂隐娘》,他们自己去网上查,或和家长一起读,就这样不知不觉读进去了。有个小盆友沼泽君写了科幻小说《楚门的世界》,把人物聂隐娘和她的丈夫磨镜少年放在了银河系、黑洞这样奇特的背景中,写磨镜少年和聂隐娘一起,阻止一个黑暗势力毁灭银河系的计划。而他们的核心武器,就在磨镜少年手里,磨呀磨。这篇作品在公众号发表后,深受读者欢迎。小作者也凭此佳作,竟然被上海某著名双语学校特招入初中部。 还有一位南京四年级小盆友,因为这门课程爱上了《子不语》,在自己的班级里建了一个阅读小组。 中小学语文的死记硬背方式,全都是错的。大部分学生就这么学着文言文到高中毕业,照样读不懂文言文。很多中文系本科毕业生,甚至中文系研究生毕业,都读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为何,还是应试教育害的:死记硬背,寻章摘句,泥古不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读的少数几篇文言课文,还都是掏心掏肺要讨好圣上的颂圣体,这怎么能“走心”呢? 中国传统文学中有一个非常深的“叙事”传统,从《诗经》到《搜神记》到《世说新语》到《唐传奇》以至于《子不语》《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等,还有元杂剧和南传奇。这些,大多不是直接“颂圣”,不登高等人之堂的,而是“子不语”的“怪力乱神”,所以,一直被朝廷正统所排斥,也被八股文写手所排斥。但举子们和导师们非常“人格分裂”,表面上他们道貌岸然,私底下传抄各类小说飞快。还不是《金瓶梅》《水浒传》这种“诲淫诲盗”的品种,甚至连《红楼梦》都是表面排斥假装收缴,私底下赶紧抄了一本又一本。中国的古代叙事文本受尽了白眼,很不幸地又很幸运地,居然靠这种方式顽强地流传下来了。 胡适先生作《中国白话文学史》,选用了很多民歌民调,读之确实好玩。他把汉乐府类的《孔雀东南飞》还有《古诗十九首》,以及南北朝时期的“子夜歌”,都算作是白话文学,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作品。而为何不能进入教材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明白了,这些都是“谈情说爱”,“夜夜思君不见君”的拓展和细节化的真挚情感的描写,被“道德家”们所嫉恨的。前年我曾给《东方教育时报》策划过一个专题:爱情作品进课堂。后来报社还和上师大附中一起,搞了一个大活动,大家谈得很热闹。不过,谈归谈,在座的资深语文专家同意归同意,但是语文教材就是死不改悔的“道德选文”——不过,你要硬说《孔雀东南飞》和《长恨歌》是爱情,那也行。 发现高中语文课本有进步,选入了《古诗十九首》里的《涉江采芙蓉》,看教案明白了,原来是反映东汉末年社会动乱的“夫妻离别之苦”的。这不是着眼于“爱”,而是思念,要让学生学习封建社会的人民艰难。哎呀,很简单的一首诗,一进入教材,一被读透,就如同鸡肋了。说到爱情类作品,《古诗十九首》真是巅峰极品,不可超越!倒是值得死记硬背,“一直被抄袭,从未被超越”。 刚看了最新中小学文言文详尽篇目208篇。很感慨,觉得全无新意,大部分都选自《千家诗》《古文观止》停留在儒家核心价值中,“道德”至上,“家国”至上,而少个人,且缺反思。感觉这份大纲的拟定者最爱“文以载道”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类的大话空话鬼话。 这些詩文中,除了“少许”小清新小感觉,大多是乏味的表忠心,见山抒志,望水煽情。最糟糕的是,稍长一点还都是“节选”。 我一直反对“节选”,觉得“管中窥豹”用在文言文阅读中,是完全无效的,而且会造成对文言文的认识和感受碎片化。这就好比向女生介绍男生,本该出示一张完整照片,却是节选一个脑门。向你介绍松鼠鳜鱼,不是整条端上来,而是给你来了一个鱼头,或者一根鱼尾。 这样的作品,还大多数都要背诵。 很多孩子的少年时代记忆,都被这种没完没了的枯燥背诵断送了。 背诵到疲乏时,就出现各种幻觉。孩子小学时背诗很痛苦也无趣,班上孩子都在恶搞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打开窗,蟑螂死光光。” 前段看到网上纷传“吃货版文言文”,确实很有创意,大概是网友们的接力创作。如《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洗净剁成块,焯水炸金黄。复置砂锅中,大火烧出香。小火炖四刻,中火以收汁。出锅分小块,淋油装成盘。”好嘛,把一个比喻吃掉了。 又,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打下三五只,烤着吃多好。”甚至食货搞到了《诗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擒之以炖,配上好酒。剩下骨头,加水煮粥。” 都是吃,相当于服食传统文化。 诗歌还好,节奏感强。文言散文对孩子来说更痛苦。“吃货”也有办法: 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个锅子装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孜然,一个鲜辣。” 柳宗元《小石潭记》:“下见小潭,水尤清冽。潭中鱼可百许头,取潭水一升煮沸,置潭鱼于汤中,加葱姜少许。”《黔之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用,遂于山下烤之,有异香,虎见之大吃一斤。” 关于《逍遥游》那个“一个锅子装不下”实在太有意思,我曾以此给小孩子布置作文,他们把“鲲”这个梗玩得简直欢脱无比 读古书不能泥古。两千六百年前的老子就反对盲从古人。孔子拜见老子求学问道,说自己专门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颂先王之道,明周召之迹,以干七十余君而不见用,甚矣人之难说也。”自己觉得很有学问,很懂周公召公事迹,带弟子们周游列国见七十多位君王,却没有一个人理他。因此,感到郁闷。 老子回答说:“夫六艺,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陈哉。今子所修者,皆因陈迹也。”老子直接批评孔子“食古不化”,说他“寻章摘句老雕虫”。看古人的书,只是依葫芦画瓢,邯郸学步,不明白古人真正意思,只做磕头虫全盘接受。这样的迂腐,君王怎么会理你? 老子还有更狠的: “孔子读书,老子见而问之曰,何书?曰,易也,圣人亦读之。老子曰,圣人读之可也,汝曷为读之?” 这段很简单,孔子在读《周易》,说圣人也读这本书的(觉得我有学问我得意)。老子说,圣人可以读,你读它干哈?意思是说,你这样的死脑筋,也佩读? 一句话,把孔子说得脑袋冒汗。 任何阅读,都跟自己所处的时代有关,跟自己的当下处境有关。 如果仅仅停留在之乎者也死记硬背上,谁能超过精通“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的孔老夫子呢?即便是如此之大师,因其泥古不化,还惨遭老子的讥讽。 这些故事不是庄子韩非子们杜撰的,《论语》里也有些片段写到。 所以,我们读文言作品,不要做磕头虫,而是要消化圆融,要做个有趣的现代人。 叶开老师优选文言文课程全新上线 ——文言文真的很枯燥吗? 有一个人,可以让孩子觉得文言文其乐无穷,可以让10岁的娃娃捧着《子不语》停不下来! ——阅读真的很高深吗? 有一个人,可以让三四年级的孩子爱上《金雀花王朝》《简爱》这样的经典大部头! ——写出佳作真的遥不可及吗? 有一个人,可以让娃从不肯动笔到文如泉涌脑洞大开! 跟着叶开老师学习文言文,让孩子真正爱上阅读,有效激发他们的写作热情,切实提高孩子写作水平,高效应对各种语文考试,轻松反超死读帮和刷题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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