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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原文、注释与翻译 7

 nqj0108 20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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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①,皆摄弓而驰②,荷兵而走③,流汗相属④,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⑤,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⑥,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⑦,析珪而爵⑧,位为通侯⑨,居列东第⑩。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11),名声施于无穷(12),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13),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14),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的度量相越(15),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16)。其被刑戮(17),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18),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19),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20),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21)。方今田时,重烦百姓(22),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23),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24)。

①烽举燧(suì,岁)燔(fán,凡):烽烟点燃起来。烽燧为古代边防的警报设备,边塞遇到敌人侵扰,则在高台上烧柴以示警,夜晚点燃的火称“燧”,白天称“烽”。《索引》引韦昭曰:“烽,东草置之长木之端,如絜皋,见致则烧举之。燧者,积薪,有难则焚之。烽主昼,燧主夜。”从敦煌等地古烽火台遗地所发现的实物,可证韦说是。②摄弓:张弓待射。③荷兵:扛着兵器。走:奔跑。此指冲向战场。④属:连。⑤旋踵:旋转脚跟,意谓向后逃跑。⑥编列之民:名字编入户籍之民。⑦剖符之封:指重大的封赏。符本是信物,一剖为二。古代分封功臣,朝廷与被封者各执其半,以为凭证。⑧析珪:即“析圭”,分颁玉珪,赏赐爵位(见王先谦《汉书补注》)。按:圭本是古代长条玉器名,诸侯所执,当做守邑的信物。⑨通侯:即列侯,汉代爵位之一。⑩东第:即甲第,最好的住宅。因在京城之东,故曰东第。(11)佚:通“逸”。(12)施(yì,义):延续,传续。(13)役:徭役。(14)抵:至于。(15)越:远离。(16)长厚:淳厚。(17)被:遭。(18)悼:哀伤。遣:派。信使:使者。按:古代也称使者为信。(20)因:趁机。数(shǔ,蜀):数落,指责。(21)让:责备。三老: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长官。孝弟: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官员。(22)重烦:一再烦扰。(23)亟:急。道:居有蛮夷的县称道。(24)忽:忘。

那边疆郡县的士卒,听到烽火高举、燧烟点燃的消息,都张弓待射,驰马进击,扛着兵器,奔向战场,人人汗流夹背,唯恐落后;打起仗来,就是身触利刃,冒着流矢射中的危险,也义无反顾,从没想到掉转脚跟,向后逃跑。人人怀着愤怒的心情,如报私仇一般。他们难道乐意死去而讨厌生存,不是名在户籍的良民,而与巴、蜀不是同一个君主吗?只是他们思想深邃,虑事长远,一心想着国家的危难,而喜欢竭尽全力去履行臣民的义务罢了。所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赏,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东第。他们死后可将显贵的谥号流传后世,把封赏的土地传给后代子孙。他们做事非常忠诚严肃,当官也特别安逸,好的名声传播延续到久远的后世,功业卓著,永不泯灭。因此有贤德的人们都能肝脑涂地,血液润泽野草而在所不辞。现在仅仅是承担供奉币帛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杀害,或者逃跑被诛杀,身死而无美名,其谥号应称为“至愚”,其耻辱牵连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人的气度和才识的差距,难道不是很远么?但这也不只是应征之人的罪过,父兄们平素没给他很严格的教育,也没有谨慎地给子弟做表率。人们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耻,则世风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们被判刑杀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担心使者和官员们就象那个样子,又哀伤不贤的愚民象这个样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征发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百姓,趁机责备他们不能忠于朝廷,不能为国事而死的罪过,斥责三老和孝弟没能很好履行教诲职责的过失。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一再烦扰百姓,已经亲眼看到了附近县城的情况,担心偏远的溪谷山泽间的百姓不能全听到皇上的心声,待这篇檄文一到,赶忙下发到县道百姓那里,使他们全都知道当今皇上的心意,千万不要遗忘!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①,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②,费以巨万计③。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④。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⑤,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⑥,请吏⑦,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⑧,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⑨。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⑩,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11),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12)。除边关,关益斥(13),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14),通零关道(15),桥孙水以通邛、都(16)。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①作者:参加劳动的人。②物故:死亡。③巨万:万万,即一亿。④用事者:当权者,实指公孙弘。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记载公孙弘向汉武帝陈说通西南夷“不便”之事。⑤邛:古代部族名、国名。筰:古代部族名、国名。通:交往。⑥内:国内,指汉朝。⑦请吏:由汉朝派官吏管辖。⑧冉、駹:皆古代部族名、国名。⑨建节:犹言“立节”。节:符节,古代使者的信物。(11)传:传车,古代驿站的专车。(11)尚:配。(12)斯榆:一作“斯臾”,或作“斯都”,小国名。(13)斥:拓广。(14)沫:河名,即今四川境内的大渡河。若水:即今雅砻江。牂柯:河水名,即今贵州境内的北盘江或说为今之都江、乌江、濛江等)。徼:边塞、边界。(15)零关:即“灵关”,在今四川峨边县南。(16)孙水:若水的支流,即今之安宁河。都:《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筰”,是。

相如出使完毕,回京向汉武帝汇报。唐蒙已掠取并开通了夜郎,趁机要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征发巴、蜀、广汉的士卒,参加筑路的有数万人。修路二年,没有修成,士卒多死亡,耗费的钱财要用亿来计算。蜀地民众和汉朝当权者多有反对者。这时,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得到很多赏赐,因而多半都想做汉朝的臣仆,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皇上向相如询问此事,相如说:“邛(qióng,琼)筰(zuó,昨)、冉、駹(máng,忙)等都离蜀很近,道路容易开通。秦朝时就已设置郡县,到汉朝建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超过南夷。”皇上以为相如说得对,就任命相如为中郎将,令持节出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等,乘坐四匹马驾驭的传车向前奔驰,凭借巴、蜀的官吏和财物去拢络西南夷。相如等到达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属官都到郊界上迎接相如,县令背负着弓箭在前面开路,蜀人都以此为荣。于是卓王孙、临邛诸位父老都凭借关系来到相如门下,献上牛和酒,与相如畅叙欢乐之情。卓王孙喟然感叹,自以为把女儿嫁给司马相如的时间太晚,便把一份丰厚的财物给了文君,使与儿子所分均等。司马相如就便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请求成为汉王朝的臣子。于是拆除了旧有的关隘,使边关扩大,西边到达沫水和若水,南边到达牂(zāng,脏)柯,以此为边界,开通了灵关道,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相如还京报告皇上,皇上特别高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①。相如欲谏,业已建之②,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已诘难之,以风天子③,且因宣其使指④,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⑤,威武纷纭⑥,湛恩汪⑦,群生澍濡⑧,洋溢乎方外⑨。于是乃命使西征⑩,随流而攘(11),风之所被(12),罔不披靡(13)。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14),结轶还辕(15),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16),俨然造焉(17)。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18)。今罢三郡之士(18),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20),士卒劳倦,万民不赡(21)。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22),此亦使者之累也(23),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24),意者其殆不可乎(25)!今割齐民以附夷狄(26),弊所恃以事无用(27),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①唯:通“虽”。②业已:已经。建:建议。③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④因:趁机。宣:宣示。使指:出使西夷的旨意。⑤德茂:德行丰厚。六世:六代君王,即汉高祖、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⑥纷纭:盛多的样子。⑦湛恩:长久的恩德。湛,通“沉”。汪:深广的样子。⑧群生:众生,一切生物。澍:本义为时雨,引申为沾湿、滋润之意。濡:湿润,浸渍。⑨方外:国外。⑩征:征讨。(11)攘:通“让”,退却。(12)被:加于其上。此指风吹万物。(13)罔:通“无”。披靡:随风倒下。(14)举:攻取。苞满:古部族名。(15)结轶:车辙相旋,谓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轶:通“辙”。还辕:掉转车头往回返。(16)耆老:古称六十者为耆,七十者为老,此泛指年高者。荐绅:通“搢绅”,本义为高官的服饰,即“搢笏而垂绅带”(见《晋书·舆服志》),此指高官。搢:插。(17)俨然:庄严恭敬的样子。造:访问。焉:之,代指使者,即相如。(18)羁縻(mí,米):束缚。(19)罢:通“疲”。(20)兹:此。功:事。竟:最后完成。(21)赡:丰足。(22)卒业:完成任务。(23)累:负担。(24)并:合并。(25)殆:恐怕。(26)齐民:良好之民。按:齐,通“”,好。附:增益。(27)弊:疲困。所恃:所依*者,指编户良民。无用:指西夷之人。

相如出使西南夷时,蜀郡的年高长者多半都说开通西南夷没有用,纵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为是这样的。相如也想向皇上进谏,但建议业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进谏言了,于是就写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语气写成文词,而自己来诘难对方,以此讽谏皇上,并且借此宣扬自己出使的本意,让百姓了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说:

汉朝建国已七十又八年,美德充盛,存在于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国势威武盛大,历久相传的皇恩深远广大,不但国内万民受惠,就连方外也得到余恩。于是皇上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挠者顺应形势而退让,德教之风所到之处,无不随风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顺从,平定了筰,保全了邛,占领了斯榆,攻取了苞满。然后使络绎不绝的车马掉转车辕,起程东来,将回京禀报天子,到达蜀郡成都。

这时耆老、大夫、荐绅、先生共有二十七人,严肃认真地前来拜访。寒喧已毕,趁机进言道:“听说天子对于夷狄之人的态度,只是牵制他们不使断绝关系而已。而现在却使三郡的士卒疲困不堪,去打通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后完成,士卒已劳苦疲倦,万民已生活不富足。如今又要接着开通西夷,百姓劳力已经耗尽,恐怕不能最终完成此事,这也是使者的负担啊,我私下为您忧虑。况且那邛、筰、西僰与中国并列,已经过许多年了,记都记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仁德招来,势强力大的国君也不能全*武力兼并,想来恐怕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弃良民的财物去增加夷狄的财物,使汉朝依赖的人民遭受疲困,而去事奉无用的夷狄,鄙漏之人见识短浅,不知道所说的是否正确。”

使者曰:“乌谓此邪①?必若所云②,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③。余尚恶闻若说④。然斯事体大⑤,固非观者之所觏也⑥。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⑦,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⑧,黎民惧焉;及臻厥成⑨,天下晏如也⑩。

“昔者鸿水浡出(11),氾滥衍溢(12),民人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13)。夏后氏戚之(14),乃堙鸿水(15),决江疏河,漉沈赡灾(16),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17),岂唯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18),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19),声称浃乎于兹(20)。

①乌:何。邪:通“耶”。②若:如。③变服:改变服饰的习俗。化俗:变化风俗习惯。④尚:通“常”。恶:讨厌。若:此。⑤斯:此。事体:事情。⑥觏(gòu,构):遇见。⑦非常:超越一般。⑧原:开始。⑨臻:至。厥:其。⑩晏如:犹“晏然”,安乐太平的样子。(11)鸿水:大水。鸿,通“洪”。浡(bó,博)出:大水涌出。(12)衍溢:漫延四散。(13)崎岖:形容山路不平,也形容心情不安宁。, (14)夏后氏:指夏禹。戚:忧伤。(15)堙:堵塞。(16)漉沈:分散深水。漉:分。沈:深。赡灾,使水灾安定下来。赡,通“憺”。安。(17)当:承受。按《玉篇》:“当,任也。”《字汇》:“当,承也。”勤:苦。(18)躬:身体。胝:脚掌上的厚皮。胈:人体上的白肉。(19)休烈:美好的功业。休:美。(20)声称:声望,名誉。浃(jiā,夹):通“彻”。

使者说:“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一定象你说的那样,那么蜀郡人的衣著习惯永不改变,巴郡人的风俗也永远不会变化了。我常常讨厌听这种说法。但是这事情的重大意义,本来不是旁观者所能看出来的。我行程急促,其详情不可能细说给你们听,请为大夫们粗略地陈说一番。

“大概社会上一定要有超越寻常的人,才会有超常的事情出现;有了超常的事情出现,才会创建异乎寻常的功业。异乎寻常,当然是常人感到奇异的。所以说超常的事情开始出现时,百姓会惊惧;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从前洪水涌出,四处泛溢,百姓上下迁移,崎岖而不安宁。大禹为此忧虑,就阻塞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稳定灾情,使洪水东流大海,让天下百姓永保安宁。承受这样的劳苦,难道只有百姓?大禹终日思虑而心神烦劳,却还要亲身参加劳作,累得手脚生出老茧,身上瘦得没有肉,皮肤磨得生不出汗毛。所以他的美好功业显赫于无穷的后世,名望传扬至今。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①,岂特委琐握龊②,拘文牵俗,循诵习传③,当时取说云尔哉④!必将崇论闳议⑤,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⑥,而勤思乎参天贰地⑦。且《诗》不云乎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⑩,八方之外(11),浸浔衍溢(12),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13),咸获嘉祉(14),靡有阙遗矣(15)。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16),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17),外之则邪行横作(18),放弑其上(19)。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20),幼孤为奴,系累号泣(21),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22),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已’。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23),况乎上圣,又恶能已(24)?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25)。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27),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28),徼牂柯,镂零山(29),梁孙原(30)。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31),使疏逖不闭(32),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33),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34),不亦康乎(35)?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36),反衰世之陵迟(37),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38),而终于佚乐者也(39)。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40)。方将增泰山之封(41),加粱父之事(42),鸣和鸾,扬乐颂(43),上咸五(44),下登三(45)。观者未睹指(46),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47),而罗者犹视乎薮泽(48)。悲夫!”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怀来而失厥所以进(49),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50),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51),因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52),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①践位:登极为君。②特:仅仅。委琐:细微琐碎。握龊:气度偏狭,谨小慎微。③拘文:被规章制度所拘束。循诵习传:因循旧习。④取说:通“取悦”。⑤崇论闳议:崇高的议论。此指见解高远。闳:宏大。⑥兼容并包:犹今言“兼容并蓄”,言其胸襟阔大,气度非凡。⑦参天贰地:与天地并列。此极言功德之高。⑧《诗》:指《诗经·小雅·北山》。⑨率:循,沿。滨:边界。“率土之滨”即四海之内,全中国之意。⑩六合:天地四方,即天下之意。(11)八方: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12)浸浔:逐渐。(13)冠带之伦:泛指文武官员。(14)咸:全。嘉祉,:欢乐幸福。按《礼记·礼运》郑玄注:“嘉,乐也。”《尔雅·释诂》:“祉,福也。”(15)阙遗:通“缺遗”,遗漏、缺少。(16)辽绝:遥远隔绝。异党:不是同一族类,即不是一个民族。(17)内(ná,纳):通“纳”,接纳。(18)外:排除于外。斜行横作:行为不正,不做好事。(19)放:放逐。弑:古代臣杀君、子杀父称弑。(20)不辜:无罪。此指无罪被杀。(21)系累:綑绑。(22)洋:盛多,广大。按《尔雅》:“洋,多也。”(23)盭(lì,利)夫:同“戾夫”,凶暴之人。(24)恶(wù,物):何。已:止。(25)诮(qiào,窍):责备。(26)风德:被德所化。(27)二方:指西夷与南夷。鳞集:游鱼聚集一处。仰流:仰承流水。(28)关:关塞。(29)镂:凿通。(30)粱:桥,此指架桥。原:同“源”,源头。(31)远抚:对边远之民要加以安抚。长驾:对边远之民也要驾驭控制。按《广韵》:“长,远也。”(32)逖:远。闭:关闭,此指蔽塞。(33)偃:休止。(34)提:通“禔(zhī,支)”,安宁。(35)康:安乐。(36)至尊:指皇帝。休德:美德。(37)反:同“返”,此指挽救。陵迟:衰败。(38)勤:劳苦。(39)佚:通“逸”。(40)符:符命。古人迷信,宣传帝王授命天帝之命而为君,必有祥瑞(符)出现。合:正。此:指通西南夷之事。(41)方:正。封:封禅。(42)粱父:山名,在泰山脚下。(43)和鸾:车铃。扬:飞扬。乐:音乐。颂:颂歌。(44)咸:同。五:五帝。(45)登:加。三:三王。(46)指:旨意。(47)鹪明:一种状如凤凰的大鸟。寥廓:指空阔的天空。(48)罗者:拿罗网捕鸟的人。薮:无水的湖。泽:沼泽。(49)芒然:通“茫然”,失意的样子。怀来:来意。厥:其。所以进:用来进谏的话。(50)允:诚信。(51)敞罔:通“怅惘”,失意的样子。靡徙:自动退避。(52)受金:接受钱财贿赂。

“况且贤明的君主即位后,难道只是委琐龌龊,被文法所拘束,为世俗所牵制,因循旧习,取悦当世而已吗?应当有崇高宏伟的主张,开创业绩,传留法统,以此成为后世遵行的榜样。所以要尽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着把自己变成可与天地比德的人。况且《诗经》里不是说过:‘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周王的领土;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内,八方之外,皆逐渐侵润漫衍,如果有哪个有生命的东西没受君恩的滋润,贤君将视为耻辱。如今疆界以内,文武官员,都获得了欢乐幸福,没有缺漏。而夷狄是风俗不相同的国家,是与我们遥远隔绝,族类不同的地域,那里车船不通,人迹罕至,因而政治教化还未达到那里,社会风气还很低下。如果接纳他们,他们将在边境做些违犯礼仪的事情;把他们排斥于外,他们就会在自己国内为非作歹,逐杀其君,颠倒君臣关系,改变尊卑次序,父兄无罪被杀,幼儿与孤儿被当做奴隶,被捆绑者哭喊着,一心向往汉朝,抱怨说:“听说中国有最仁爱的国君,美德盛大,恩泽普及,万物皆得其所,现在为什么只是遗弃了我们?”抬起脚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时,人们盼望雨水一样。就是凶暴之人也要为之感动流泪,更何况当今皇上贤明,又怎么可以就此作罢?所以出师北方,讨伐强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驰南方,责备强劲的越国。四方邻国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与西夷的君长象游鱼聚集,仰面迎向水流,愿意得到汉朝封号的以亿计。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为关塞,以牂柯为边界,凿通灵山道,在孙水源头架起桥梁。开创了通向道德的坦途,传留下热爱仁义的传统。将要广施恩德,安抚和控制边远地区的人民,使疏远者不被隔闭,使居住偏僻不开化地区的人民得到光明,在这里消除战争,在那里消除杀伐。使远近一体,内外安宁幸福,不是康乐之事吗?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败的社会,继承周代已经断绝的业绩,这是天子的当务之急。百姓纵然有些劳苦,又怎么可以停止呢?

“况且帝王之事本来没有不从忧劳开始,而以逸乐结束的。这样说来,那么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这件事上。如今皇上将要封禅泰山,祭祀粱父山,使车上的鸾铃鸣响,音乐和颂歌之声高扬,汉君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观者没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鹪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飞翔,而捕鸟者还眼盯着薮泽,真是可悲啊!”

于是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却了来意,也忘记了他们原来要想进谏的话,深有感慨地一同说道:“令人信服啊,汉朝的美德!这是鄙陋之人愿意听到的。百姓虽然有些怠惰,请允许我们给他们做个表率。”大夫们惆怅不已,自动后退,拖延一会儿,辞别而去。

从那以后,有人上书告相如出使时接受了别人的贿赂,因而,他失掉了官职。他在家呆了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当了郎官。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①。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于公卿国家之事②,称病闲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③。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④,捷言庆忌⑤,勇期贲、育⑥。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⑦,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⑧,骇不存之地⑨,犯属车之清尘⑩,舆不及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11),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12),而羌夷接轸也(13),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14),犹时有衔橛之变(15),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16)。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7)”。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①消渴疾:病名,即今之糖尿病。②与:参与。③常:通“尝”。曾经。上:皇上。长杨:即长杨宫,在今陕西周至东南三十里。④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能举千钧重物。⑤捷:敏捷。庆忌:春秋时吴王僚的儿子,善于射箭。⑥期:期望。贲:孟贲,古代勇士,“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颜师古《汉书注》)育:夏育,古代勇士。⑦陵:登。⑧卒然:通“猝然”,忽然。轶材:指轻捷超群的野兽。⑨骇:马受惊,此指兽狂暴进犯。不存:毫无戒备。⑩属车:随从帝王出行的车队。清尘:尊称天子车驾所泛起的尘土,此指代天子的车驾。(11)逢蒙:夏代善于射箭者。伎:通“技”,技巧。(12)胡、越:胡人,越人,比喻野兽。毂下:辇毂之下。(13)羌夷:羌人与夷人,喻野兽。轸:车后横木,此指车驾。(14)中路:道路中央。(15)衔:勒马口的铁具。橛:车轴钩心。(16)忽:忘记,忽视。(17)垂堂:指房前室*近屋簷之处。此言家中有钱之人不坐在垂堂之处,以防屋瓦忽坠致死。

相如口吃,但却善于写文章。他经常患糖尿病。他同卓文君结婚后,很有钱。他担任官职,不曾愿意同公卿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闲呆着,不追慕官爵。他曾经跟随皇上到长杨宫去打猎。这时,天子正喜欢亲自击杀熊和猪,驰马追逐野兽,相如上疏加以劝谏,疏上写道:

臣子听说,万物中有的虽是同类而能力却不同,所以说到力大就称赞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推崇庆忌,说到勇猛必称孟赍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为人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有这种情况。现在陛下喜欢登上险阻的地方,射击猛兽,突然遇到轻捷超群的野兽,在你毫无戒备之时,它狂暴进犯,向着你的车驾和随从冲来,车驾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们也没机会施展技巧,纵然有乌获和逢蒙的技巧,才力发挥不出来,枯萎的树木和腐朽的树桩全都可以变成祸害。这就象胡人、越人出现在车轮下,羌人和夷人紧跟在车后,岂不是很危险吗!虽然是绝对安全而无一点害处,但这本不是天子应该接近的地方。

况且清除道路然后行走,选择道路中央驱马奔驰,有时还会出现马口中的衔铁断裂、车轴钩心脱落的事故,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废墟上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而内心里却没有应付突然事故的准备,大概出现祸患是很容易的了。至于看轻君王的高贵地位,不以此为安乐,却乐意出现在虽有万全准备而仍有一丝危险的地方,我私自以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

大概明察之人能远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予见到它的出现,智慧之人能在祸害还未形成之前就避开它。祸患本来多半都隐藏在暗蔽之处,发生在人们疏忽之时。所以谚语说:“家中积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却可以用来说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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