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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19年第4期丨延保全、邓弟蛟:陕西渭南靳尚村金墓杂剧壁画考辨

 二少爷收藏馆 20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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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电子版

陕西渭南靳尚村金墓杂剧壁画考辨

延保全

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教授

邓弟蛟

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博士生

内容提要丨Abstract

陕西渭南靳尚村M1墓墓室西壁的壁画是一幅完整的金代杂剧观演图。其中壁画左侧五人依次是进行杂剧演出的引戏、末泥、副净、装孤和副末色,右侧四人则是墓主夫妇与侍女。在M1墓可供断代的文字资料匮乏的情况下,该壁画的发现,为我们判定M1墓至迟为金代后期所建,提供了重要依据。同时也为研究金院本的演出场所、民间戏曲观念等提供了有价值的实物资料。

The fresco on the west wall of M1 tomb in JinShang Village, Weinan City, Shaanxi Province is a complete picture of watching the performance of zaju in Jin Dynasty. There are five people on the left side of the fresco, who were five characters performing zaju in turn taking the role of yingxi (the narrator), moni ( the male protagonist), fujing (male character with painted face), zhuanggu (the official), fumose (the clown). On the right side, there are four audiences, who were the dead couple and their maids. Currently, the textual materials available for dating dynasty are scarce, the discovery of this fresco provides us with an important basis to judge that the M1 tomb should be constructed no later than the late Jin Dynasty.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provides valuable object material to explore the performing place in zaju, development tracks of zaju and the concept of theater among Chinese people in Song and Jin dynasty. 

关键词丨Keywords

金墓  杂剧壁画  堂会演出

the tomb in the Jin Dynasty, the fresco of zaju, zaju in the Song and Jin dynasty

2008年10—12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主持发掘了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靳尚村M1墓,发现墓室四面墙壁、门洞及壁面上端两枋檐间,均有表现墓主生前生活、娱乐养生场景以及庭院、园林花卉和侍女等内容的绘画。其中,位于墓室西壁的壁画,在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所撰写的《陕西渭南靳尚村金末元初壁画墓发掘简报》(以下简称“《简报》”)一文中被认定为“伎乐图”“官宦图”和“对坐图”。但笔者认为,该壁画所表现的内容,是一幅完整的金代杂剧观演图。该壁画的发现,一方面为我们判定M1墓的年代提供了重要依据;另一方面也为研究金院本的演出形态、民间戏曲观念等提供了有价值的实物资料。

因该壁画部分内容漫漶严重(图一),故先将《简报》中关于西壁壁画的整理文本介绍如下,以便行文需要:

西壁为墓室主墙,面对棺床,壁画不仅画幅较大、色彩艳丽,而且内容丰富。画面从左到右有三组:第一组为伎乐图,三名男性,其中左边两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身穿方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一人持琴,一人执笛;右边一人头裹花脚头巾,身穿红色交领窄袖袍,腰系布带,脚蹬靴,袖手交腿,回首右顾。第二组为官宦图,两名男性,其中左侧一人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低领宽袖长袍,腰束带,手执笏板,为一老年官吏形象;右侧一人头戴黑色曲脚幞头,身穿方领窄袖袍,腰系带,袖手抱刀,为跟班侍从。第三组为对坐图,一对老年夫妇对坐在桌几旁。其中左侧的老妇,头梳发髻,上身外穿红色褙子,内穿白色襦裙,袖手端坐在高靠背椅上,右侧为老夫,头戴黑色老人巾,身穿红色方领窄袖长袍,手拿串珠端坐在高靠背椅上,中间为铺白色桌布的方形高几,上置方形红色食盘,内放寿桃和灯盏;桌几后站立着两名小丫鬟。[1]

图一  靳尚村金墓观演图

笔者认为,该壁画墓所展现的内容,是一幅完整的金代杂剧观演图(图二)。金代杂剧是在北宋杂剧和辽代教坊散乐的基础上,结合北方民间的其他演艺传统而发展起来的。关于金代杂剧的脚色类型,元人夏庭芝在《青楼集·志》中即载:“院本始作,凡五人:一曰副净,古谓参军,一曰副末,古谓之苍鹘,以末可扑净,如鹘能击禽鸟也;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孤。又谓之‘五花爨弄’。”[2](P7)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亦载:“唐有传奇,宋有戏曲、唱诨、词说,金有院本、杂剧、诸宫调。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院本、杂剧始厘而二之。院本则五人:一曰副净,古谓之参军;一曰副末,古谓之苍鹘,鹘能击禽鸟,末可打副净,故云;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装孤。又谓之‘五花爨弄’。”[3](P306)由此可知,杂剧发展至金代,已形成了五个固定的脚色。从靳尚村金墓杂剧壁画中人物的装扮来看,图中左侧五人应是正在进行表演的五个杂剧脚色。右侧端坐的两人应为墓主夫妇,身后站立两名侍女,正在观看杂剧演出。这五位杂剧脚色分别是:

图二 靳尚村金墓观演壁画线描图 绘图:刘泽

左起第一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身穿曲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足蹬勾头鞋,左腿后置,右腿向左前抬起,两腿相交,右手持团扇,此为引戏色。宋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条记载:“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4](P85)“引戏色分付”,所谓“分付”,即有交付、委托和发落的意思,是指在戏曲演出开始前,由引戏色对演员上下场、剧情和人物动作进行介绍。《简报》中称其所执为“琴”,恐不正确。关于引戏色的具体扮相,在已经发现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其特征非常明显。一般着圆领或方领窄袖长袍,腰束带,手执团扇,或扭动腰肢,或静态站立。如稷山马村3号金墓中,引戏色即戴无脚幞头,穿圆领长袍,双手交叉置胸前,右手执扇。[5]又如山西侯马金代董明墓中的引戏色梳高髻,插红簪,穿窄袖团花红袄,系黄带,右手执纨扇置左肩上,左手握腰带,右脚尖点地,挥扇作舞蹈状。[6]王国维先生认为“引戏,实出古舞中之舞头引舞”[7](P63),其手执团扇,是因为扇子有助于其舞蹈身段的展示和表现。

左起第二人,头戴黑色介帻,身穿曲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静态站立,头朝第一人,双手斜抱一细木杖,此为末泥色。耐得翁所言“杂剧中末泥为长”,末泥色除了在杂剧演出中充当演员外,还是戏班组织和杂剧演出的主要负责人和管理者。所谓“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色有色长,部有部头”[8](P331)。《简报》中称其双手“执笛”,有误。此末泥色所执,比一般笛子的长度要长许多,也要显得纤细。此外,在已发现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常见的末泥色扮相即为头戴介帻或无脚幞头等,着圆领束袖长袍,腰系带,双手持长细木杖。如山西稷山3号金墓末泥色,即头戴无脚幞头,着圆领长袍,双手执一竿。又如河南温县博物馆藏宋杂剧砖雕中,末泥色头戴介帻,穿圆领窄袖长袍,双手执一细木杖。[9]末泥色手执木杖与具体职能相吻合,既要“主张”,就需“指点”,而细木杖的使用正好可体现此职能。

左起第三人,头戴簪花诨裹,身穿红色交领窄袖袍,腰系巾带,带脚前垂,足蹬靴。双手交于胸前。右腿左前跨,左脚抬起,做前突右顾状。此为副净色。“副净色发乔”,所谓发乔,意指出乖弄丑,装傻卖呆,以形体语言的滑稽来取悦他人。如明人朱权即称其为“献笑供谄者也”[10](P53),《宦门子弟错立身》中,即言副净形象为“趋抢嘴脸天生会,偏宜抹土搽灰。打一声哨子响半日,一会道牙牙小来来胡为”[11](P244)。从目前发现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所展示的副净色看,其扮相多为头戴诨裹,身着圆领窄袖长袍,双手交于胸前,呈趋跄、跛、扭等姿态,面敷粉墨或点青等。如稷山马村8号金墓中,副净色即头戴软巾诨裹,穿圆领长袍,嘴涂红色,仰头向右,腿稍弯曲,双手左向作揖。又如山西稷山化峪镇3号金墓中副净色,头戴软巾诨裹,穿左衽衫,双手插入袖筒,右腿弯曲,面目怪异。靳尚村金墓壁画中副净色,面部虽漫漶严重,难以识别是否有化妆,但从其形态动作和衣着服饰来看,为副净色无疑。

左起第四人,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圆领敞口大袖长袍,腰束革带,足蹬乌靴,双手执笏板于右前,扭头似与其左一脚色交流,此为装孤色。朱权《太和正音谱》载:“孤,当场装官者。”[10](P53)装孤,即为装扮官吏。装孤色在宋杂剧中,并非处于重要地位,所以耐得翁言“又或添一人装孤”,至金院本表演之中,随着戏曲程式化的进一步加强,装孤色逐渐成为必不可少的角色之一。在目前所发现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装孤色极为常见,其扮相也趋于稳定,多数情况下,装孤色皆头戴展脚幞头,身穿圆领宽袖长袍,腰系带,双手持笏,正面或侧面站立,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如河南温县前东南王村宋墓杂剧砖雕中,其装孤色即头戴展脚幞头,身穿圆领宽袖长袍,腰束带,双手秉笏。[12]又如山西侯马董明金墓杂剧俑中,装孤色亦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圆领宽袖红袍,腰系带,双手持笏拱于胸前,正面站立。因此从装扮上来说,认定第四人为装孤色,当无疑义。

左起第五人,头戴黑色冲天牛耳幞头,身穿曲领窄袖长袍,腰系带,袖手执一圭形大板,此为副末色。“副末色打诨”,在杂剧表演中副末主要以滑稽逗乐为主要表演特征。王国维先生即云:“发乔者,盖乔作愚谬之态,以供嘲讽;而打诨,则益发挥之以成一笑柄也。”[13](P64)可见在戏曲表演中,副净故意装疯卖傻,给副末以调侃取笑的机会,二人一唱一和,以达到滑稽调笑的目的,因此王氏才会说“副净、副末二色,为古剧中最重之脚色”。在目前出土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副末色的扮相也比较明显。一般头戴软巾诨裹或牛耳幞头、尖脚幞头等,多穿圆领窄袖长衫,腰系带,足蹬靴,手执皮棒槌。皮棒槌又名“磕瓜”,元人李伯瑜小令《越调·小桃红·磕瓜》即言:“木胎毡观要柔和,用最软的皮儿裹。手内无他煞难过,得来呵,普天下好净也应难躲。”[14](P1222)由此可见其形状为里面用木板,上衬毡底,外裹皮面,为副末用来敲打副净的砌末。元人所言“磕瓜”,应是由最初的大型板状物演变而来。在目前发现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中,即有许多副末色手执矩形大板的形象。如山西稷山马村8号金墓中的副末色,即头戴软巾诨裹,身着圆领长袍,袖手怀抱一矩形木板。又如河南义马狂口村金墓中的副末色,头戴黑色无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黑带,着靴,亦左手执板,右手抬起作指点状。此外,山西襄汾荆沟村金墓中的副末色,亦呈双手执板的形象。因而《简报》所言其“袖手抱刀,为跟班侍从”,不妥,其所持之圭形大板,应是和“磕瓜”具有同样舞台作用的砌末。

综上所述,M1墓西壁壁画中左侧五人是一组完整的杂剧脚色编制,而并非如《简报》所言的“伎乐图”和“官宦图”。辨别清楚了壁画的真实面貌,对我们判断该墓的年代具有重要价值。在这幅壁画中,装孤位于副净和副末之间,和副末正在交流,似在调和副净与副末之间的矛盾。而副净扭头面向引戏,二人均左腿后置,右腿向左前抬起,两腿相交,步伐一致,似在表演某种舞台动作,神态较为滑稽。而末泥色手持细木杖站立一旁,观察着引戏色。整个表演场面张弛有度,热闹有趣。

关于M1墓的年代,因未发现墓志之类可供断代的文字资料,《简报》根据墓葬形制、出土文物、壁画内容以及借鉴 M3 出土的纪年砖来看,认为“这批墓葬的时代应在金末或元初”。但笔者认为,从壁画所展现的杂剧脚色来看,该墓所建年代至迟应在金代后期,绝非元代初年之物。

第一,在目前发现的有明确纪年的元代戏曲文物图像中,并未发现手持细竹竿子的末泥色形象。在现存的元杂剧剧本中,也未发现“末泥”一词的出现。

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元代戏曲文物是芮城永乐宫潘德冲石棺杂剧线刻,石棺建于1256—1260年间,上据金代灭亡才26年,可算元初之物无疑。杂剧线刻图左起第一人软巾诨裹,穿窄袖长衫,束带,左手撩掖衣角,小腿跣露,右手拇指与食指置口中作打哨状,眼部斜涂八字形黑线。第二人戴展脚幞头,着圆领宽袖长袍,双手执笏拱于胸前。第三人戴露顶尖帽,长衫束带,敞怀露腹,眼部也有滑稽化妆痕迹;左手上举握拳,露出大拇指,肘部悬一筒状物,右手曲置胸前右指,似让人注意其肘上之物。第四人戴卷脚幞头,穿窄袖长衫,系领带,束腰,双手叉于胸前作参拜状。[15]不难看出,石棺线刻中的第一、二、三人分别与金院本中的副净、装孤和副末色相似,唯第四人颇为陌生。这并非偶然,在山西新绛吴岒庄至元十六年(1279)墓所镶嵌的杂剧砖雕中,除能找到与金院本中引戏、副末、副净和装孤色相似的形象外,还有一脚色身穿圆领束袖蓝袍,双手提袍外张,这是以往金墓出土的戏曲文物图像中未曾见过的形象。有学者认为这两个陌生的脚色是一新出现的“末”脚色。[16]

此外,在山西运城西里庄元墓杂剧壁画中,没有发现手持细木杖的末泥色形象。唯有壁画左起第一人,戴黑色无脚幞头,着橙红色圆领窄袖长袍,腰束红带,手拿上书“风雪奇”三字的戏折,作向观众展示剧目状。[17]这一脚色与河南温县酒流沟宋墓杂剧砖雕中头戴花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身微前倾,正在展示一幅立轴画的脚色有相似之处,均有“主张”之意。[18]但是至有元一代,这一脚色的“主张”功能逐渐淡化,部分职能为正末色所取代,成为剧中其他男性脚色的扮演者。

第二,壁画所展现的演出阵容,是典型的金院本之“五花爨弄”。而元杂剧无论是演出体制上还是脚色行当的分类上,相对于金院本来说更趋于完备。

绘于元泰定元年(1324)的洪洞明应王殿杂剧壁画比较完整的向我们展示了元杂剧的演出阵容。壁画中乐队和演员分前后两排站立。后排基本为乐队,前排为专职演员,在这些演员中,也没有出现手持细木杖的末泥色形象。壁画前排右起一人戴进贤冠,着圆领鹤纹长袍,双手捧仪刀者为外末;右二人戴黑漆幞头,着圆领宽缘青袍,乘皂靴,挂三髭髯,叉手而立者为副末;右三人,即中一人戴展脚幞头,着圆领大袖红袍,双手秉笏者为正末;右四人戴皂罗帽,着带凤鸟花卉宽缘及肩补子之虎纹黄袍,乘反穿之步履,裸胸,画浓眉,勾白眼圈,粘黑髯者为副净;右五人裹唐巾,着上绣衮黄龙之圆领青袍,乘黑皮靴,右手执纨扇,左手拽袍角者为装旦。后排5人中,除右一人为手执纨扇之女性外,其余分别是击拍板者、击杖鼓者、吹横笛者和击大鼓者。手执纨扇之女子为贴旦色。右第三人虽为击杖鼓者,从其绘卧蚕“吊眉”,两眉下面用白粉涂抹,挂满髯的面部化妆来看,应该是在“副净”之外另外出现的又一“净”角。由此可以看出,杂剧脚色不再以四人或五人为限,每一类型的脚色里边不再只有单一的上场脚色,而是出现了随时可以替补或应工的脚色。

据现存的元杂剧剧本统计,元杂剧的脚色大致可分为末、旦、净三类。每一类又可细分名目。如末类有正末、外末、冲末、副末等;旦类有正旦、外旦、贴旦、老旦等;净类有正净、外净、贴净等。此外还有一些如卜儿、俫儿等。总之,元杂剧的脚色体制相对于金院本更趋于丰富和完备。从这个角度考虑,靳尚村金墓壁画中出现的五个脚色,亦不可能是元代的演出阵容。

第三,在河南三门峡义马狂口村金墓中,发现了和靳尚村M1墓壁画所绘戏曲脚色图像装扮极为相似的砖雕,可作为M1墓至迟为金代晚期之旁证。

1995年,文物部门在与陕西渭南接壤的河南三门峡义马狂口村,发掘了一座金代砖雕壁画墓,在墓室东壁两柱之间,镶嵌有五块戏曲人物图像砖雕(图三)。[19]据墓志记载,该墓建于金大安元年(1209)八月,此时距金朝灭亡仅25年时间。这五个戏曲人物砖雕图像,和靳尚村M1墓壁画所绘戏曲人物图像装扮上极为相似。

图三 河南三门峡义马狂口村金墓杂剧砖雕

砖雕左起第一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束红色阔带,着靴,双手握杖于胸前,此为末泥色。左起第二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黑带,着靴,左手执一圭形板,右手抬起作指点状,此为副末色。左起第三人,头裹独脚簪花诨裹,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束软带,带脚前垂。着黑靴,双手插于袖口,双腿略向前屈,此为副净色。左起第四人头戴圆脚幞头,身穿圆领长袍,腰束软带,着靴,双手举至胸前,右手持扇,此为引戏色。左起第五人头戴直脚幞头(直脚已脱落),身穿圆领宽袖长,双手持笏,向前躬身,此为装孤色。

这五个人物从脚色扮相上来说,与靳尚村金墓杂剧人物颇为相似。比如靳尚村金墓壁画中的副末,袖手持一圭形大板,与装孤色正在交流。而狂口村金墓中副末色亦左手执一圭形板,右手抬起作指点状,似与末泥色交流,所用之圭形大板如出一辙。又如在表演风格上,靳尚村金墓壁画中副净色与狂口村金墓中副净色均头裹独脚簪花诨裹,腰系巾带,带脚前垂。双手插于袖口,双腿略向前屈,两副净色的表演形态也极为相似。

靳尚村金墓壁画所展现的内容,是一对老年夫妇正聚精会神地观看杂剧表演。以往的宋金戏曲文物图像所展现的戏曲观演图,作为观众的墓主夫妇像一般镶嵌在墓室另一端,与戏曲表演者并未在同一平面,而像靳口村金墓中这样一幅观众和演员同时出现在画面中的戏曲壁画极为少见。尽管壁画仅仅为我们展示了杂剧演出的脚色和观众,并没有对演出场所有所交代,但是这种带有私人性质的娱乐,其表演场所应该不在神庙里面,也不可能出现在瓦舍勾栏之中,极有可能是在厅堂内进行戏曲表演。这种在私宅厅堂之中进行演出的活动,我们称之为“堂会演出”。堂会演出由于观众较少,所以对演出场所的要求并不太高,在私家宅院的厅堂之内、甚至一宽阔场地即可。这种灵活度较强的演出方式,对金元之际戏曲的发展与传播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堂会演出”由来已久,汉代恒宽《盐铁论·散不足》所载“夫家人有客,尚有倡优奇变之乐”[20](P117),可视为堂会演出之滥觞。唐无名氏《玉泉子真录》也记载了在堂下演出的情况:“崔公鉉之在淮南,尝俾乐工集其家僮,教以诸戏。一日,其乐工告以成就,且请试焉。鉉命阅于堂下,与妻李坐观之。”[21](P50)宋人洪迈《夷坚三志》亦载:“叔祖母戴氏生辰,相招庆会,门首内用优伶杂剧。”[22](P1573)“门首内”即为庭院内。关于金代戏曲在厅堂之中演出的记载,史料付之阙如。但幸运的是,在山西稷山金代杂剧砖雕墓室中,我们发现了金代堂会演出的痕迹。

这批金代杂剧砖雕墓墓室结构大体相同,均为单室穹窿顶仿木结构,坐北朝南,四面由四座房屋建筑的外檐建筑构成前厅后堂、左右厢房式的四合院。其中马村M1、M2、M3、M4、M5、M8墓室北壁正中各砌门楼一座,雕出柱础、额枋和斗栱等构件,墓室南壁各砌有表演场所,内置杂剧砖雕,四面檐下周砌回廊,并置勾栏,结构精美,布局奇特。这批杂剧砖雕墓所反映的便是金代堂会演出的场景。廖奔先生指出:“(稷山金墓)墓葬杂剧雕砖的出现,应是戏曲厅堂演出现实的反映,其演出可能是在前厅里,或者在天井中,镶砌于南壁也许只是为了便于雕砖表现。”[23](P180)有金一代,尤其是金世宗、章宗时期,经过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社会经济出现了繁荣昌盛的局面。《金史·世宗本纪》即载:“当此之时,群臣守职,上下相安,家给自足,仓廪有余……号称‘小尧舜’。”[24](P64)正因如此,许多许多家境殷实的平民百姓才有了承担家庭演剧的经济实力。金代的丧葬习俗基本承袭了唐宋时期的丧葬制度,在丧葬方式上以土葬为主,受儒家孝文化的影响,奉行“事死如生”的观念,最大程度上将死者生前所拥有的东西反映到墓葬之中,所以这幅观演图极有可能反映的是墓主人生前在厅堂观看戏曲演出的场景。

值得注意的是,这幅观演图还为探讨金代北方民间戏曲观念提供了形象资料。2004年在山西稷山县乡土名医段登科家,发现两块金代末期方砖,在砖Ⅰ顶侧面竖排刻有 “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的铭文。其中,“戏养神”的观念对我们了解金代北方山西平阳地区的民间戏曲观大有裨益。①从靳尚村的金墓壁画所展现的内容来看,这种观念在金代北方其他地区应该同样具有说服力。

在靳尚村的金墓壁画当中,画面左侧是一幅五人表演杂剧的场景,画面右侧,一对老年夫妇端坐桌旁,桌上置有方形红色食盘,桌几后站立着两名小丫鬟。画中老年夫妇专注于戏曲表演,充分体现了在金代,戏曲已经渗透到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不仅活着需要,死后同样离不开。说明戏曲已经内化为人们的一种精神需求。如元人胡祗遹即言:“百物之中,莫灵莫贵于人,然莫愁苦于人……圣人所以作乐,以宣其抑郁,乐工伶人之亦可爱也。”[25](P260)也就是说,通过观看戏曲表演,可以达到缓解疲劳、宣泄抑郁、消解矛盾和慰藉心灵的目的,因此受到民众欢迎。从观演图所体现的内容来看,这幅壁画所蕴含的,实际上也是“戏养神”这一戏曲观念,只不过没有像“段氏刻铭砖”一样,将这一观念通过文字表现出来,而是蕴含在观演杂剧的画面之中。

总之,陕西渭南靳尚村金墓杂剧观演图的发现,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判断该墓葬的年代,也对我们研究有金一代戏曲的传播和民众的接受情况等问题提供了线索,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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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报简介

《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主管,中央戏剧学院主办的戏剧影视学术期刊,1956年6月创刊于北京,原名《戏剧学习》,为院内学报,主编欧阳予倩。1978年复刊,1981年起开始海内外公开发行,1986年更名为《戏剧》,2013年起由季刊改版为双月刊。

《戏剧》被多个国家级学术评价体系确定为艺术类核心期刊:长期入选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南京大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心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2015年入选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综合评价AMI”核心期刊,成为该评价体系建立后首期唯一入选的戏剧类期刊。现已成为中国戏剧界最具影响力的学术期刊之一,同时作为中国戏剧影视学术期刊,在海外的学术界影响力也日渐扩大。

《戏剧》旨在促进中国戏剧影视艺术专业教学、科研和实践的发展和创新,注重学术研究紧密联系艺术实践,重视戏剧影视理论研究,鼓励学术争鸣,并为专业戏剧影视工作者提供业务学习的信息和资料。重视稿件的学术质量,提倡宽阔的学术视野、交叉学科研究和学术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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