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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你,也曾对虾酱百般无奈

 老鄧子 2019-10-30


有一小部分海边长大的孩子,总会在冬天觉得空落落的。
 
先是自己爱吃的两个巴掌大的梭子蟹和活蹦乱跳的皮皮虾,一到冬天,就不见了踪影。
 
还有别的。
 
妈妈们会在某一个寒冷的上午,从冰箱的最里层掏出一罐绛紫色的“厨房机密”,像用酱油一样,吨吨吨放进不同的菜里。
 
▲绛紫色的“厨房机密”
*威海圈儿

伴随着灶台上汩汩的白汽,一缕一缕特殊的味道从锅盖的缝隙里窜出来,让人想起夏天海滩上曝晒过的小海鱼。在门窗紧闭的季节,毛衣上、头发里,这种味道无孔不入。
 
“把冰箱里的虾酱拿过来!”妈妈们发号施令。嗯,对,没错,是虾酱,不怎么爱吃虾酱这件事在同龄人和长辈眼中仿佛异端,于是变成不宣的秘密。

▲虾酱
*舌尖上的中国

妈妈娴熟地舀出几大勺暧昧的紫红的虾酱,和进澄黄的蛋液里,搅拌、搅拌,等着它们水乳交融,微小的气泡浮在表面,上锅不久就会变成一张蜂窝。
 
上桌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拿起勺子擓(kuai)上一块,释放在嘴巴里的咸腥,要呼噜下半杯水才能化解。



虾酱就像沁入孩子们的马海毛毛衣一样,沁入了沿海人民的生活。
 
渤海湾,黄海侧,威海秋季的开海丰收季进入尾声,打捞上生猛海货并装箱运走,成为渔民们赖以生存的途径,在这之后,便是漫长的冬季

▲渔民生活,打捞蜢子虾
*威海圈儿

如果碰上狂风大作的天气,或者水温刺骨的低温,出海一天的成果可能也只是一网羸弱的小虾米,深秋时大量繁殖的灰色半透明小虾,也就是蜢子虾,大小不足一厘米,卖不出高价,但在渔民的眼中,其实也是一种馈赠。

▲打捞到的小虾米
*品城记Video

四五十年前,在冷链运输和冰鲜技术并没有那么发达的往昔,渔民们早已经熟练掌握了保存鲜味的秘诀——制作虾酱
 
醢,肉酱也”,在涵盖威海在内的华北地区,制酱的技术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几千年来的农耕习惯,从肉酱麦酱豆酱,制酱变为一种刻在北方人血液里的肌肉记忆,一直延伸到沿海地区。
 
▲打捞蜢子虾
*威海圈儿

渔民们带着一张张用来捕虾的大网赶到海边,二人协作,提着手中的网一开一合,娴熟的把浮到岸边的蜢子虾捞上来,一网下去,没有多余的泥沙,也没有海里的杂物,这是渔民的天赋
 
▲洗虾
*威海圈儿

打捞来的小虾,最后的归宿是一个个大瓷缸
 
▲加盐搅拌
*品城记Video

加盐搅拌,短暂的晾晒,之后便是一整个冬天的发酵虽然没有充足的阳光给予虾酱更多的曝晒,但在冬季干燥且寒冷的北方沿海,如此制成的液态虾酱不会因为潮湿的天气而腐败。
 
▲曝晒虾酱
*舌尖上的中国

时间分解着这些浮游小生物体内的蛋白质与钙质,几个月之后,虾酱变得粘稠细腻,水分渐渐析出,其中没有未发酵的小虾,顺滑到如黄油一般轻易延展。
 
▲发酵好的虾酱
*威海圈儿

对于嗜咸的北方人来说,湿漉漉的液态虾酱可以毫不顾忌的加到各类菜肴之中,再重口一点,直接作为蘸酱,刷在刚熥好的碱面馒头之上,凭着余温烘出虾酱纯粹的风味,成为渔民日常不用昂贵的支出也能享用的尤物



再靠南一些,长洲、大澳、南丫岛,毗邻港澳的那片海域,简单味美的虾酱,同样是贫瘠年代餐桌上重要的一剂调味。
 
在这里,除了湿润粘稠的传统虾酱,还有北方难以见到的固态虾酱以一块一块圆饼姿态,被码放在竹筐中、壁橱里。如此一来,四季再怎么多雨湿润,干燥的虾酱依然无恙。
 
▲银虾
*美食杰

水分较少的银虾是制作的主角,一担虾配五斤盐,用木槌细细捣碎,上下搅匀,紧接着抹平压紧,迎接下一步的变化。

这是一次家庭式的作业,流传已久的作坊式手工作业让港粤的渔民习以为常。已经变成糊状的虾泥,需要在猛烈的阳光下摊晒,以及较于频繁的翻动。
 
▲“虾砖”
*为食不晚

等到银虾由白转红的那一天,便用铲子割开一块块“虾砖红彤彤的虾油呼之欲出。家里的青壮年承担起后续,继续翻转,捶打再捶打。终于,条状变成半圆,虾酱达到了一生中的固态阶段
 
一捧碧绿青翠的番薯叶,热油里一激,掰下一点点咸虾酱丢进锅里,不再需要过多的调味。
 
▲虾酱蒜蓉炒番薯叶
*美食杰

晾晒之后脱水的虾壳被蔬菜裹住,带着一点沙沙的口感。在时间里慢慢分解与重聚的风味物质,可以一直从口中扩展到鼻腔后段。

不似蜢子虾酱那般粗放,更像是某种点睛之笔,为平平无奇的素菜提点了鲜。



从北到南,那个曾经不爱吃虾酱的孩子慢慢长大,虾酱也带着那一丝腥臭但又特殊的香气不断弥散,一直到了东南亚
 
当他走进新加坡或者马来西亚华人餐厅,打开泛着油渍的纸质菜单,三页之内,看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虾酱炒通菜,华语下面对应着的是马来文“kangkung sambal belacan”。
 
▲虾酱炒通菜
*i食色

鬼使神差的,某种记忆被唤起,和老板喊了这道菜。
 
一盘通菜上桌,诶?好像又不太一样,扑面而来的味道变得有点复杂,一点点海风,一点点辛香,一点点难以描述的油脂香,不再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纯粹味道。
 
爽脆的菜裹挟着浓郁的酱,在嘴巴里咯吱作响,咀嚼的同时不禁疑惑: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同样是小银虾和海盐,同样是太阳曝晒与时间的酝酿,虾酱在南洋改头换面,慢慢变幻出不同的样貌。

▲虾酱炒通菜
*i食色
 
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虾酱被叫作“马拉盏”(belacan),这三个字的分量,宛如漂洋过海的老干妈,掷地有声,成为东南亚人民心尖尖上的美味。
 
下南洋的人们带来了散发出最强劲风味的传统虾酱,或许是因为东南亚的杂糅与包容,放入钵中舂成酱,再在阳光下曝晒的马拉盏,还要经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用来丰富层次的调味
 
熟成过后的虾酱,加入辗碎的辣椒、虾米、芝麻或花生,在油锅里走一遭,虾米的腥咸被稀释,只留下遥远的海洋气息,马拉盏摇身一变,有了个新名字“叁巴马拉盏”(sambal belacan)。
 
▲叁巴马拉盏
*boo_licious

南洋风味的虾酱,已经不再是增鲜增咸那样简单。
 
街市上、路边摊,随处可见的椰浆饭(nasi lemak ),码放整齐的煮蛋、咖喱或者炸鸡边上一定会有一小坨叁巴马拉盏作为蘸酱,浓郁的椰浆与咸辣鲜的酱料融合,一入口,继而就会联想到椰林树影水清沙白
 
▲椰浆饭配上叁巴马拉盏
*beauty

至于马来或者新加坡人的日常餐桌,也少不了叁巴马拉盏的身影。从通菜番薯叶这样的青菜,到鸡肉海虾之类的荤腥,再到在海里如蝙蝠一样游动的魔鬼鱼,都可以加进这种独具风味的酱料,烘托出更进一步的味觉体验。
 
▲虾酱卤仔鸡
*搜狐

多年前那个对虾酱百般无奈的小孩子,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另一片土地上,再次与虾酱相遇,记忆里那种难闻的气味渐渐消散,只留下鲜辣且快活的瞬间。
 
因为一罐小小的虾酱,故事由此开始,从抗拒到接受,一些人和虾酱一起,走过了不同的变化。
 
人们说,这是成长
作者:毛文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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