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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没写评弹，今天写一写严雪亭大师的《西厢·请宴》。想到写这段，源于今日看到有位老师说：高明的写作，写重大事件要用平静的笔调。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叮叮咚咚”地响起《请宴》这只开篇来。  （1960年录音） 雨打梨花深闭门 燕泥已尽落花尘 小红娘递柬西厢去 东阁宴开为压惊 （特请那）有恩有义心中客 （回避那）无事无非廊下僧 恭敬不如从命好 请先生切勿负高情 张君瑞 闻道请 如得将军令 先祝五脏神 紧随红姐向里边行 想已安排好鸳鸯宴月消金帐 孔雀春风软玉屏 一对对凤箫与象板 一行行燕瑟与鸾笙 稳稳今宵好事成 那晓老夫人设下离间计 嘱令当场兄妹称 分明眼底成千里 负我胸中百万兵 （没有我）一封书送得蒲关去 早把莺莺献敌兵 （今日里）合家未必尽安宁 （他是）病恹恹病倒西厢内 瘦骨崚崚疾病侵 一病几乎无药救 （幸而）小红娘两面善调停 有情人才得慰痴情 1989年上海音像公司出了一套《苏州弹词系列·流派唱腔》的磁带，装帧简陋到极点，甚或可以说没有什么排版。但仔细看工作人员表，一点都不简单，哪怕是封面上“严调”两个字，都是书法名家张森的手笔。这套磁带的经典在于，选的都是弹词大家们最经典的唱段，经典中的经典，优中选优。严雪亭是我最喜欢的，从孔方兄到一粒米，从祝枝山说大话到密室吐真情，自然是一听再听。但这一段：请宴，为什么有资格放在这里，我就有点不懂了。说它不好，倒也说不上来，马如飞写的唱词，自然是妥帖的。何况严雪亭留下来的录音并不多，几乎每一首都是经典，自是无疑。但在这样一盘优中选优的磁带里，它有什么奥妙呢？它没有真假声的变换，也没有强烈的感情宣泄，更没有严雪亭招牌式的说和唱的完美结合，它是那样地平淡、平静，它到底好在哪里呢？
这样的疑问伴随我很多年，果然经典需要一听再听，待我人到中年，终于听出了《请宴》这只开篇的味道。《西厢》的故事源远流长，从元稹的《会真记》，到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现在大家读到的版本主要是王实甫的元杂剧《西厢记》，其中故事情节改编也蛮多的。这且不去说他，单说“请宴”这一段，在《西厢》里是很重要的转折点。如果没有张君瑞一封书信，莺莺小姐已经成了土匪的压寨夫人。老夫人说好谁能退兵就许配给谁，不料她却来了个“杯酒赖婚约”，说好的配夫妻，一顿饭吃下来成了认兄妹。相当于周星驰《大话西游》里，小甜甜成了牛夫人，这让张生如何接受？如果没有“请宴”，戏剧冲突就没有了，一切成了顺理成章，还有什么看头呢？但是，这样重要的转折点，中国传统文学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含蓄”。如果张生当场翻脸，和老夫人“说说清楚”，那就成了狗血电视剧，不是那个张生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家，病了。如果不是默默退场，张生就没有体统，不值得莺莺小姐爱。如果没有病，张生对莺莺的情就不真，同样不值得莺莺小姐爱。沉默和生病，构成了张生的人格魅力，也为之后的故事埋下伏笔。
理解了“请宴”，再听严雪亭的演唱就有味道了。严雪亭没有煽情的能力吗？显然不是。但他为什么要用这样平静的“快严调”演绎这一段呢？很显然，这是对人物性格的深刻理解，这才有这样经典的弹唱。一切似乎没有波澜，其实静水深流，暗波涌动。这是张生和莺莺一生中的关键时刻，唱词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不需要在演唱上再刻意雕琢些什么，就这样，正好。
张君瑞之可爱，还在于其“痴”。其实夫人请他去吃饭，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东阁宴开为压惊”。如果夫人认可这个女婿，丈母娘和女婿还需要压什么惊？直接请他来谈婚事就好了。一桌酒摆好，正是为“宴无好宴”写注脚。吃饭？吃什么饭？吃饭没有好事体。
宝黛读西厢 无论是元稹的《会真记》还是王实甫版本的《西厢记》，都有些“儿童不宜”的描写，如《会真记》中的“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西厢记》更是用一整出的篇幅描写张生崔莺莺偷情的细节，这里就不详细说了。《红楼梦》有“宝黛读西厢”的描写，写到林黛玉“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你看看，其实林妹妹也没有那么纯洁，该懂的她早都懂了。只是传统文学和传统艺术就是那样含蓄而平静，不仔细读、不慢慢听，光囫囵吞枣地看看故事情节，是体会不到其中之妙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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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明日大雪飘 > 《影视戏剧，曲艺等》
1989年出版的“严调”磁带
严雪亭
王叔晖绘《西厢·请宴》
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