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面馒头与玉米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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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没少泡馒头。尤其在早晨，着急去上学，时间紧，又没什么可吃的，就泡馒头。泡馒头也简单，高粱杆篦子上的馒头，无论是整个的还是半块的，是硬邦邦的还是软扑扑的，都可以掰成一块块的，放进一个白瓷碗里，然后倒些酱油、醋、香油、盐进去，再把暖壶中的热水倒进去。热水一股脑冲进碗里，好像家里闯入了悍匪，香油的香味立马跑出来。麦面馒头用热水这样一泡，完全蓬松开了，敞开了许多蜂巢似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进了香味与水汁，一口咬下去，汁液横流，香气乱飞，好吃得很。

那时候，还不能顿顿吃馒头。时常要吃玉米饼子。馒头是麦子面做的，麦子面粉白白的，用手摸起来丝绸般的细腻柔软，在那样的柔软里睡觉做梦都行。玉米面是黄色的，是细小的颗粒状的，不像麦子面那样细软，用手摸起来粗粝硌手。母亲用玉米面做的面食有两种，一种像蒸馒头那样，大铁口里烧水蒸，蒸出一锅小山丘似的窝窝头。有时候窝窝头里会塞进几个红枣，这样的窝窝头吃起来更有甜香味。一种就是玉米饼子，在大铁锅里煮粥烧菜时，都可以把玉米饼子贴在锅边儿上，这样锅底煮着粥或烧着菜，锅沿儿上同时烙着饼子，并行不悖。

进了城市以后，在食堂里也有玉米饼子，但那样子看起来秀气玲珑，完全不是母亲那种粗野豪放的。城里的玉米饼子像精致的小饼干，母亲的玉米饼子上面都还有她的掌纹。都是她用手掌啪嗒啪嗒拍打而成的。也听城里人说，玉米饼子是粗粮，有营养，利于健康。但是任他们怎么说，我也不会去吃。只因为，小时吃过太过玉米饼子，深深知道它的滋味。

泡馒头很好，便利又好吃。但泡玉米饼子可就不好了。用同样的方法把玉米饼子掰成块用热水来泡，玉米饼子块在热水中会变得稀碎，它们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凝聚力，热水一冲也就四分五裂了。而且，同样的调料，酱油、醋、香油、盐，一样都不少，泡馒头与泡玉米饼子的味，也完全不同。根本不是一回事。玉米饼子这家伙是油盐不进，是个实心儿的不开窍的角色。不像馒头，其实是个花心的家伙，热水一来，他就心花怒放了。

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玉米饼子，其皮肤看起来如同蜥蜴，浑身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它本就是粗粮粗粉，本就是粗糙的质地。但是馒头，别管是方的还是圆的，任一个看起来都是光滑明亮的，说是女子的白美肌肤都不为过。

据说我奶奶那一辈，她是把馒头当做糕点，馒头深藏在柜子里，平时饿了或者来了客人，从柜中取出一块馒头，供自己或客人吃，她那个时代，麦面馒头还是宝贝疙瘩。我这一代，是小时候吃过窝窝头、玉米饼子、麦面馒头、五谷杂粮，长大了不必再为粮食犯愁。

虽然是北方人，小时候吃面食长大，进了城市，也成了以吃米饭为主。米饭是城市里的主流。米饭与馒头相比，多了一些水分与水气，不像馒头那样干。偶尔我也会吃馒头，不过也只是偶尔。而在我的家乡，人们依然吃着馒头，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没变过。

除了泡馒头，我还发明了一种吃馒头的方法。是在夏日里，站在街头上，站在太阳底下，一手拿着一根冰棍，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咬一口馒头，再咬一口冰棍。我、我手里的冰棍、我手里的馒头，都被烈日的光照着。有多少光照在我的馒头与冰棍上，也就有多少光被我吃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