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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所说的有意思的作文，是相对有意义的作文而言的。有意义，指的是有思想价值；有意思，指的是有情调、有趣味、有美感。 最好的作文，无疑是既有意义又有意思的那种。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完美的作文。在这种作文中，意义和意思这两个元素不仅都有，而且两者是水乳交融的，是严丝合缝的，是浑然一体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完美的作文却少而又少。绝大多数的中小学生，因为生活的局限、思想的局限和艺术的局限，一般来说是难以写出意义和意思两全齐美的作文的。 当然，我们都希望学生能够写出既有意义又有意思的作文来。可是，这种作文不是想写就能写得出来的。它的诞生需要足够而苛刻的条件，除了生活的积淀，思想的指引和艺术的支撑，还要依靠情感的渗透与智慧的照耀，更为重要的是，恐怕还要等待天赐良机，或者说灵感来袭。总之，这种完美的作文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许多貌似完美的作文，包括一些所谓的优秀作文，粗看上去似乎意义和意思都有，但不能细看，一细看就会发现，其中的意义和意思并没有达到完美的融合。它们经常是两张皮，要么牵强附会，要么生拉硬扯，要么风马牛不相及。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作文。它们很像蹩脚的裁缝师傅缝制的衣服，虽然两块布连在了一起，但针脚线头都能看出来，让人觉得刺眼。这种作文很不自然，读起来别扭，难受，有时候还感到肉麻，甚至起鸡皮疙瘩。 既然完美的作文一时半会难以写出来，那我们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因此，我们经常读到这样几种作文，一种是有意义没意思的，一种是有意思没意义的，还有一种是既没意义也没意思的。既没意义也没意思的，显然是最差的作文了。至于另外两种作文，我们见到最多的是有意义没意思的这种。毫不夸张地说，这种作文差不多占据了作文的大半个世界。但是，就我个人的审美趣味而言，我也很不喜欢这种作文。原因是，这种作文过于追求所谓的思想价值，有的故作高深，总是削尖脑袋往哲学的象牙塔里钻；有的则假装激进，笔锋一转就溜上了政治的跑马场。说实话，这种作文没什么读头，我一见就头疼。 相对来说，我比较喜欢那种有意思的作文。有意思的作文是从情调和趣味出发的，它不求宏大，也不求深刻，或者说，它不怎么重视意义的建构，只求渲染一种情调，传达一种趣味，彰显一种美感。这种作文不端架子，不板面孔，也不怎么作秀，更不装神弄鬼，往往显得很低调，很平实，有时候还有点世俗，因此让读者感到亲切，轻松，好玩，换句话说就是有意思！ 我之所以喜欢有意思的作文，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太缺少意思了。坦率地说，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特别看重意义的时代，物质病态地繁荣，科技疯狂地进步，阶层剧烈地分化，竞争空前地激烈，人情空前地冷漠……面对这样的生活，大部分人都感到沉重，压抑，紧张，焦虑，不安，换句话说就是没意思。正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没意思，所以我们就特别需要有意思的作文，希望这种作文给读者带来一点情调、趣味和美感。 从写作与生活的关系来看，我认为有意思的作文比有意义的作文更接近写作的本质。有意义的作文虽然也写生活，但它往往只把生活当作材料，目的在于从生活中提取意义，这有点像那些磨豆腐的人，他们并不看重黄豆，眼睛只盯着豆腐，一旦豆腐磨出来，那黄豆就没用了，成了一包不值钱的豆渣。而有意思的作文则不同，它更看重生活本身，至于能不能从中发现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这生活本身显出情调、趣味和美感来，这又好比那些热爱黄豆的人，他们虽然没把握从黄豆中磨出豆腐，却能够把黄豆处理好，或者炒，或者煮，或者泡，将它变得光彩夺目，有滋有味，香气扑鼻。写作说到底还是为生活服务的，它有责任让生活变得更有意思。所以我说，有意思的作文离写作的本质更近。 再从美学上来讲，我觉得有意思的作文代表了一种独特的美学追求。如果说，有意义的作文属于理性审美主义范畴的话，那么，有意思的作文就应该归为感性审美主义了。与传统的理性美学相比，当下流行的感性美学更加关注人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情感体验。出于对感性美学的崇尚，有意思的作文开始重新梳理写作与生活的关系，特别看重生活本身的审美价值，从而将文学的兴奋点和着力点转移到了日常生活的感性层面上，尽力去发现、捕捉和传达潜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微妙情调和独特趣味，进而彰显出感性生命的无限丰富性与多种可能性。 本来，我不想因为自己喜欢有意思的作文就去故意贬低那些只有意义的作文。但实话实说，有意思的作文的确比有意义的作文更有审美价值。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首先，意义是理性的，意思是感性的，感性的东西肯定比理性的东西显得直观，因此更具审美性；其次，意义是大同小异的，意思则是千差万别的，千差万别带来的美感显然比大同小异更加丰富多样；第三，意义一般是从内容中生发出来的，而意思却来自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所以与意义相比，意思就多了一种形式感，而形式感正是美感的一个重要来源。 作者简介：晓苏，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曾获湖北省第四届“文艺明星”奖、首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湖北文学奖、第六届屈原文艺奖、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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