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田遨(1918—2016),原名谢庚会,谢天璈,山东济南人。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前清进士,由于家学渊源,从小对诗词书画广泛涉猎。早年任报社记者、编辑。1949年初随军南下,任《解放日报》国际版主编,主持“国际评论”栏。后调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任编剧。离休后从事写作。曾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上海诗词学会顾问、中日俳句交流协会理事。出版有长篇小说《杨度外传》、中篇小说《宝船与神灯》、《鹊华秋色》、《钟馗新传》,古典文艺研究《清词精选评注》及童话、剧本、杂著等作品20余种。 解颐短语(15—28) 田 遨 十五 诗要奇思妙想,也要活力激情。有时反常合道,警句石破天惊。 东坡提出“反常合道”,“诗以奇趣为宗”。所以诗最忌枯窘平庸。“反常”是违反常见现象,“合道”是合理。出人意外是反常,在人意中是合道;情景冲突是反常,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情与景相冲突,但在特定情况下是合理的。警句,是全诗的闪光点。 十六 曲喻微含哲理,使入会心一笑。自有理趣超超,不着理语说教。 沈德潜评杜《江亭》云:“不着理语,自足理趣。”此与严羽“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同一见地。说理太多、太露便不是诗。 十七 要能以小见大,要能常语见好。藻饰不损真情,大巧不见技巧。 直白的抒情没有美,太追求美,又会淹没了情。奇趣是美,常语也是美。如何运用得好是技巧,技巧又不见技巧是大技巧。 十八 好是一看就懂,尤贵经久不忘。细寻更觉有味,一字一个铿锵。 一看就懂不等于一览无余,贵在耐人寻味。 十九 唐人阐明意象,诗派蔚为大宗。欲写伊人情影,一闪翩若惊鸿。 《文心雕龙》初见“意象”一词,唐人才赋予明确内涵,就是“意余于象”(意外见意)。刘禹锡“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境生于象外”。司空围又提出“超以意外”。可见意象就是具体物象之外的艺术境界。简单说,有意无象,不是艺术;有象无意,也不是艺术。美国诗人庞德是意象派大师,就是从唐诗中获得启示的。他在巴黎地铁站上对一女郎的惊艳,使他写了一诗,初稿是三十行,一年后压缩为二行。可见意象派以简短隐秀取胜。这正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不着一字”者,不多着一字也。 二十 眼前自有古今,一室便是乾坤。微观宏观随意,最数心灵无垠。 刘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诗的情景离不开时空,因而诗人往往富有历史感与宇宙感,往往时空并提,有时又时空错综,这暗合爱因斯坦“相对论”中“四维时空结合体”的理论。元人诗:“两窗吞日月,一室养乾坤。”雨果说:“世间海洋最大,大于海洋的是宇宙,大于宇宙的是心灵。”还应该加一句,诗的心灵又大于一般心灵。 二十一 想象总要适度,适度自可升沉。有人身藏藕孔,有人明月前身。 适度是分寸感,也就是读者的认可度。“白发三千丈”,必须有“缘愁似个长”来说明,愁长三千丈,似一江春水都说得通。藕孔,明月,想象以美为基础。 二十二 诗能引起联想,因此可生旁解。诗能超越时空,有时神游天外。 孔子与子夏论诗,能超出诗的原意别作旁解。春秋战国流行赋诗以隐语,寓言、托讽处理交际事宜,便从此始。这开拓了解诗的门径。别有寄托,诗无达诂,都由此出。东坡所谓“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其意在此。钟惺说“诗为活物”,亦存此意。“山雨欲来风满楼”,“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人们常常离开诗的原意另作旁解的例子。 朱光潜说:“诗的境界在刹那中见终古,在微尘中见大千。”正是诗能超越时空之意。 这里附带谈到,赵瓯北驳东坡云:“作诗必此诗,才是真诗人。”与东坡持论相反。其实,两人着眼点不同,东坡是指诗的意境要宽,要有广喻性;瓯北是指赋得某某应确切,不要空泛。看来是字面上打架,却各说各的话。 二十三 诗人例有童心,大家都见率真。一任直抒胸臆,一任流水行云。 李贽倡“童心”说,龚定庵倡“尊情”。反伪,求真,诗更应如此。大诗人都有率真的一面。清名家诗遣词更见工稳,但率真诗少。 二十四 双声叠韵五音,可论也可不论。妙用节奏韵脚,似听松籁鸣琴。 诗有节奏,如呼吸脉搏的节奏一样。格律是节奏的规范化,格律不是束缚,而是更自觉、更精密、更完善的音律美。而且,善用音律可强化某种情绪的描绘力度。 两字声母相同为双声,韵母相同为叠韵。如杜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朔漠”叠韵,“黄昏”双声,“黄”胡光切,“昏”胡温切。又如“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萧条”叠韵,“荏苒”双声,“荏”曰饮切,“苒”日掩切。《贞一斋诗说》:“叠韵如两玉相和,取其铿锵;双声如贯珠,取其宛转。”道出了叠韵、双声的艺术效果。词牌《满江红》限入声韵,取其拗折。李白七古中有“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句,四个入声字对四个平声字,是有意安排的。韩愈听琴诗:“喁喁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战场。”形容儿女用委婉的仄声,形容勇士用嘹亮的平声,活生生地画出两种面貌、两种气质,加强了声调美。韵脚要稳、要响,沈德潜说:“诗申韵脚如大厦之有柱石,此处不牢,倾折立见。”马雅可夫斯基说,他总把重要的字摆在韵脚上。 二十五 减字运用成语,姑娘益见娇美。加字运用成句,有时拖泥带水。 杜甫“大江东流去”,苏轼减一字用到词里成为“大江东去”的名句。李白“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令停杯一问之”,苏轼用到词里成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也是名句。这是在前人成句上减字的成功之例。加字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后者如杜甫诗有“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张元幹化为词句“从来天意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次句句式别扭。几年前有人在报纸上评价张词,不知张是用杜诗,误将“老易”倒置,竞擅改为“易老”,这是笑话。但也说明张加字用杜诗,确是失败的一例。 化用前人句之例甚多,姑举一例:易顺鼎有“万山如墨一灯红”,实自老杜《春雨》诗“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化来。杜诗浑融、自然,易句强烈、突兀。 二十六 诗中仙鬼神魔,实是人事折光。有时无理而妙,境界更见恢张。 太白好仙,昌谷好鬼,但丁说地狱,歌德说魔鬼。俏皮的调侃、物象的变形都符合贺裳提出的“无理之理、无理而妙”的观点。南朝乐府:“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爱情浓处好像一切都凝固不动了,就是“无理而妙”的一例。 二十七 诗要暗示象征,直是字字通灵。道理毋须说破,有如匣剑帏灯。 象外之旨,弦外之音,味外之味(前一个“味”是本味,后一个“味”是审美情感的物化),都说明诗的蕴涵无限。法国诗人马拉美说:“说出是破坏,暗示才是创造。”这话咸为象征派的座右铭。以此物喻彼物是比喻,以物象去表现某种情思是象征。 二十八 设喻不嫌跛脚,取其有些暗合。尊重约定俗成,和平应属白鸽。 比喻允许以偏概全。形象大于思想,指形象更有广喻性,更能阐明抽象理论。“橄榄枝”就是有出典的比拟形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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